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已冷冷扫了他一眼,就像看着一个死人,俯下身,极为安静祥和地去端第三杯酒。
秦双窒了窒,转眼望向司徒观,高声道:“司徒,你怎么说?”
一向简单乐呵的司徒观罕见的浓眉紧拧,醋钵儿大的拳头攥得嘎嘣嘎嘣响,脖子鼓了几鼓,最终却是垂下头去,避开了秦双审视和询问的眼神。
秦双彻底怔住了,大家不是发小吗,不是说好刀山火海,两肋插刀的吗?不是约好谁娶媳妇儿大家一起亲一起摸的死党吗?
这边,薛已双手已将第三杯酒托起,俊脸酡红如血,带着一丝熟悉的腼腆,眼波闪烁,微微动容道:“三郎,记得你曾醉言,世间所有的梦想和努力都只关乎zì yóu。这句话,今rì之前我不懂,自今rì起,我懂了。且会永远牢记在心,时时自勉。所以,这第三杯酒,为了zì yóu,你的,还有我的……”
宁锐端过酒一干而尽,抢在薛已动手之前,将第四杯拿在手里,站起身,沉声道:“第四杯酒喝完,我走。如何?”
薛已呆住了,司徒观也呆住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疯名远扬,欺遍整个洛都官宦子弟,号称从不吃亏从不服软的宁锐宁三郎居然低头了,居然讲和了,居然开口求饶了——
秦双却是彻底愤怒了,看到宁锐这样,他比被一泡臭尿浇到脸上还要难受,一脚将桌子踹翻在地,红着眼跳脚骂道:“薛已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死兔子,王八蛋!你在学堂受人欺负,差点被开了屁眼,是谁拼了命将你救出,直直追砍了那些狗娘养的十条街,自己两个月没有下床……还有你,司徒小儿,你练功不慎失手伤了你爹的爱妾,是谁出来替你顶缸,要不然你还不被你爹拿皮鞭活活cāo死!你们这些驴粪蛋子,鼠辈败类……我秦胖子瞎了……一对狗眼……”
正骂着,秦双的眼珠忽然瞪大,声音开始结巴,矮胖的身躯也不自主颤抖起来——
“胖子——”
宁锐察觉不妙,急冲两步,将他摇摇yù坠的身躯揽住,却发现他的胸口正中,插着一把三寸七分的红sè匕首,大片的鲜血如散cháo的江水般倾泻摊开,瞬间,便染红了整个胸膛。
薛已面带讥讽,天蚕白帕轻轻擦拭着手掌,云淡风轻道:“三郎,这是当年你送我防身的匕首——朱刃,用它来干掉这个整rì只会跟在你屁股后面唧唧歪歪的家伙,我想再合适不过,没准,他还会觉得死得其所。当然,这死胖子是为了阻止你潜逃,被你当场击杀,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话音刚落,他的身后便悄无声息出现八个黑衣人,最差也是武道四重力巨。
宁锐肝肠喷火,目眦yù裂,厉声道:“薛已,能否告诉我,这是为何?”
“哈哈……为什么?”薛已疯狂大笑,“不为什么,兄弟们都在这里,你自然也得留下。这第四杯酒,就是要请你乖乖留下。”
“即便如此,秦双又怎么得罪了你,竟下得如此毒手……”
“你闭嘴——”薛已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声音也变得高亢尖锐:“我当然要杀他,我早就想杀了他!若不是他多事,你那rì如何会想到去送chūn园观花,不去送chūn园,又如何能遇上我姐姐?宁锐,你有多少风流韵事我不管,你抢我多少风头我也可以不计较,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染指我姐姐……”
说到此,他狰狞可怖的眼中突然流露出一丝病态的温柔与爱慕,从怀里拿出一方绛紫丝巾,在鼻端深深嗅着,迷乱的目中渐渐疯狂热切起来,“那是我的姐姐,从小一起洗澡,一起穿衣,一起习文……完美无缺的姐姐,这世上没有人配得上她,我不行,你也不行,她是我的神,谁玷污她,谁试图玷污她,都得死!包括你们两个!我一直等的机会现在来了,你们死了,她就又纯洁如初了,又会是我的……”
宁锐眼中闪过一丝巨大的悲凉,身躯晃了晃,转目望向呆若木鸡的司徒观,涩声道:“司徒,你又是为何?”
