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空荡荡的教学楼内静谧无声，漆黑的方格窗户一排排地嵌在瓦白墙壁上，仿佛一个个幽暗的漩涡，要吸走人的灵魂。

六楼拐角的一个玻璃窗透出昏黄的灯光。狭窄的小房间里，十几个学生挤成一团，围着一盏小小的酒jīng灯，或坐或躺。跳动的火焰映照在他们脸上，投下一片沉默的光影。

末rì爆发那一天恰是周末，留在教学楼中的学生不多。到如今，剩下的也就这么一群人了，其他的都变成了尸体，横陈在别处。

他们也许永远不会有被埋葬的一天。

“咕……”

一声明显的闷响传出，白天哭泣的那名女生羞赧地低下了头，声如蚊蚋：“不……不好意思，我肚子有点饿。”

叶素心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自从三天前被困在这栋楼里，大家就都没怎么进食，身上带着零食的都吃光了，幸亏每层走廊都有饮水机，否则连喝水都成问题。

她不是没有想过带人冲出去，但一想到楼下那窝凶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出去的人都死了，甚至走不出百步。

“先忍着点吧，晓冰。”叶素心拍了拍女生的肩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那道窗边打坐的身影，“玄辰道长说了，明天早上就带我们出去。很快就能找到食物了。”

玄辰，是秦白的道号。他并不打算把真名告知这些人。

似是感受到注视的目光，盘膝而坐的秦白睁开双眸，与叶素心对视了一眼。

“不必担心，我所应诺之事，自会尽力。”他如是说。

秦白如今只是炼气二层，还不能辟谷，对食物也还需要的。听闻这间学校里有做食物买卖的地方（超市），正好去屯点粮，救下这些人也不过举手之劳。沉吟片刻，他忽然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你们休息吧。我出去走走。”

叶素心一愣，却也没有问什么。倒是宋川微微抬头，盯着秦白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今rì他拉下面子来套近乎，却被淡然无视，弄得他仿佛一拳打在了空处，尴尬无比。

哼！不过是个有点本事的神棍，又怎么能跟我比，我可是军区副司令的孙子……宋川暗自咬牙，想到原以自己为主心骨的学生们一个个站到秦白那边，他心中更是妒火熊熊，嫉恨不止，本来想要拉拢秦白的心思也淡了下去。

再说秦白。

秦白一边顺着走廊漫步往上，一边思忖着今rì白天之事。三rì前，他杀掉凶兽化的白蛟，获得了这场游戏的资格；然后高空坠落，机缘巧合之下又砸死了一只凶兽黄狗，那时候他的经验已是1级又70%。所以，今天杀掉那只黑猫以后，他便听到一声提示——升级了。

2级又50%。

这并不重要，秦白在乎的不是虚无缥缈的数据等级，而是实打实的提升。然而，在升级提示响起之时，体内却猛然窜进一股奇怪的暖流，似是天地灵气，又来得更为纯粹，不显杂质，几乎任何体质任何功法都可以吸收——他的玄霄紫阳雷法在这暖流的推动下，竟明显地提升了一截，隐隐有晋入炼气三层之势。

莫非，这升级还能提升修为？所谓升级，就如一次强制的灵气吸收，对身体到底是好是坏，短期内也看不出来……

秦白有点苦恼。

世界变化太快，种种陌生境遇纷至沓来，实在令他有些招架不来。这种无法掌控全局的感觉，很不好。

“吱呀”一声，他推开顶楼的小门，踏上天台。

月上高天，横贯天穹的裂隙融入了深沉的夜幕中，冰冷的银sè巨瞳依旧俯瞰着大地，为姣美夜sè平添几分肃冷的气息。夜风吹来，乍暖还寒，却也捎给了人一丝清醒。

望着天上这轮圆月，秦白若有所思，静静地站了大半个时辰。

“出来吧。”他忽然说道，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蹲那么久，不累吗？”

他没有转身，身后的小门处却钻出一个瘦弱的男生，讪讪笑着，满脸偷窥被抓现行般的羞赧。

“余勇，”秦白转过半身，“你来做什么？”

他心中已猜了个仈jiǔ不离十，但还是问了一句。

“我……”男生戴眼镜的脸上汗水在滴，似是紧张非常。突然，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般，飞快地跑了过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别，我不收徒弟。”秦白动作娴熟地往旁边一躲，不受他的大礼，这么多年来想要做他徒弟的人多了去了，他早已学会了如何应对，“以你心xìng也不适合修行。去吧，莫来烦我。”

“师……道长！”余勇本还想叫师父，被秦白冷冷剜了一眼，到嘴的话顿时咽了下去，只小声嗫嚅道，“您就收下我吧，我，我什么都能做，就算没有资质，我也会努力的……只要您教我修炼……”

“哈哈哈……可笑，可笑！本座乃千年传承玄幽道门主，凭什么收你这个徒弟？”秦白闻言，怒而反笑，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如鹰般的目光直直穿透余勇的心防，“你说，为什么想要修道？”

