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天一大早,尹秋叶夫妻带着青chūn,先来到隔壁邻居王豁子家。
青chūn家和王豁子家打打闹闹已经好几年了。按理说,两家是最近的邻居,多少年来关系不错,产生纠纷是王豁子娶了这个媳妇之后的事儿。豁子的媳妇叫张美玲。王豁子人又瘦又小,张美玲可是人高马大,又黑又壮,一身的力气,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这样的一个人,却偏偏爱占个小便宜。刚结婚的两年,青chūn家的东西和她家的一个样,老母鸡刚下个蛋,转眼她就拿走了。家里做点好吃的没等出锅,她抱着孩子到了。今天借点油,明天要点面,从来没有还过。真正生气闹纠纷还是后来争地边儿。
两家有一道共用的院墙,是文学忠垛起来的。夏天雨水大,把墙冲垮了。王豁子和文学忠商量:“墙头已经塌了很多,重新垛一道墙,家里养个猪羊也好看管。”
文学忠对豁子说,行啊,你就跺吧。王豁子垛墙刚开始还是按照老墙址走,后来墙垛斜了,和原来的相差两尺远。按说,差这么一点地边儿无所谓的事儿,关键是墙歪了,青chūn家院子就不方正了,一头大,一头小,象个棺材,这是很不吉利的事情。老话讲,一头大一头小,死的人装不了,多晦气啊。
文学忠对豁子说:“墙垛歪了?”
豁子装傻充愣:“歪了吗?啊,是歪了。那咋办啊?费了这么大的劲垛好了。”
文学忠说话不好听:“豁子,有你这样垛墙的吗?人家垛墙是一条直线,你这是斜线,还不是斜一点儿,打东南斜到西北去了,差了这么多都看不出来,眼瞎了。扒了,从新垛。”
豁子没有说什么,他媳妇张美玲不干了。“谁眼瞎了,我看你才瞎哩。墙斜了,我就是故意斜的,谁敢扒我的墙,试一试?”
文学忠平时蔫不及的,也是个麦秸火的脾气,啥事说好听一点都没有事,你要不讲理,他更是不讲理。他一听来了气,cāo起铁锹就把墙推到了。豁子一看墙推到了,骂骂咧咧就上来了,和文学忠打了起来。张美玲一看男人和文学忠打架没有站到便宜,疯了一样扑上来帮忙。尹秋叶一看她上了,当然也不示弱,和张美玲撕打在一起。
凭心而论,无论是个头和力气,尹秋叶不是张美玲的对手,她比尹秋叶整整大了一圈。可是尹秋叶最聪明的地方就是会动脑子,越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头脑越是冷静。她看张美玲上前帮忙打丈夫,从后面拉住豁子媳妇的头发把她拉开,直往泡桐树上撞,到人来拉架时也没有松手,真正做到了稳、准、狠的境界,直把张美玲撞的头晕眼花留了血。尽管身上挨了几下,张美玲把她手上脸上用指甲挖破点皮,但和张美玲相比,还是占了很大的便宜。
二
人的共xìng是软的欺,硬的怕,扶竹竿不扶井绳。张美玲和尹秋叶的这次死磕,以她吃亏受罪收场,好长的rì子里,她想起这事儿心里愤愤不平。为了出这口恶气,两家开始打官司。两家人吵架,证据在那里明摆着,谁对谁错一看就明白。但是,乡村断案评理不是按照谁对谁错的标准,那些村干部和一些人评判的时候,往往把公平道义抛到脑后,不管你有理没理,只要跟我是一个家族一个姓,或者走得近、关系好、感情亲,那怕是昨天刚打的头破血流,今天也会站在一起,同仇敌忾,共同对付仇家。
两家的官司生产队问不了找大队,大队干部劝不开就到了公社。刚开始,青chūn家输了官司。公社司法所所长是豁子媳妇娘家邻居,官司打到哪儿,司法所长明显的偏豁子家。愣是判青chūn家没有理,赔豁子家误工费20元,医疗费50元。尹秋叶坚持不赔不给,官司挂在哪儿了,没有了下文。
刘援朝到派出所任职,两家从新打起了官司。那个司法所的所长是刘援朝的战友、同学,还有亲戚关系,感情非常好,一句话官司轻易翻了过来。豁子家要赔偿青chūn家的损失费一百元。张美玲那个气啊,大病一场,差点死了过去。豁子到现在一分钱也没有给青chūn家,两家见面头碰头谁都不理谁,就是给邻居家帮忙吃饭都要避开不一桌,概不来往。
三口人来到豁子家门口,尹秋叶喊:“豁子兄弟,在家没?”
豁子端着饭碗出来了:“谁呀?”
