“安静!安静!”
庭卫兵穿了一身正式的制服,用木枪支起一层围栏,将看热闹的人群阻挡在外。
公审庭设在小镇的西南端,教会的新址内部。
粉刷不久的教堂外墙,很好地阻隔了外部的视线,但还是有好奇之辈趴在墙上,探出头脑,观看教堂内的‘好戏’。
这一世的教堂,和往昔却又不同。
自灾难降临以来,人类rì夜生活在危险与动乱之中,前一刻还有说有笑的同类,下一秒钟可能就死在自己身旁。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因此,信仰,就成为了许多人谋求解脱的道路。
这个信仰,不是袁伦认知中的耶稣、宙斯、佛祖抑或玉皇大帝,而是出现在新纪元之后,渐渐兴起的一个自赎教派——欧奈罗(oneiro-)。
欧奈罗,传说中掌管梦境的神袛,随着教廷科研所开发的‘冥思器’一道,在短短数十年内传遍了全球,如今已有近千年历史。
冥思器是一种小型吸盘式的天线发shè器,三个吸盘由金属导线连接在一起,分别戴在眉心、天灵、后枕三处,据说带上冥思器的信徒,可以在梦中谒见真神欧奈罗。
忘却一切,安入梦乡。
无比平凡的希求,却是高压之下,人类最后的乐土——哪怕贵族也不例外。
欧奈罗教的门槛并不高,只要交付10个联邦币的‘赎资’,便可得到一次使用冥思器的机会。若在往rì,总能在教堂前看到络绎不绝的参拜者来这里排队等候,但今天是一月一度的公审rì,参拜的事宜理所当然地被延后了。
为了安抚暴乱的囚犯,往往由教士带着冥思器守候在旁边,每当公审判决结束,教士就将在刑罚前为他们开启冥思器,意在履行‘最后的救赎’。
也因为如此,那座木架搭成的审判台,此时才正立于教堂前院zhōng yāng。
袁伦呆呆地坐在候庭椅上,看着两名卫兵押解着垂头丧气的囚犯下台,在一名须发花白的老神父的帮助下,戴上了冥思器。
‘愿你做个好梦,忘记人间所有苦痛。’
神父微笑着,按下了冥思器的启动电源。
“下一位犯人!”
听到法官高亢而威严的声音,袁伦定了定神,缓步走上木台。
木台对面,刻着‘原告人’的半圆小桌后,便是那个令他咬牙切齿的身影。
“瑞蒙!”
瑞蒙瞥了瞥袁伦,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他长着一张麻子脸,左腮的表面凸起了一块,还泛着淤青,看起来就像发了酵的青稞面包。
在奇兹镇,还没有哪个平民敢反抗他的索求,摸着仍旧青肿的脸颊,他对袁伦的恨意越来越深。
敢对他瑞蒙动拳头的平民,必须得死!
公审台旁,卫兵守卫森严,袁伦也没有逃走的把握,只好静观其变。
法官敲了敲木槌,示意观众安静。
“犯人袁伦,你是否愿意承认自己的罪行?”
经过数千年的变乱,一种融合了各大语系的新式语言——通用语,渐渐成为了流行最广泛的语种。袁伦自苏醒的那天起就再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因此便在登记时填了上一世的称谓。
同样的名字,不同的命运。
袁伦看着外墙上投来的目光,有不屑、有同情、也有纯粹的猎奇。
袁伦摇摇头,缓缓开口。
“不,我是一个守法的平民,没有触犯‘奇兹’领下的任何一条律令!”
法官似是没听到一样,把头转向了瑞蒙。
“原告人治安员瑞蒙,请陈述你的发现。”
“是,大人!”
能成为法官的人物,至少也是个贵族,比如今天当审的这位,就是奇兹子爵的表侄子,又或者是表外甥,总之是奇兹家族的一名成员。
瑞蒙便做了一个贵族的稽首礼,这才慢吞吞地说出编好的内容。
“尊敬的法官大人,敝人是奇兹镇矿坑片区的治安员,而犯人袁伦则是我区下的一名矿工。在两天前的晚上,我正从镇上公干回来,却发现这小子躲在家门前,鬼鬼祟祟地掩藏些什么。敝人身为治安员,当然不能容忍镇中犯罪随意发生,所以就跟了上去,随后,我就发现了这个——”
法官接过瑞蒙手中的钱袋,打开一看,里面装了整整一千枚银光闪闪的联邦币。
那是袁伦本着节约的打算,没去镇上的商会办理联邦卡(一种用作储蓄的磁卡),而用布袋暂时保存下来的积蓄,想不到此刻竟然成为瑞蒙口中的把柄。
瑞蒙yīnyīn一笑,继续说下去。
“他只是区区一个矿工,以常理计算,一个月拿到手的应该是30枚联邦币,又怎么可能拥有这么大一笔巨款?我向他质问,然后他竟然直接袭击了我。”
瑞蒙指着自己的脸颊,作出夸张的疼痛状。
“噢,法官大人!这可是是一场袭击!我相信以您的公正和仁慈,一定会照顾那些善良守法的绅士,不是吗?”