“为……”直面如此凌厉的盯视，余勇只觉自己如同一只赤条条的羔羊，从里到外被看了个透，心底凉飕飕的发颤，“……为了变强！我……我想变得像您一样……不，只要有您一半的厉害，就……我就能回到家里，保护我的家人……”

“这也是你今rì主动请缨，去杀那凶兽的原因。”秦白收敛了笑容，静静地望着他。

余勇点了点头：“没错！因为我知道，只要自己杀死一只凶兽就能变成玩家，以后可以升级，越变越强……可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凶兽太多，太强了……像宋川他们一开始就成为玩家的人，短短几天就死了那么多。我不想死，我还想回家，道长，我知道您是真正的高人，求您一定要帮我！”

说罢，他跪在地上，用充满希冀的目光看着那一身紫衣的道人。

半晌沉默。

“你的回答，与我当年何其相似……可惜……”

一声长叹，诉尽了百年沧桑。秦白摇了摇头，转过身去，“你走吧，收徒之事莫要再提。”

“道长——”

余勇还待再说，可秦白已经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又再站了片刻，他终究意识到事不可为，尽管满心不甘，也只得怏怏地回去了。

幽静空旷的天台上，秦白一人dú lì，姣白的月光洒在他的紫袍上，地上拉出一道模糊的斜影。他的目光久久凝在天边的月上，纷乱的思绪随着夜风四处飘散，恍惚间竟似穿透了岁月，回到那一段遥远的时光……

“白儿，从今rì起，你就要随为师修行了。你且说，凡人修道是为了什么？”

“呃……应是为了成仙吧？听说，天上有仙人住的宫殿，还有许多仙女和珍果琼浆，只要成了仙就可以逍遥自在——”

“哼。”鹤发的老道一掌拍在他的头上，“顽劣！你自幼饱诵黄庭三千卷，就只悟到这么些玩意吗？你当修道，只是为了吃喝玩乐？”

“那，那倒不是……徒儿修炼是为了变得厉害，rì后师父和师妹若是受了欺负，就由徒儿去……啊！师父莫打……不然您说，到底为什么要修道啊？”

“修道，修道……自是为了与天地同寿，与rì月同辉，长生久视，万世长存！”

……

夜风吹散了氤氲的月sè，那些回忆渐渐消散，秦白从恍惚中醒来。

“唉……”

又是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在风中飘散。

天地同寿，rì月同辉，长生久视，万世长存……师父啊师父，你终究没有看到这一天，而我籍此乱世，却是窥到了一线天机……就让徒儿代替你和师妹，去看这一场游戏的结局吧……

收起万千思绪，他转身就要回去。然而腰间忽然一动，一个巴掌大小的青sè布囊掉了下来，“啪”一声轻响，袋口打开——

“唔？”

秦白略微愕然，这坤芥囊是他炼制的一件储物法器，若没有他的法诀，从外面应该打不开才是。他伸手一招，青囊顿时飞到了他的手上，不料此时，那洞开的袋口里猛然窜出一溜白烟，闪电般缠上了他的手腕！

“是这家伙……”秦白一愣，这不正是那枚蛟卵孵化出来的幼蛟么？说来，他已忘了还有这么一条小东西，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躲进了自己的坤芥囊中，而且看起来长大了不少，居然有近三尺长了……咦，不对！

那缠在腕上的幼蛟忽然张口一噬，狠狠咬在秦白的手上，血红sè的细瞳里竟然全无半分灵xìng，充满了暴虐之sè——几乎与凶兽无异。

秦白见此眉头一皱，心中顿有所悟，连忙把手伸入坤芥囊中翻找，然后果然发现，那黑sè的白蛟内丹消失了踪影。不必多想，定是叫这幼蛟吞食了，那内丹是白蛟异化为凶兽之后的产物，sè呈乌黑，与一般内丹完全不同，十分诡异。因此，他才没有贸然拿它炼药，想不到yīn差阳错之下却是落入了这幼蛟的腹中——看它样子，该不是变成了凶兽吧？

正自想着，却见那幼蛟吸食了几滴鲜血之后，凶暴的眼神忽然平和下来，它一溜烟爬到秦白的肩上，用雪白的脑袋轻轻摩挲他的脸颊，似是十分亲近。

这……秦白把它扯了下来，拈在手中，若有所思。幼蛟显得十分温顺，赤红的眼眸可怜兮兮地瞪着他，一如最初诞生那时。

“你这贪嘴的小东西。”他笑骂了一句。

这幼蛟他却是有了几分喜爱，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变化，也不愿就此丢弃。反正，这小家伙牙口还很稚嫩，哪怕发起疯来也伤不了自己，至多破点儿皮。

秦白还想研究一下幼蛟的变化，这时一声尖叫划破长空，下方的楼房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还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忽然，那六楼窗上的昏黄灯光“啪”一声灭了，整栋教学楼霎时变得一片漆黑——

“道长，道长……不好了！救命啊——”

扭头一看，余勇跌跌撞撞地跑了上来，满脸惊惧，仿佛身后追着恶鬼。

唉，真是一个多事之夜啊。

秦白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