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天锡脱罪,颜标处斩,梁云林不知去向,凌蒙初无罪开释,眼见手里的王牌一张张丢掉,丁仲元懊恼不已,越发觉得牢中的叶端卿碍眼。只是受了叶水心一场气,难道就这么白白放掉?因此只延捱着不肯放人。
方卿在家等了几天,不断头的听见说哥哥要出狱,却久久没有下文,他不放心忆茗一人在家,只得先回苏州,说好有消息就来。叶水心虽然也十分挂念,但他既恨丁仲元狠毒,又知端卿没有罪名终要出来的,便不肯再去求丁仲元。丁仲元怀着一腔私愤,越发将端卿看的紧了,虽然未曾拷打,却也严令不得探监,林云浦心疼女婿,瞒着叶水心向丁仲元送了五百两,十天之后终于开释出狱。
端卿临水自照,眼见蓬头垢面周身遍布伤痕,便没敢直接回家,先打一转到了林家,林云浦见到他,几乎要落下泪来,只见身上脸上都是刚刚结痂的血痕,仍旧是入狱时穿的青色长衫,早已经零落破碎不成样子,好在里面穿着若茗送去的中衣,不至于太破落,头发披散着,许多已经打结,十根手指有五六根都已经扭曲,沾满了血污,看来丁仲元下手果然狠辣。
林云浦心中暗骂了一句“王八羔子”,慌忙令林福取衣服端水,将端卿里外的衣服都换了,梳篦了头发,洗净了手足,伤疤之上都涂了药水,收拾完之后,虽然一块块疤看去仍是触目惊心。好歹没才进门时那样凄楚可怜。
恰巧此时若茗从叶家回来,听见端卿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书房,一见端卿便两泪交流。泣道:“哥哥,终于回来了。”
端卿微笑道:“快别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吗?刚刚洗漱过的,好容易才将牢房地气息丢掉。”
若茗哪里忍得住眼泪,正在难过之际。林云浦道:“别只顾着哭了,快让他回去看看爹娘吧。”
若茗答应着,却又舍不得与他分开,于是一路跟着他来到叶家,到门口方说:“我回去了,明天再来照顾伯
端卿知道她不好意思。便也不挽留,目送她走远,这才进门。家人一瞧见他,早高声叫着向内跑去:“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叶水心抢出门来,看见果然是儿子。由不得老泪纵横,一把抱住哭道:“端儿。你受苦了!”
黄夫人在丫头的搀扶下也赶了出来,扯住端卿地胳膊哭了不住,又细细向脸上看着,落泪道:“脸上这么多伤疤!丁仲元收了银子还打你,老爷,难道咱们就拿他没有办法道:“这都是才进去时打的,没事,已经好多天没过堂,一直在牢里养着,除了脏点,别地都还好。娘,外面风大,咱们进去说吧。”
黄夫人颤巍巍地扶住儿子。虽然进屋只有几步路。仍然不住地瞧看。生怕一不留神儿子又不见了踪影。叶水心在后面跟着。乐地合不拢嘴。
当晚一家三口坐在一处吃饭。说起方卿回来地情形。黄夫人笑道:“我看方儿穿地戴地都是平常。忆茗看起来不甚会打理家事。真让我不放心。要是能过去照顾着就好
叶水心道:“你又来了。我怎么看方儿比从前懂事了呢?可见娶了媳妇还是好。再说若茗那么能干。忆茗是姐姐。难道还不如她吗?”
黄夫人笑道:“我不过白说一句。不放心罢了。端儿。你是去过地。你觉得他俩怎么样?”
端卿笑道:“他两个极好。如今方儿种花栽树。忆茗养鸡做饭。都比在家时能干多道:“果然如此就最好了。如今既已说明白了她俩地亲事。干脆过一阵子就让他们回来。大大方方地成了亲过日子。我也放心。他们诸事也有了依靠。岂不两全?”
叶水心沉吟道:“再等等吧。毕竟忆茗服丧刚满一年。万一有人说三道四。她听见岂不要难堪。”
一句话说的黄夫人也踌躇起来,蹙眉道:“说到这里,我还是有些担心外面的言谈,真要是他们回来,肯定免不了有人议论,唉,却又让我心烦。”
叶水心道:“由他们去吧!我如今诸事都看开了,我叶家为难至极的时候,遍城地故交只有三四个肯出来说句公道话,真心替咱们打算的,除了二弟就是云浦,如今咱们扛过来了,难道他们倒又找到话柄来乱嚼嘴不成?谁若在背后议论,我就当面问着他,我落难时你这些仁义道德忘到哪里去了!”
