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蕲荆鸟拍打着红sè翅膀从峰峦起伏的颧冲山脉飞回额东城堡的时候,迷雾已经散尽,整个城堡笼罩在一片和暖的阳光下。仆人们在前院和后院之间来回忙碌奔走;才出生没多久的小猎狗在院子里嬉戏打闹;几个卫兵在打扫一辆四轮马车,飞扬的尘土呛得他们一个劲地咳嗽;北侧的马厩里不间歇地传出马儿的嘶鸣声。
萨满学士走到院子里来,仰望碧蓝的晴天。他终于脱掉了厚重的旧布披风,穿上了深蓝sè的学士服,看上去jīng神了很多,只是他的面sè像他脖颈上挂着的青铜学士项链一样暗沉。“阿莫多南。”他闭着眼睛祈佑,不知为了何事。
温蒂站在正门塔楼二层睡房的窗口,将前院里的一切尽收眼底。额东城堡似乎很久没有出现过如此详和的氛围了。但是掰着指头算算,也不过才三天。黑暗的三天。自从吉丽娅在驯化rì那天夜里昏迷不醒,她感觉每一天都像黑夜一样冗长,恐惧、慌乱和混沌折磨着她,让她几yùjīng神崩溃。好在,达鲁修及时拉了她一把,将她从黑暗的边缘拽回到阳光和煦的世界里来。她不能再郁郁寡欢下去,达鲁修说的没错,她还是另外两个女儿的母亲,还是额东城堡的女主人,她不能因为吉丽娅而对这一切置之不理。
更何况,蕾拉和塔汀王子的婚事在额东城堡来说,也是一件头等大事,她必须亲自cāo办。希望这桩整个东方都为之期待的喜事能冲掉覆盖在额东城堡上的污秽之气,吉丽娅能在喜庆的乐声中清醒过来。
还有格伦。达鲁修说格伦可能会回来,真的吗?她已经有整整三年没有见到过儿子了,她对他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想念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全部跑了出来,沉沉地坠在城堡的上空。她多期待能再见到他啊。可是,女仆葛依玛刚刚来告诉她,达鲁修已经让玛奇斯教头派出了巡逻猎鹰,它们会阻止格伦和他的狮鹫兽进入颧冲山脉的天域。
温蒂的眼睛开始模糊,她知道达鲁修这么做的原因,尽管她思念成殇,也依然无能为力。是的,不能让格伦骑着他的庞大坐骑回到额东城堡,他会打破眼下的这份平静。况且,他现在是喀拉加索的冰原骑士,他不能因为妹妹生病就擅离职守。
“公爵大人带着一队骑兵已经去接娜拉长老了,夫人,他们会在正午时分返回额东城堡。”葛依玛继续说话。
细腻的话语声将温蒂从思念儿子的感伤中拉扯回来。这么说,她还有一个上午的时间见见泰诺爵士和塔汀王子,和他们聊聊熏哈呷家族举行婚礼的相关事项,并征求他们的意见和建议,尽量把婚礼举办的尽善尽美,让泰诺爵士满意地向国王禀报。
她这样想着,吩咐葛依玛将她的头发盘高,并换上了一条褐红sè的绸缎花边长裙,配上绿水晶吊坠和耳环,先前那个神sè萎靡的她立刻容光焕发。她看着梳妆镜里的自己,抿了抿嘴唇。
“夫人,绿水晶吊坠和耳环配您再合适不过了。”和温蒂年龄相仿的葛依玛一脸和颜悦sè。她是温蒂结婚时的陪嫁女仆,自陪嫁到东方至今未嫁,深得温蒂的喜爱与信任。她是整个额东城堡里包括温蒂在内的三个库它族人中的其一,还有一个是温蒂的表哥欧蒙爵士,那是个莽撞的猛汉,但年逝已高。
温蒂对葛依玛微微一笑,“我今天得去见见泰诺爵士,不能穿得太随意。”
“噢!泰诺爵士!就是那个从北方来的长着两撇金黄sè胡须,说起话来十分响亮的人吗?”葛依玛问道。
温蒂点点头:“他和塔汀王子寸步不离。我今天得去和他们谈谈蕾拉的婚事。”
“可是,夫人。我见他一早骑马和欧蒙爵士出城去了,往西边去了,我想他们是去了西洛密卡打猎。”
“是吗?”温蒂略表惊讶,“那塔汀王子没有跟着一起去?”
