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绿洲不大,突然出现在沙漠的尽头,像一幅美丽的海市蜃楼,又像干裂的土地上冒出的一眼泉水。干躁的空气渐渐渗入一丝清新的cháo湿,连头顶那轮烈火似的太阳都遮上了温蕴的薄薄雾气。
骆驼排成一队,摇晃着脖子下的铜铃,迈起稳定的步子,不紧不慢,向着美丽的绿洲走去,一路走过,在金黄sè的沙丘上投下一道道细长的yīn影。
这是一个横穿沙漠的商队。夹在队伍中的骆驼驮着沉重的货物,头前和后面的几匹骆驼上,各骑坐着一位汉子。为了抵御沙漠的烈rì和风沙,他们从头到脚都蒙着黑sè粗布罩袍。
驼队走得很慢,却一直在不停地往前走。离绿洲更近了,已可清楚地看到黄土夯就的城墙,城墙里露出几株沙漠里罕见的高大绿树。
打头的汉子勒转缰绳,停在路边,等着身后的骆驼赶上来,拍拍上面骑手的肩头,又指了指前面的绿洲,说道:“中原来的公子,前面就是琼塔镇,到了你的目的地,也到了我们分手的时候了。”
第二匹骆驼上的骑手,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也严严实实地用罩袍遮住了全身。他拉了拉头上的罩袍,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眼中含着沉静的笑意,对打头的汉子说道:“谢谢你一路照顾,否则我就迷失在这大漠里了。”他说话的声音像他的眼睛一样,清朗温和,又让人油然而生出信任。
打头的汉子又用力拍了拍这中原人的肩头,说道:“该说谢的人应该是我,如果不是你帮我们打跑那些扮成马贼的西夏人,不要说货物,我们连脑袋都保不住。”他边说边跳下骆驼,又等着中原人也下了骆驼,接着说道:“好兄弟,咱们后会有期。”他不再多话,接过中原人手里的缰绳,再跨上骆驼,领着自己的商队继续漫漫的沙漠之旅。
中原人重新将罩袍蒙好头脸,转头看看四周望不到边际的沙漠,向前走去。他看起来走得并不快,可似乎只是眨眨眼,就已经走出去了很远。在他身后的沙地上,只留下浅浅的足迹,而不像普通人那样落下深陷的脚印。
琼塔镇是这片沙漠里最大的一处绿洲,也是从中原通往西夏与辽国的交界之处,却没有平常交通要地的繁华,只因这片荒凉的沙漠阻断了众多的客商,也被官家忽略。
走过镇门,是一条主街,街道两边挤挨着各类小店铺,货品相当齐全。道上常有人来往,似乎都在忙碌着什么。这个平凡的小镇虽然不富裕,但每个人都在安静地生活着,彼此相安和平,似乎遗世自处,完全不受外面争战和欺诈的影响。
琼塔镇里唯一显得扎眼的地方,就是家家门侧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泥土龛,里面不敬神佛,却供着一条雪白的长丝巾和一碗清水。
中原人默默地走在这条街道上,混杂在来往的人群中。他初看起来与周围的人没什么不同,可再多看一眼,又似乎截然与众不同。他已经拉下蒙住头脸的罩袍,明亮的眼睛依然沉静,温和清秀的面容似乎与沙漠之地的粗砺格格不入,而挺直的鼻子与敛起的嘴角,却显示出比广阔的大漠还深沉坚强的意志。他本来不该出现在这个几乎无人知晓的小镇上,可他偏偏就置身其中,虽然他多年来早已习惯了四处奔波,可这一次连他自己都生出了做梦似的奇幻感觉。
这无边的沙漠,这沙漠中明珠一般的绿洲,这平静而孤独的小镇,确实给人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这街道上的人和物都是触手可及的真实,就在街道延伸的不远处,高挑着一面幡旗,上面随风卷着几个字:“吴三客栈”。吴三客栈就是这条街上,也是这琼塔镇里唯一的一家客栈。中原人站在客栈门前看了看,迈步走了进去。
客栈的前堂也用做酒馆,只有两桌老顾客,喝着粗酒,就了小菜,低声闲话。一个店小二,粗布衣衫,歪靠在角落里打瞌睡。柜台后面坐着店掌柜,肥胖身材,疏眉细眼,左手似有残疾,缩进袖中,佝偻在胸前。店掌柜埋着头,右手翻着账本打算盘。那算盘陈旧破损,被他一只胖手拨得噼啪乱响,似乎随时都会经不住散了架。看情形,这店里客人并不多,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多账要算。