尹秋叶说:“是我,青chūn他妈。”
豁子说,有事吗,嫂子。
豁子毕竟是男人,这一点面子活儿还是会做的。
尹秋叶道:“兄弟,多少年没有说过话了,今天来你没有想到吧。来,青chūn,先给你叔可磕个头。”
青chūn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豁子放下碗急忙拉着我说:“这是干啥啊,我可承受不起啊。嫂子,有啥事你说吧。”
尹秋叶道:“以前咱们两家的恩怨今天不提,我们三口今天就为一件事儿。你也可能听说了,青chūn考上银行大学了,要去上学可学费不够。我该借的人都借了,该央告的人都央告了,还是不够。今天,我们三口人挨家挨户借钱,有钱就帮我们一些,没有就当我们没有说。”
豁子说:“我知道青chūn考上了大学,我也正想过去说一下,看我能帮点什么忙。我进屋看看,家里有多少钱。”
豁子进了屋,一会儿听到他们两口子吵了起来。张美玲恶狠狠的说:“不借,就是不借给他们。这么多年了没有说过一句话,现在有事了蹬门借钱了,我差一点死在他们手里,还借钱给他们,不行。”
尹秋叶站在门外喊:“兄弟媳妇,以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们因为这一点事儿一辈子不能没完没了是不,啥事总该有个了解吧。今天借钱只是一个事儿,趁着这个机会我们两家解开这个疙瘩行不行。你说,怎么着能解你的狠,解你的气,你就来。今天我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你就来吧。”
尹秋叶拉着青chūn,再次跪在豁子一家人面前,任凭发落,这让豁子两口子作了难。
三
说实话,这些年,张美玲天不怕,地不怕,世上没有怕的人,独独怕尹秋叶。她自己有时候也想不通,自己身大力不亏,一顿饭能吃五个窝头,三碗汤,一百多斤的粮食抗起就走,咋就败给这个比自己小一圈的女人哪。有时候,她头脑里滋生一些邪念和恶意,想找机会报复一次,把吃的亏捞回来,把倾斜的信心和斗志重新竖起来,可又怕占不到什么便宜。谁知道这个猴jīng一样的女人,心里又有生出你想不到鬼主意,让你防不胜防,再一次吃亏受罪,丢人现眼哪。
让张美玲彻底放弃报复的心理是刘援朝到来的那一次。那天,张美玲就在家里,看到了刘援朝的那身刺眼的公安服,那辆锃亮的自行车。更让她胆寒的是刘援朝掏出手枪后,拉枪栓的撞击声。她本来在墙头上偷偷往院子里看,枪栓一晌,吓得她赶紧跑到了屋里。
这个声音让所有的人心里惧怕,像羊听到虎啸狼叫一样,这是与生俱来的劣势。何况,张美玲被这种声音恐吓过。
那年五月,麦子黄稍的时候,张美玲和一帮同学去园艺场的苹果园里偷苹果。张美玲家和园艺场紧邻,知道苹果园里有一个早熟的品种叫珠光,和麦子一样的成熟期。苹果个头鸡蛋大小,落花就甜。每年,张美玲和村里的人都会紧盯着那几十棵珠光苹果,一定要尝个鲜。这个季节所有的瓜果都在壮苗坐果,瓜果毛茸茸的,不要说吃,你多看一眼也舍不得,唯恐伤了它。这个季节还有一种麦黄杏,金sè灿烂的挂在树上,可是你吃一口,包你三天倒牙。只有珠光苹果才是酸甜可口,吃的你满嘴生津。
好多人想吃鲜果,园艺场的人在想办法保护这些鲜果,那架势和保护王母娘娘的蟠桃园一样的隆重。当张美玲和十多个男女同学在午休无人的时候溜进苹果园,刚把带来的布兜摘满,七八个公安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一声“都别动,谁动把谁的腿打断。”那帮学生一听,登时炸了窝,鬼哭狼嚎般的四散逃命。张美玲毕竟是女孩子,反应迟钝,腿脚跑的慢。这个时候,他就听到身边拉枪栓的声音,接着就是“砰”的一声枪响,所有的同学齐齐趴到了地上。枪是对天放的,可张美玲的感觉是,所有人都被打中了,或者被枪打死了。那种万念俱灰的惧怕,竟让她脑子停止运转,把裤子尿湿了一片。后来,所有的学生被带进了派出所,父母带着罚款把人领走了事。
这件事儿后,张美玲非但没有被吓破胆儿,胆子反而更大了,一般的人和事儿都不放在眼里。但是,她心里最清楚,那枪栓的声音藏在她的内心深处惧怕,那是打倒她的命门儿。想到这个声音,她就会想到尿裤子的一幕,那件事儿,啥时间想起来都会羞的撞墙死人的心都有。
张美玲娘家还有两个弟弟,也是经常去园艺场偷偷摸摸的主。被园艺场派出所抓住是常有的事儿,每次罚款,都是张美玲和豁子交。刘援朝这次来,算是让张美玲感到了一丝希望,以后园艺场派出所也算有了亲戚,自己的弟弟再被抓住,托人办事儿也有了门路。现在青chūn又考上大学,人家以后更是有了后台,有了关系,自己说不定什么时间会用到人家。左思右想,感到和尹秋叶的关系该有个了解,不能鸡蛋碰石头,和她摽下去。人家这次给个台阶,就坡下驴吧。
张美玲从屋里出来,一把拉住尹秋叶的手,竟然呵呵大笑,多年未见的亲人一般:“嫂子,我和豁子斗气开玩笑哪,你别见外啊,其实,我心里早就没有啥了,亲兄弟还吵架斗嘴哪,不能因为我们生一次气一辈子没完没了不是。冲您这句话,我有多大力气就帮你多大的忙,咱们还是好邻居。我让豁子把家里的几十块钱都给了,明天再把那只羊卖了,给青chūn当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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