袭击公职人员,这是领地里的大忌,法官扫了袁伦一眼,声音中已带上了几分愠怒。
“犯人袁伦,是否有此事?”
袁伦的嘴唇动了动,他自方才瑞蒙开口,就一直静默原地,看着瑞蒙在法官面前颠倒是非,他竟有了一种滑稽的感觉。
他的确有秘密,但不能在此说出来,否则只会引起更多人的觊觎。
“法官大人,这笔钱,确实是袁伦一点一滴积攒回来,瑞蒙想要动手强抢,袁伦这才还手自我防御的。”
然而,法官对他的解释却透出了鄙夷之sè。
一个是住在号称‘贫民区’的矿区混混,一个是有公职在身的正式人员,任谁也不会听信前者的说辞。
在这个时代,实力才是最强大的保证,疑点利益归于被疑人那套规令,早就被抛入了历史的垃圾堆。也因为如此,法官并不需要得到袁伦的认罪状,便可以陈出判词。
更何况,他最讨厌的,就是那些犯下罪行而又不愿承认的下等贫民。
“犯人袁伦,‘盗窃罪’罪名成立,外加袭击公职人员,判处没收所有财产,驱逐出镇,即rì执行!”
“咚——”
随着木槌敲下,这堂公审也落下了帷幕。
而袁伦,一个兢兢业业、在末世中努力求生的少年,即将面临死亡的威胁。
在找到‘那个’的时候,他第一次以为自己享受到了穿越者的福利,可是如今却与理想相差甚远。
接受那可笑的冥思器,来做一遍自我催眠?
袁伦觉得,还是把力气留在野外,活久一点比较好。
拒绝了教士的提议,袁伦在两个庭卫兵的押解下,往镇外走去。
适才还炎热无比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乌云,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镇门在西北方,走着走着,几人再次路过了监牢门前。
冰冷的雨滴打在袁伦的额头上,留下一丝清凉。
那个天窗里,似乎还能看见牢房内囚犯的身影,等待那个半兽人的,又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或许,注定和自己一样,惨死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吧。
袁伦这么想着,渐渐放缓了脚步,让两名卫兵一阵不满。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轰——”
随着一声爆炸,小镇的门口的方向,突然冒起了滚滚浓烟,地面也随之剧烈震动起来。
“快跑啊!镇门被攻破了!!”
转瞬之间,到处都充满了尖叫声,平民们四散逃窜,街上乱成一团。
两名庭卫兵张望了一下,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他们这时也顾不上袁伦了,拿着手中的jǐng棍,快速朝自己家中跑去。
奇兹镇有难,谁还理会区区一个犯人。
囚犯们同样显得疯狂无比,抓着铁栏杆大叫、摇晃、嘶吼,整个牢房陷入了一种可怖的狂热。
囚犯们,要逃跑了!
突然,空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
袁伦飞快地冲入附近的隐蔽处趴下,紧捂着口鼻避免吸入烟尘。
“咻——轰——”
岩石砌成的牢房,哪里挡得住爆炸的袭击,火光之中,墙壁立刻化作了碎石瓦砾。
烟雾散尽,厚实的石墙上,露出了一片大大的豁口。
“哗啦——”
袁伦从墙壁的碎片中爬起,他刚才躲在一处坍塌的石板下,没有受到伤害。
定睛一看,眼前的景象却叫他吃了一惊。
细雨绵绵,火光冲天。
机会!
这是他重获zì yóu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两个字。
由于只把他当作一个柔弱的少年,袁伦的手脚并未被套上枷锁,庭卫兵一走,便是他逃脱的最好机会!
袁伦按下兴奋,冷静地观察周围的环境,这是他平素养成的习惯。
“哇呜——快走!”
“哈哈,老子zì yóu啦!”
“狗娘养的东西,不要挡路!”
囚犯们拥挤着涌向豁口处,争相往外逃去。
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阵粗犷的呼喊声。
“嚯,你们这群混蛋,谁过来拉我一把……”
袁伦转头,原来是强森。
刚才的场面十分混乱,奴隶们藉由牢房被炸毁的机会,拼命向外蜂拥出去,强森身高体壮,来不及躲避,被空中掉落的石块砸到小腿,青绿sè的腿上被蹭掉了半块皮肉,掩埋在了岩石的碎片中。
袁伦脑海中飞快闪过几个念头。
救,还是不救?
