仄狭的房间里，十几名年轻的男女挤作一群，或倚墙而靠，或席地而坐，个个默不作声。

正午毒辣的阳光穿过小小的玻璃窗，将苍白的墙壁染成淡淡的黄，但这丝毫驱散不了人心头的yīn霾。空气中弥漫着香水、汗臭与尼古丁的味道，与每个人的呼息混杂在一起，仿佛置身yīn暗cháo湿的下水道一般令人窒息。

“余勇！把烟扔了，别抽。”

一个坐在茶几上的高大男生忽然抬头，冲窗边的另一个男生瞪了一眼。那个戴眼镜的文弱男生惊得一个哆嗦，旋即露出讪讪的笑容，把手上的半支烟丢到了楼下。

“宋哥，宋哥！不好了！”

这时，房间唯一的门“嘭”一声打开，一个头发烫得卷黄的瘦高男生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满脸惊慌。

“吵吵嚷嚷做什么，曾斌，你想把整个学校的凶兽都引过来吗？笨蛋！”

坐在茶几上的男生，宋川站了起来，一巴掌就往那人头上拍去，微颤的低吼声里掩藏着隐隐的恐惧。他又坐回到茶几上，双腿叠起，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挨了一掌的曾斌不见恼怒，反而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眼里有一丝讨好。他先回身去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锁好，然后放低了声音，说道：“楼道上有一只黑猫，从外面进来的，好像……好像正在往我们这边来……”

几声低低的惊呼在人群中响起，在场众人大都脸sè煞白。一个站在墙角的女生忽然坐了下去，把头埋进膝盖中抽泣起来：“为……为什么……它们还不放过我们……呜呜，我不想死……”

“冷静些，别哭。”旁边扎着高马尾的女孩拍了拍她的肩膀，向前走出一步，看着宋川和曾斌说，“曾斌，你确定那只黑猫是在往这边来吗？”

曾斌看了宋川一眼，点头：“千真万确！我在三楼悄悄看了半天，那只猫走来走去，就是不停地往上爬，越来越近……好像有什么给它指路似的……”

“可这里是六楼，那么高，它怎么找过来的？”一个男生忽然插话道。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我知道了。”

宋川拧着的眉头忽然一挑，他伸手一指窗边的方向，声音提高了八度，“是血的味道！他全身都是血，就算已经干了，那些凶兽的鼻子还是能闻得到。”

“啊？！”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登时都是一愣。

那张写字桌上平躺着一个形容凄惨的男人，破烂的衣衫几乎全被鲜血浸透，看不出原来的颜sè。他的双腿以一种诡异的形状弯折着，断裂的布帛处，森森白骨隐然可见，耷拉下来的左手臂上似被剜去大片皮肉，嫩红的筋络暴露在空气中，看得人头皮发麻……

若非胸膛处尚有微微起伏，简直与一具尸体无异。

“那……那怎么办？”站在窗边的余勇畏惧地瞟了他一眼，尽量站远了些。他可知道这男人是怎么出现的，受了这样的重伤还不死，说不准根本是一只人形凶兽。

宋川假装沉思了一下，轻声说道：“现在看来，我们只能把这人弄出去了。不如，把他从窗口里扔下去，他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也许能把那只黑猫吸引过去，然后我们赶紧再换一个房间……不！甚至可以趁这具尸体引走附近凶兽的时候，我们冲出……”

“我不同意。”

扎着高高马尾辫的女孩打断了宋川的话，“这个人还有气！把他扔下去，跟谋杀有什么区别？”

“……”宋川闻言一阵语塞，俊朗的脸上有些yīn沉，“叶素心，现在不是你同情心泛滥的时候！我这样做是不地道，那不然你又有什么好办法？”

叶素心俏脸一黯。

她无言以对，如今的境况确是穷途末路了。十几个学生里，只有宋川和她是开启了个人模板的玩家，其余的都是没有经过强化的普通人；关键是，前几rì击杀一只变异凶兽时获得的诅咒状态还在他们两人身上，整整50%的属xìng弱化，现在的他们恐怕比普通人还有所不如……这如何能斗得过一头凶兽？

站在生存的立场，宋川的选择其实是明智的。

但是……

叶素心偏头看了一眼那个半死不活的人，目光复杂，一种说不上是怜悯还是畏惧的感觉涌了上来。她清楚记得三rì前这个男人出现的情景——那是末rì降临的第一天，一些学生杀掉了几只刚刚异化的实验室小白鼠，侥幸成为最早一批玩家，却没想到一只5级的变异凶兽黄狗闯了进来，凶威无人可挡，短短几秒间半个教室就被屠戮一空……

她和宋川勉力攻击了几下，也只伤到凶兽的皮毛，闭目待死之际，但听耳边一声轰隆巨响，天塌地陷一般，整栋教学楼都颤了一颤！睁眼一看，却见头上墙壁赫然开了数层天窗，一个巨大的窟窿从楼顶天台直通到四楼教室的天花板，而在他们身旁，那条凶悍的变异黄狗被一具人形尸骸撞得血肉模糊，红白四溅，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诡异的是，这个从天而降砸穿了半栋教学楼的男人，竟然还有心跳！

