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幕降临,达鲁修才终于决定去和温蒂谈谈。想到命令卫兵把她抓起来的时候,她毫无反抗之意,甚至连一丝挣扎都没有,他不禁觉得内心寒凉。他所认识的温蒂,绝不是一个甘于屈服的人,她常常为了给某个犯错的孩子争取免遭责罚的机会而和他磨破嘴皮,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他相信,若她受了诬陷和冤屈,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为自己开脱,而不是一声不吭,坐以待毙。这令他愈加肯定,娜拉长老十有仈jiǔ死于她手,而她,没有一丁点儿要推卸责任的意思。
但现在,对达鲁修而言,最重要的已经不是砍下她的头颅,遂了民意。而是,她不顾一切杀掉娜拉长老的原因。她为什么要杀娜拉长老?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确如图特所言,她赤手空拳,又是怎么割下娜拉长老的头的?难道她身上暗藏利器?她可是一个从不碰武器的人。
我必须找她问清楚。达鲁修想,如果她肯如实相告,我会请求族长们赦免对她的当众审判,为她保留仅存的库它族尊严。看在孩子们和欧蒙爵士的份上。也许还看在她和我多年夫妻感情的份上……但我身为公爵,又岂能为了私情而包庇真凶?
达鲁修在强烈的自我矛盾中,不知不觉来到了关押温蒂的马房附近。城堡里没有地牢,马厩旁边用来堆放马具的矮房一直以来是关押城堡罪犯的临时地点。一旦审判完毕,犯人就会被送到城堡之外的地牢。这是两百年前,他的祖父巴比特·熏哈呷统治东方时期就沿袭下来的规矩。
据说额东城堡最原始的陇木地牢被一把大火全部烧毁,城堡里的大部分人都连带被烧死,包括他的祖母。这场毁灭xìng的灾难在巴比特的心里留下了yīn影,他下令将地牢建在城堡之外,对犯人的惩罚也提升了数倍,残酷到无以形容。故而,额东城堡近百年来都少有人敢触犯王法,杀人越货之事甚是少见。并不是没有恶人,而是恶人们对巴比特的酷刑闻风丧胆。
现今城堡之外的地牢里关押的大部分都是泰勒公爵在世下令关押的人,而那些人原本也不该称作犯人,他们只是些神智不清的人罢了。为了维护城堡秩序,不得以才将他们关在地牢里面。而自达鲁修上任至今十六年的时间里,还从没有往那个地牢里关押过什么人。他希望自己的夫人不会成为第一个。他希望她实话实说。
马房前后都点着火把,四周有近二十多名卫兵看守,毫无疑问,任何人都害怕像公爵夫人这样身份特殊的犯人会逃跑,或被娜拉长老的死忠暗中杀死。待达鲁修走近,才发现他的护卫队长,也是城堡训练场的总教头玛奇斯爵士竟亲自在马房前站岗巡视。
“公爵大人。”玛奇斯爵士见到他,俯身行了一礼。
“你不必亲自守在这里。”达鲁修说,“疏散中心广场的百姓已经让你筋疲力尽了,你该回去休息,这里有卫兵看守就好。”
“我不放心,公爵大人。”玛奇斯回答,“下午聚众闹事的百姓中不乏一些无名骑士,那些人是娜拉长老的景仰者,萨满学士说他们会不惜生命为娜拉长老报仇。”
“量他们也没有那个胆子敢闯到正门塔楼来!”达鲁修低吼一声,“萨满学士现在人在哪里?”
“我想他已经回到学士塔休息了。”
达鲁修点点头,往马房门口走去,玛奇斯爵士上前一步,提醒道,“图特大人还在里面。”
“你怎么让他进去了?”达鲁修拧起眉头。
“不是公爵大人您吩咐的吗?”玛奇斯不解地问,“图特大人说您派他来和夫人谈谈。”
这个该死的老东西。达鲁修在心里咒骂,大步向前就要一脚踢开低矮的马房木门,里面传出的声音让他停住了动作。
“夫人,您真不该如此啊……”这是图特的声音,“我向您保证过,等公爵大人回来查明吉丽娅昏迷不醒的原因,再作定夺。您为什么要轻信他人的荒谬之言呢?”