司徒观硕壮的身躯猛缩了一下,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咱爹说了,宁家罪不可赦,该杀。咱爹也答应了,一定帮忙保住你,前提是咱得亲手捉了你。可是,咱没想秦双死……”说着,噗通跪了下来,铁塔般的汉子竟然就这么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了起来。
“三……郎……”
秦双脸sè苍白,额头布满汗珠,粗胖的手掌怎么也捂不住喷血的伤口,抽着冷气断断续续道:“不要怪……司徒,他脑子简单,他不听话,他爹……真会打死他的。哈,哈,早看薛已不正常,果然……是个大变态。你要……帮我报仇。算了,三郎……还是逃跑活命要紧……”
“别说了。”宁锐虎目含泪,伸手护住秦双心脉,体内真元疯狂涌入。
秦双感觉到了宁锐隐藏的强大实力,眼睛一亮,激动之下血涌得满嘴也不顾,畅快笑道:“哈哈……我就知道,这才是你!不过没用了,朱刃见血封喉,我……身体越来越轻了……兄弟,有机会,你帮我跟宋华说,我……只看chūn*宫图,从未对不住她,还是童子身……”
“放心,我一定告诉她,她肯定极欢喜的。”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是极想知道的……”
秦双挣扎着抬起头,凑在宁锐的耳边,气若游丝道:“你还没告诉我……那,罗家娘子,滋味到底……妙不妙?”
宁锐眼眶一湿,再看时,秦双双目紧闭,却是已经去了。
这个问题,他是永远听不到答案了。
“胖子你给我听着,那滋味妙不可言,若有来生,不许再做童子鸡。放心,这个仇,我一定替你千倍万倍报回来!今rì起,小丫头宋华就是我亲妹子,谁动她一根头发,我动谁全家——”
说完,宁锐腾然起身,吹了声口哨,将瘦驴小花唤至近前,无视场中众人,自顾自抚摸着它斑秃丑陋的脊背,淡淡述道:“那年冬rì,我和宁玄、宁铎躲在厨房里煮驴肉火锅,小花刚满月,我放它在厨房柴堆里取暖。火锅刚开始煮,它便不停在叫,极为焦躁不安,还以为是吃它同类,它感觉到了,就没在意。火锅煮好时,它竟冲过来要掀翻它,被我们一顿猛踹,谁知它竟像突然犯了倔脾气,怎么打都不退,没办法,就胡乱丢了一块肉打发它,小花悲怆叫了几声,居然就将那块肉给吞了下去,然后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倒地不起,我们这才知道,原来锅中的驴肉有毒。后来虽然救了回来,它却从大商最纯种的漠北黑驴,变成了如今这副丑怪模样……”
宁锐抬眼看向薛已,语带嘲讽道:“你之前常问我,为何整rì喜欢带着这头又蠢又丑的懒驴,今rì便告诉你:见多了人,便喜欢上了驴!”
薛已勃然大怒,身形急冲而来,“找死——”
作为十几年的伙伴,他知道宁锐心智超绝,但从未习武,所以尽管自身只有武道二重凝力的实力,还是极为自信地想亲手给宁锐一个教训。
身在半空,嘴里还叫嚣着:“宁锐,就冲你这一句,苏瑾那姑娘我就替好好你照顾了——”
宁锐眼眉微垂,一副受到惊吓惶然无措的样子,待他近至身前,双目厉芒一闪,身形突然暴起,武道四重力巨勃然而发,噼噼啪啪骨节响动中,右脚兜起一截弧线,携千钧之力,半箭之速,如一柄雷神巨锤,狠狠踹中薛已的裆部——
无声无息间,一坨伟昂之物,便化为一团绵软肉泥。
薛已连惨呼都没发出一声,便跌飞出去两丈多远,被他手下的黑衣人接住。
其余黑衣人惊怒之下,正yù动手,司徒观伟岸的身躯却已挡护在了宁锐身前。
“薛已,你给我记住,这只是预收的利息。”宁锐咯咯嘣嘣地扭了扭脖子,屈指弹了弹青衫,尽显张狂恣意。负手望向司徒观,淡淡道:“你我不必动手,我跟你走。我信你!”
司徒观眼神猛然一热,魁梧如天神的身躯激动得颤抖起来。
“唉。”自进来一直悄无声息的墨三突然在宁锐耳边叹息道,“有时候真搞不懂你。你不会真觉得这个傻小子能够保得住你?如此冲动草率,你到底还要不要报仇?”
宁锐低头,眼中jīng芒闪烁,“晚间你指了两条路,说让我选择,可还算数?”
“嗯?”
“大商每年可以送入魔蝎地狱接受生死煎熬的凶犯名额只有十个,而负责名额选定的,就是薛已的父亲薛怀。尽管交友不慎,但有一点我可以断定,以薛已的xìng格,目前这种情况下,肯定不舍得轻易让我死掉……你说我需要在两条路中做个选择,这,就是我的选择!”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