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干什么的?”
徐九江刚走到潭林的门前,正欲敲门,突然从西边传来一声大喝,徐九江转头一看,见一队按察使司的巡逻清兵从黑暗中走来,不禁大惊。
“回军爷的话,”徐九江忙道,“小的是来找潭大夫看病的。”
一队清兵走近,有八个人,为首的把总仔细打量了一遍徐九江,呵斥道:“省城几个月前就贴了榜文,每日戌时起就宵禁,你不知道吗?”
宵禁就是锁闭城门,禁止夜间活动,按清朝律法规定,城市之中,一更三点敲响暮鼓,宵禁开始,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开禁通行,这其间外出活动的都要受到鞭笞之刑,由于这时的湖南处于战时警戒状态,所以规定自戌时开始就实行宵禁。
“军爷,”徐九江眼珠一转,装出一脸痛苦的样子,说道,“实在是痛的厉害,这才不得不出来寻医,您通融通融吧!”在宵禁令中,疾病、死丧是可以通行的,所以徐九江这样说。
也许是徐九江的痛苦表情骗过了清兵把总,那把总盯着他的“伤口”问道:“头怎么回事?”
徐九江道:“在江边摔倒了,后脑勺磕在了石头上,一直上着药,这几日天气太热,可能是汗水洇到伤口里了,疼得厉害。”
那把总绕后徐九江背后打量他,徐九江尽量保持冷静,怕被对方看出破绽。
那把总面无表情地道:“好了,没什么问题,去敲门吧!”
徐九江松了口气,刚要转身,突然,那把总一把抓下他头上缠着的白布,几名清兵迅速抽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那把总扒开他的脑后头发,看了看,冷冷地问道:“伤口在哪?”
徐九江无言以对,那把总搜遍了他的全身,见并无利器异物,便命令手下:“给他上了铐子,带回按察使司衙门!”
两名清兵抖出镣铐,把徐九江的双手双脚铐上,徐九江虽然有些拳脚功夫,但几把朴刀已经架在脖子,只得束手就擒。
躲在胡同暗处的那位蒙得恩亲随见徐九江这么轻易被制伏,不禁大为沮丧,气急败坏地在心里大骂:“笨蛋!真他妈的是个笨蛋!”
众清兵押着徐九江来到按察使司门口,正要将他拖进去,突然“嗖”地一声响,一枝弩箭破空而至,从徐九江的颈后穿入,直插咽喉。
众清兵大惊,纷纷抽刀警戒。
徐九江喉头嗬嗬作响,艰难地转过头,在夜色中仿佛看到了射弩之人,口中含含糊糊地喃道:“陆,陆世远!”说罢,喷出一口浓血,倒地身亡。
那把总朝着四周望了望,见夜色迷茫,无法确定对方的所在,便命众人谨慎地把徐九江尸体拖入按察使司的签押房,自己急匆匆地去向上司禀报。
咸丰三年的时候,曾国藩奉旨帮办团练,在湖南长沙设立“湖南审案局”,作为临时性司法机构,重点打击流窜于湖南的天地会、哥老会等会党,目的是为了防止这些会党成员勾结太平军做内应。后来,由于湖南审案局的司法权利触及了湖南本省各级官员的利益,曾国藩在受到了省内官员们的排挤,所以曾氏退出长沙,转到衡州编练湘军。
曾国藩走后,会党的活动又渐频繁,加之近几个月来太平天国西征大军进犯湘鄂两省,所以时时会发生会党作乱的案件,为了防止案情出现审查疏漏,湖南巡抚骆秉章的当家幕友左宗棠建议按察使司将每日涉及会党的案件及时报至巡抚衙门,以鉴别是否有军事情报外泄,并作为调整前方军事行动的参考。
所以,按察使司门前这场“杀人灭口”的案子当晚就报到了左宗棠的案前,骆秉章对左宗棠极为信任,所以许多重要事务都交给他代表巡抚衙门全权办理。
左宗棠阅罢按察使司递上的案卷,拿起那枝刺穿徐九江咽喉的弩箭看了良久,然后对门外的侍卫道:“来人啊,请湖北总兵杨昌泗营里的赵千总来一趟!”