他的身体虽然不瘦弱,但也绝对称不上强壮。
强森可能是一匹饿狼,而袁伦绝不想成为东郭先生。
袁伦犹豫了。
强森把路人们的迟疑看在眼里,渐渐陷入了绝望。
种族的隔阂,积压的矛盾。
其他囚犯被强森欺压了许久,不落井下石已算好的,又怎么可能帮他?
“天杀的,你们这群混蛋!”
也罢,看在强森给过自己食物的份上,袁伦决定赌一把。
袁伦现在势单力孤,想要逃跑,绝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事情。而强森,或许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更何况,这个古怪的半兽人,确实引起了他的兴趣。
就在几分钟前,袁伦刚得到了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而现在,他想把这个机会传递给那个半兽人。
袁伦思虑一番,便决定帮助强森,走上前去,为他拨开了掩埋的石灰。
“嗯?怎么是你!”
见到袁伦过来,强森显然十分惊讶,这个由于自己一时臆想,被施舍了食物的小子,竟是关键时救他的人。
拉着袁伦的双手,强森犹如抓住稻草的溺水者,猛一发力,爬出了石堆。
袁伦扶起强森,查看了一下他的小腿,是轻微骨折,肌肉也有一定受损。
外科检测,很简单的知识,也是袁伦前一世留下的记忆。
回想起在学校的那些时光,恍如昨rì。
袁伦翻了翻地上的碎石,从中找出一块破布,把它撕成长条,压住骨折的位置,连着一块圆柱形石块一起绑在强森的小腿上固定,就算是完成了初步救治。
强森惊讶道:“你还会治疗?”
“我说大块头,不要随便发力,你的伤要休息一星期以上。”
袁伦为他找了根木杖,一手搭起强森的肩膀,站了起来。
“布热敕——狼神会保佑你的!”
‘布热敕’是兽人语中‘多谢’的意思,生活在边陲小镇的人类,多少都会点兽人语,袁伦也不例外,但却没把强森的感谢放在心上。
现在路上全是混乱的人群,推拥、践踏,人群分作几路四散逃亡。
当然,还有重获zì yóu,陷入疯狂的囚犯们,或寻找自己的仇家,或趁机抢掠商铺,没了铁窗的约束,他们的本xìng立刻暴露出来。
这时,在道路的尽头,一群衣冠不整的贵族,正在卫兵的簇拥下向此处急急跑来。
有消息灵通的人士,见此便已猜出仈jiǔ分状况。
“克鲁姆子爵的人打进来了!快逃!”
袁伦与强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浓浓的顾忌。
原始人类势力虽然名为‘联邦’,实则暗流涌动,只是内部多股力量博弈而达成松散平衡。
自古便以窝里斗而著称的人类,又如何能抛弃得了这份延续自祖先的‘传统’,在同污染兽的对抗中占据上风之后,初时还显得团结无比的联盟军队立刻出现了裂痕。
王国、公国、候国、伯国,凡是取得了‘战争城堡’的人,纷纷自立山头,大大小小的派系林立于亚细亚大陆之上,也造成了如今混乱的局面。
人类联邦与兽人帝国的缓冲区内,就存在着两个充作羽卫的伯国——拥有
‘钢壳城堡’‘马文’的马文家族,以及把持‘猎犬城堡’‘泰勒’的泰勒家族,各自相拒一方。
奇兹子爵与克鲁姆子爵,则分别隶属于两位伯爵麾下,负责管理聚居地的工作。
然而,人类和兽人之间的长久和平,却让两位伯爵忘记了往rì共同奋战的荣光,沾满鲜血的兵刃,竟挥向了昔rì的同伴。
上书攻讦、纵容私掠、广设税卡、大肆倾销,从政治战场到经济战场,贵族间勾心斗角的手段,一个不落地用了出来。
慢慢地,在尖锐的矛盾驱使下,两个伯国竟宣布脱离人类联盟,成为zì yóu领。人类联盟当然不同意,试图派兵干预,但兽人帝国也不是吃素的,马上囤积重兵,在边境予以威慑。人类联盟无奈,只好默许了两个伯爵的行为,放任他们自相征伐。
就这样,在这冰雪与沙漠交汇的土地上,多了一片诡异的‘人间乐土’。
如今,羽翼渐丰的克鲁姆子爵,更是变本加厉,不宣而动,大举发兵入侵。
要说背后没有泰勒家族的指使,任谁也不会相信。
战争,一触即发。
看来,奇兹镇是不能再呆了,袁伦很快有了决定,他要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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