“我等不了了,图特大人。我一分钟都等不了……您还记得那天晚上找到吉丽娅的时候,她躺在那里的姿势么?她的双手端放在心口,大人……如果她是自然昏倒的,双手怎么会是那个姿势?”
“这的确有些古怪。”图特承认,“但您也得等我们调查清楚……”
“等你们调查清楚!?”温蒂声音大了起来,“等你们调查清楚,吉丽娅她就会被亡灵附身!我们一个个都会死在她的手中!”
“夫人……我想您这些天为吉丽娅小姐伤神过度,大脑浑沌不清了,哪有亡灵附身一说呐。”
“呵呵。”温蒂冷笑起来,“既然没有,图特大人,那麻烦您告诉我,被禁入的焚林塔里关着什么?还有西侧的那些废弃的没人居住的塔楼,还有被封掉的西侧大门。城堡西面终rìyīn雾迷漫,没人敢往那里多走一步,这都是为什么!?”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也问过我的父亲大人这些问题,得到的答案和人们的传言几近相同,夫人。”图特答,“他们说城堡的西侧在巴比特公爵,也就是达鲁修公爵的祖父在位时,曾把那里当作正门,城堡的地牢也在那里,但一场大火把那边全部烧了,烧死了很多人。西侧就此荒废。巴比特公爵便下令将西侧封锁,将正门挪到了北面。我曾经因为好奇到那边走动过,那里弥漫着一股子火烧过后的焦糊味,快两百年了都没散尽呐……可想而知那场火有多大。至于焚林塔,是先人祭奠的地方,世代的熏哈呷族公爵都没有进出过那座塔,打扰先人亡魂是有损声誉的。夫人,您不该纠结这些城堡里人人皆知的事。”
“如果人人皆知的事都是假相呢?”
“没人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呀,夫人。再说,如今去探究真相又有何意义呢?不管真假于否,人们都希望能平平安安的生活,而不是要为了追求真相,让生活变得一团糟。您说,是不是,夫人?”
“但真相主动找上了我女儿!你们不能置之不理!”
“夫人呀,我们哪有置之不理,是因为事关吉丽娅小姐的生命安危,我们才不敢冒然行事。”图特叹了口气,“事实上,在您来找过我之后,我就打算马上和萨满学士商量吉丽娅和格伦的事了。不知道是不是您写信告诉他吉丽娅昏迷不醒一事,他给我写信来说有一种东西可以让吉丽娅醒过来,那东西我找到了,但我不敢随便给吉丽娅服用,因为那是个可怕的东西。我很好奇,格伦怎么会有这个东西的,我还正想问问您和公爵大人。”
“那是什么东西?”
“布里之睛。夫人,古代的灵物。”
“布里之睛?我从没有给过他什么布里之睛,而且我也没有给格伦写过信……应该是萨满学士写的,他一向关心那孩子。”
马房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
“我该和萨满学士好好谈谈。”图特的声音又传出来,“夫人,请您务必对我们今天晚上的谈话保密。就是公爵大人来问,您也不要说出实情。我会查清这一切的,相信我,夫人。”
“一切听您的。图特大人,但如果布里之睛真的能救吉丽娅,请您尽快救醒她吧。这样,就算我被砍头偿命,心也无憾。”
“夫人,被砍头的不该是您。”图特说,“您就在马房里委屈一晚,尽量保持清醒,知道吗?如果有人行刺,您就用那个东西……”
图特的说话声停止了。接着,达鲁修听见有脚步声朝门口靠近,他快速隐到马房侧面的卫兵身边,看着图特佝偻着背从马房出来,消失在渐黑的夜sè里。
温蒂究竟和图特说了什么?他所说的那个东西又指什么?被砍头的不该是温蒂?难道其中真有隐情吗?图特为什么叮嘱温蒂不告诉我?达鲁修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乱成了一团,他恨不得立刻追上图特,将答案统统逼问出来。
但他深知,依现在的情形来看,即使酷刑逼问,图特也不会实话实说。他们之间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格伦的布里之睛,那个东西……这些扑朔迷离之物又从何来?
达鲁修望着凄冷的夜sè,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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