端卿笑道:“我已经出来了,父亲何苦跟他们计较?人们凡事先顾忌自己安危也是常情,再说丁仲元如此歹毒,他们自然畏惧害怕不敢上前。”
叶水心叹道:“端儿倒比我想的明白。说起婚事,你是哥哥,原该你先娶亲地,哪知道阴差阳错,倒让方儿抢了先。端儿,经过这一回事,我想通了许多道理,若茗是个极好的孩子,难得你们一心,又难得云浦和我如此相好,从前是我太迂腐,如今你回来了,不如明天就去她家把你们地婚事定下来吧!”
端卿既已知道若茗心意,此时自然大喜,只不好说出口,黄夫人笑道:“极好,我一直盼着若茗过门呢!就是明天吧,如今也别讲究什么黄道吉日了,端儿能回来,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翌日一早,叶水心和黄夫人穿戴了,叫上二老爷做媒人,套上车子郑重赶往林家,并不像往日那般自己进门,而是将车马停在外面,吩咐门房通报。林云浦得了消息,早已猜到事出有因,慌忙携黄杏娘一同出迎,叶水心老远就笑道:“今天老夫携家眷亲自上门提亲,云浦不怪我简薄
林云浦忙笑道:“岂敢,你我通家之好,还论这些做什么,快请进吧!”
此时合宅都已得了消息,刘桃儿兀自疑惑道:“大姑娘地亲事不是那天已经定了吗,怎么今天又来?难道是说那天不够隆重,所以特地再送庚帖?”乔莺儿猜道:“是不是那天没有媒人,所以今天补一次?”
唯有若茗猜到是怎么回事,欢喜中透着羞涩,躲在房里不肯出来。
刚一落座,叶水心便笑道:“两个孩子的事咱们原来就商议过,庚帖也换过,我今日带着舍弟权作媒人,把这事敲定了,好商议一个好日子过文定。”
林云浦笑不拢嘴,只说:“都看你们地意思,哪天都好!”
黄夫人含笑道:“近来家里遭了难,亲家也是知道的,聘礼我们一定尽力置办,只怕还是简薄,你们多担待
黄杏娘忙谦道:“咱们两家不论这个,只要孩子们好就行。”
这里谈笑风生,一边遣人通知内宅,三个姨娘听见,个个都说应该,却又有些疑惑:两兄弟娶两姊妹,亲上做亲倒是不错,只是这次序又不对,该谁先嫁谁后嫁呢?
五日之后,叶家隆而重之的下聘,虽然家道不比从前,叶水心仍是极力置办,林云浦一再说随意便好,然而叶水心想到林家诸多好处,仍从所剩不多的积蓄中提出一大笔,大吹大打、风风光光地把事情办叶水心又亲自登门,要与林云浦一醉方休。两人都将客人交给夫人接待,在书房中支开洋漆小几,自斟自饮,好不自在。叶水心便道:“端儿的事情办过,再把忆茗跟方儿的事重新办一次。只是消息传出去难免有人背后议论。论理我却不怕他们,只怕忆茗听见了心里难过,亲家可有什么法子吗?”
林云浦早已想过多时,此时娓娓道来:“经过端儿这一桩事,我一直觉得只要丁仲元不走,昆山便没法待。你们俩已经结下冤仇,难保以后他生个什么名目暗地里整治你,依我说不如先去外面过几年舒心日子,每年只过来收收租子,横竖那混账东西任满了是要滚蛋的,到时候再回来岂不是好?正好也躲开这些闲人的议论,咱们耳根清净。”
叶水心笑道:“我也有这个念头,只是往哪里去才好?”
“不然就去方儿那里?听若茗说那边甚是清净,住的都是读书种子,也不辱没你。再说从周顺昌一事看来,苏州人都是有血性的汉子,比咱们这里人情厚密多了,想来去那儿无不合心的。”
林云浦想了一会儿,笑道:“倒是个好主意,我回去跟内人商量一下,她一直惦记着方儿,听见这消息肯定高兴,只是你的书坊怎么办?”
“一发挪过去呗,在乡下开书坊,岂不还省些租金?我早想好了,你我年纪大了,若茗嫁过去还得操持家务,今后书坊就得仰仗端儿了,修竹堂已经两个多月没有生意,再办起来诸事困难,不如咱两家合伙在苏州另开一家,原有的工人愿意跟去的就跟着,不愿意的算清工钱走人,一应家伙都是现成的,带过去就行,岂不更合式?你我也可以歇歇,安静养老。”
叶水心独力张罗过几天书坊,早有甩手之心,此时极口说好,只等回家跟黄夫人商量。当下两人饮到梅梢月上,叶水心醉醺醺地扶着端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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