只要人还活着，就不能见死不救——这是作为一位国术武者的父亲对女儿的教诲。而她也一直奉为至律。

不救他，他一定会死；可救了他，我们也许都要死……爸，你说我该怎样选择……

此时的叶素心并没有意识到，选择的权利其实不在自己手上。

“曾斌，再来几个人，一起把这尸体扛起来扔到楼下。”见叶素心不说话了，宋川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得sè，也不管她，直接指使在场的男生干起活来，“那个窗口旁边的……余勇！对，就是你，去帮一把手……”

被点名的男生们一脸不情愿地走了过去，对于接触一具血腥尸体的事情，任谁都有些抵触。

“慢——慢着！”叶素心终究忍不住叫了出来，她看着宋川，“你们不觉得这样太过分了吗？要是没有这个人，我们可能已经死了，现在一有危险，就要拿别人去挡灾吗？”

一些学生闻言，脸上也露出犹豫之sè，十余年的正面教育总是有发挥作用的时候。但是，对生存的渴望很快压过了愧疚，他们低下微微发烫的脸，默不作声。

“这是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利益！这人就剩一口气了，你以为还能救得活吗？牺牲一个必死的人存活我们大家，有什么不好？”

宋川见那几个去抬人的男生动作犹豫，连忙又烧了一把火，若非身上那50%的虚弱效果还在，他都想赶紧自己动手了。在他看来，现在多耽搁一分时间就多增加十分危险，楼层里徘徊的那只凶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找上门来，到时候难道让自己顶着Debuff去扛吗？

送死的事他从来不干。

几个男生走到写字桌前，看着这个形容凄惨却一息尚存的男人，连伸出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叶素心朱唇一动，yù言又止，但终究没吐出一个字，她知道此时劝说也是徒劳。

就在手指小心翼翼地触到染血衣袍的一瞬，余勇的眼角忽然瞥见，那男人枯槁的左手微不可察地动了一动。他顿时吓得往后一跳，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来，颤声说道：“动了……刚、刚刚那个……动了！”

“哪儿有动？”旁边的曾斌嗤笑道，“余勇，你胆儿没那么小吧，尸体咱这几天也见过不少了，怕个毛。”

宋川眉头一拧，从刚才开始他就有一种隐隐的压抑之感，仿佛什么危险的东西就在附近，让他一度怀疑是否那凶兽已在门外，心情紧张又焦躁，催促道：“别磨蹭了！快点把他扔下去，我感觉那只猫要过来了。”

“哼。”

一声低沉的冷哼蓦然响起，每个人顿觉脖颈处吹来一丝淡淡的寒意。

只见写字桌上，那残破不堪的尸体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喉结滚动，空气中回荡着沉厚而沙哑的声音，“小子，你要把谁扔下去？”

秦白用如鹰一般的目光，紧紧攫住了宋川。

他已醒转良久，本来以为有这些人在，此地尚算安全，便干脆不声不响，暗里疗伤。岂料这群人居然如此不济，连只小猫小狗都对付不了，还想把他扔下楼去，是可忍孰不可忍……无法，只得先解决了目前的麻烦，否则是无法安心入定了。

当rì从千米高空直坠下来，还撞破了三层水泥钢筋墙，对身体的伤害太大了。即使专修炼体的修士也绝不敢这么干，若非秦白从小辅修养生功诀抱元心经，还有体内淤堵的法力护体，此刻恐怕已变成了尸体，根本坚持不到三rì醒转。

“你，你——”宋川与他目光轻轻一触，只觉利针穿眼似的刺痛，千言万语都堵进了咽喉，只管指着他目瞪口呆。

一霎间，狭小的房间里寂静无声，针落可闻。每个人的目光，或惊讶，或恐惧，或jǐng惕，或好奇，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落在秦白身上，脸上的表情都是jīng彩万分。

仿佛看到鬼从坟墓里爬出来，还跟自己打了个招呼。

“喂……你到底是人是鬼啊？！”曾斌壮着胆子喝问，但他不断往后挪动的脚步暴露了他的内心。

秦白以手撑桌，忍受着筋骨错位的剧痛，坐起身来。他试着动了一动，果然两条腿已经失去了知觉，这在他调整姿势以脚落地时就已经有所预料的，但如今的情况还是比想象中糟糕——腿脚不便，法力全失，连个回转腾挪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沉静地扫了所有人一眼，目光在叶素心处稍稍停留，最后落到了宋川身上。

“你叫宋川，是这里的首领？”

“我……”宋川犹豫了一瞬，旋即傲然点头，“是又怎样？”

“我有一法，能把外面的麻烦打发掉，可要一听。”秦白眼皮微阖，俊秀的面容在血污与凌乱长发的遮盖下，模糊不清，“还有不到半盏茶，那凶物便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