听到脚步声,店掌柜抬起头,圆胖的脸上先露出迎合的笑容,一双机灵的小眼睛,却很快地上下打量走进来的中原人。他看过一回,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上下又仔细看了一番,才说道:“这位客官,您远路而来啊?是要住店吗?本店不但提供客房,也供应酒水吃食。”
中原人对店掌柜探究的目光不以为意,想来这里地处荒僻,本来就鲜少见到远地的旅人。他微微一笑,说道:“我住店,请掌柜的给开个单间。”他说话简洁明了,从不多说一句无用的话,可听来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无礼,也许是因为他的嘴角边常常露出谦和的笑容,特别使人安心吧。
店掌柜反而愣了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似乎还不能相信这位看起来风尘仆仆却又气质超然的年轻客人真的想留宿店中,又似在心里暗自揣测衡量这客人的来历和目的。
中原人见他半晌没有反应,伸手轻轻敲敲柜台,说道:“掌柜?”
店掌柜豁然惊醒,不住道歉,忙低下头,试图掩饰眼中的惊惑之sè。中原人将他的神态都看在眼里,却涵养甚好,不嗔怪也不细究,只是站在柜台前静静地等待。
店掌柜再抬起头来,脸上已全是奉承讨好的笑容,清清喉咙,伸出方才拨算盘的右手,拿过一本册子,翻开了,又拿起笔,问道:“请问客官尊姓大名?”
“姓展,名昭。”中原人说道。
笔尖一顿,在纸上洇湿了一块,店掌柜抬头歉意地笑笑,伸出右手手掌抹抹本子,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写下了客人的名字。
他笨拙地挪出柜台,对展昭说道:“展公子,小的这就带您去客房。”
展昭跟在他身后,说道:“有劳了,请问你就是吴掌柜吗?”
店掌柜回头看看展昭,又瞅一眼店外的幡旗,赞道:“展公子好猜测,小人就是吴三了。”
展昭对他露骨的奉承也不在意,只笑了笑。吴三走过店小二身边,伸脚重重踢在他的小腿上,喝骂道:“六槐,来贵客了,你还瞌睡,快去烧水,端到天字号房来为客人梳洗。”
店小二被踢到了腿,倒没什么反应,可听说是天字号房的贵客,立刻睁开了眼睛,牢牢地在展昭的脸上盯了一眼,然后飞也似的跑去了后堂。就连本在喝酒聊天的两桌客人都应声抬头,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展昭。
展昭神sè不变,吴三倒先不好意思了,又是连声道歉,说道:“展公子,咱这小地方的人,没见过像公子这般出众的人品,难免失礼,还请公子勿怪。”
展昭笑道:“无妨,吴掌柜请带路。”
进了客房,布置得还算整齐,只是房中空气浑浊,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
展昭四下看了看,伸手推开窗户,放进傍晚时分温暖而新鲜的空气。
他解开外面的罩袍,将手里一直提着的东西放在桌上,一个不大的包袱和一柄剑。那柄剑藏在古朴的剑鞘中,似乎平淡无光,可这剑与剑的主人之间却似有种神秘的关连,一样的锋芒内蕴,一样地镇定如磐石,也一样地互相信任,甚至互相依恋。这是一把看起来平凡,却又绝对不会平凡的好剑。
吴三默默地看看桌上的剑,又默默地看几眼剑的主人,眼中有着决绝,又有着说不出的悲哀,似乎已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件事,可又因为另一件事而犹豫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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