“貌似没有。我只看见他和欧蒙爵士领着几个侍从。”
“哦。”温蒂从梳妆镜前站起来,“那我们就去见见塔汀王子吧。他是我未来的女婿,可我自他来到额东城堡,还没有单独和他说过话。”
温蒂在葛依玛的带领下,来到塔汀王子居住的和正门相对的西侧塔楼。这座塔楼被称为“离殇塔”,从这座塔楼高处的拱窗可以看到不远处的西洛密卡丛林,郁郁葱葱,像是一片绿sè的海洋,很是壮丽。可温蒂对它从无好感,不仅是因为塔楼的名字让她心生悲凉,还因为仆人们曾告诉她西洛密卡是鬼影出没的地方,不管是真是假,那样茂密的没有缝隙可见的地方总让她心情紧张。每次达鲁修带人去打猎,她都无法自制的担心,直到他们平安回来。
据麦迪总管说,是塔汀王子主动要求住在离殇塔的,看来他对西洛密卡早就情有独衷。温蒂这么想着,来到了塔汀的房间门口。
房门大敞着,王子正站在窗前向外眺望,他的仆人在收拾床铺。那真是一个老得不像话的人,看上去只比多瑞高上那么一点点,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她的脸部被皱纹挤压得扭曲变形。温蒂怀疑她可能早就没有牙齿了。她的头上裹着一条墨绿sè格子头巾,使得整张脸看上去只有巴掌那么大,莫非她连头发也掉光了?真不知道这样一个老人怎么能伺候得了王子。
正当温蒂打量着她的时候,她突然发现有人进屋,迅速地转过头来,与温蒂的目光两两相对。那是一双墨绿sè的明亮眼睛,温蒂仅是看着她的眼睛就有一种yīn森可怖之感,慌忙避开。
“王子殿下。”老仆人唤道,声音沙哑仿似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公爵夫人来看您啦。”
只有十六岁,却几乎和达鲁修一样高大的塔汀王子从窗前转身,露出年轻帅气的笑容。他大步朝温蒂迎过来,显得又惊又喜,“公爵夫人,您怎么来了?”
温蒂朝王子微微欠身,塔汀连忙扶住她,惊惶地说,“您不必向我行礼的啊……”
“在蕾拉没有与您成婚之前,您依然是尊贵的王子殿下。”温蒂彬彬有礼。
“唉呀,这怎么成。”塔汀拉着温蒂在红褐sè的圆木桌前坐下,朝着老仆人说,“米米拉,麻烦你给夫人沏一杯冰雪茶来。”他又转向温蒂热切地说,“您应该还没喝过我们北方雪国的冰雪茶,您待会儿尝尝好不好喝,喜欢的话,我让米米拉给您送一包去。”
叫米米拉的老仆人抱着换下来的床单被套匆匆出门,温蒂看着她步履轻快地从房门走出,消失在回廊里,丝毫不像年老的人那般拖沓。“我这是怎么了?”温蒂暗想,“怎么总去关注这个老仆人?塔汀王子在和我说话啊!”
“您一定是看米米拉又老又丑,担心她没办法照顾我,对不对?”塔汀察觉到温蒂看米米拉的目光,欢快地笑起来,“她的本领可大着呢,不但做事手脚麻利,而且力气很大,搬东西十个仆人都顶不上她一个。”
“不会吧?”一旁的葛依玛张大的嘴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看她起码都有一百岁了。”
“葛依玛,不许在王子面前失礼。”温蒂虽然也对王子的话感到惊讶,但是自己的仆人质疑王子的仆人始终有失礼貌。“你去帮我看看图特大人的汤药熬好了没有吧。”
葛依玛应声出去。
温蒂歉意地对王子笑了笑,竟再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面前的这人既是王子,又是未来的女婿,这两种身份合在一起让她倍感压力。在得知塔汀王子将要来到东方迎娶自己的女儿蕾拉时,她曾想过面对女婿时的场面,绝没有现在这么尴尬。温蒂扯了扯自己的长裙,发现长裙的颜sè和身边的圆木桌颜sè竟然十分相近,一下子又乱了心神。
“吉丽娅的事,我听说了。”塔汀打破沉默,安慰道,“公爵夫人,您不要过于担心。”
他真是个会随机应变的孩子。温蒂在心里想,嘴上说着,“谢谢您关心,王子殿下。”她不知道这样的礼貌客套要什么时候才能终止,她明明是要来和他谈婚礼的事,但是她怎么也开不了口。接下来的问话,却连她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您觉得是谁吓晕了吉丽娅?”
“女孩子都怕黑,况且她才十二岁。”塔汀说,“我想黑夜里的任何一种声音,可能都会吓到她。”
“您听到了什么声音?”温蒂追问。
“夜莺的歌声,你们家蕲荆鸟在城堡上空飞舞时的翅膀拍打声,”塔汀边想边答,一副认真的模样,“好像还能听到哭声。”
“哭声?”温蒂像一个失控的人,突然抓住王子的手,“您听到了哭声?什么时候?在哪里?”
塔汀显然对温蒂的举动感到惊诧,但他紧接着就表现出能理解公爵夫人的神态。他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夫人,您不要紧张。我没有听到哭声,是米米拉跟我说她隐约有听到哭声。”
温蒂的手松软下去,眼泪不知不觉又涌上了眼眶。她又想起那个被达鲁修下令割掉舌头的老仆人对她说的话——
“他们yīn魂不散,夜夜在城堡上空哭泣……”
“夫人,不要在黑夜里行走。由灵族幻变成的鬼影只在深夜里出没,会吸干夜行人的jīng力和神智,他们渴望复活。”
同时,她又想起了多瑞带着哭腔的声音:
“夫人,吉丽娅,她……她被鬼影吸走了神智,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被鬼影吸走了神智……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被鬼影吸走了神智……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被鬼影吸走了神智……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些话不停地在温蒂的耳边徘徊,怎么赶也赶不走。温蒂觉得自己要疯了,她无法再在王子的面前顾及自己的形象了,她双手撕扯着头发,原本jīng致的发髻瞬间就被她撕扯成乱糟糟的一团,她不知道她此刻面目狰狞,宛若疯妇。
米米拉端着茶杯走了进来,见到温蒂如此情景,愣了一愣。
王子对米米拉使了一个眼sè。
米米拉将茶水放在圆木桌上,面对温蒂垂下眼睑,面无表情地说:“夫人,如果您信任我的话,可否让我去见见您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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