湖北总兵杨昌泗在十几天前跟随前湖北巡抚青麟,在湖北省府武昌陷落后,带着一千多名士兵逃至长沙,这支散兵部队和太平军打过仗,那位赵千总对太平军的武器装备极为了解,所以,左宗棠叫他来认一认这枝弩箭。
赵千总来到后,向左宗棠行过礼后,然后接过左宗棠递过的弩箭,端详了半天,说道:“左先生,这枝弩箭比一般的弩箭规格小很多,并且箭身带有犬齿型倒钩,所以行内称为‘犬齿箭’,在战场上并不多见,倒是在查办天地会等会党的时候搜缴过,是用来暗杀的!”
左宗棠把着弩箭上的犬齿倒钩,问道:“这种倒钩源自何处?”
“据说,”赵千总答道,“是明朝东厂用于暗杀而创出的!箭头和箭身做了改造,虽不适于沙场作战,但射程远、致命快,所以多用于暗杀。”
“哦。”左宗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对赵千总道,“多谢赵千总,深夜烦扰,还请见谅!”
“左先生客气了!”赵千总起身道,“若无他事,标下告辞!”
“来人,”左宗棠对门外侍从道,“送赵千总!”
赵千总走后,左宗棠又传来按察使司大牢的狱吏,在宣纸上写了“陆世远”、“陆时远”、“陆世元”、“路世远”等同音字,交给狱吏,并对他道:“让大牢里的长毛和那些会党份子认一认这个人,告诉他们,有谁认出来,可酌情减刑!”
“是。”狱吏接过宣纸看了看。
“还有,”左宗棠道,“那个死了的人,你也安排这些人认一认,认出来同样可以减刑!”
“是。”狱吏应声退下。
左宗棠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垂首看到桌案上已经写好的荐医旨稿和潭林的履历,他拿起来翻了翻,心道:“这个在按察使司门前被杀的人,要么是会党份子,要么是长毛内应,那么,他晚上去造访潭林,是为了什么呢?这个潭林难道和长毛有染?如果这个潭林和长毛有染,那么他赴京入太医院是为了什么?难道他想像嘉庆年间的天理教一样,做宫里的长毛内应?”
嘉庆年间天理教起义时,由于太监做内应而攻入紫禁城,造成了大清朝的“从来未有事”,所以,左宗棠不得不把这件事想清楚。但一系列的疑问在他的脑子里复乱无章,一时他也理不出头绪来,所以他仰靠在椅子上,一边思索,一边饮了几杯浓茶,然后传来巡抚衙门的便衣密探罗荣,命他仔细调查一下潭林的背景和近来的活动踪迹。
罗荣是个极其干练的司员,对省内的会党活动和各路情报都有畅通的获知渠道,在曾国藩主持的湖南审案局里倍受器重,所以,在曾国藩走后,曾氏就把他介绍给了好友左宗棠,让罗荣帮助巡抚衙门进行情报工作。
罗荣近来深得左宗棠照顾,所以办事十分认真,得到命令后,他就连夜发动身边各种渠道,探查潭林近来的行踪轨迹。
※※※※※※
次日上午,骆秉章处理完衙门里的军务后,派人传见湖北解元潭林,潭林应召而至,仍是在骆府的书房里会面。
行过礼后,潭林一落座便向骆秉章问安:“昨天的药服用后,中丞感觉如何?”
骆秉章点点头,露出和蔼的笑容:“服药后,昨夜睡了一觉,脑子倒是清醒了许多!”
“续着这副药吃上七日,就差不多了。”潭林道,“这样的天气,的确不宜过度劳累的。”
“潭林啊,”骆秉章长舒一口气,“你要去太医院的事情,老夫昨夜想过了。”
“中丞的抬爱之意,晚生感激不尽。”潭林依旧是劝说的语气,“只是晚生的确无意于官场,让中丞错爱了!”
“呵呵!”骆秉章摆了摆手,笑道,“不必再劝解老夫了,老夫已经命人拟了旨稿和荐书,准备以湖南巡抚衙门的名义举荐你去太医院!”
“啊,”潭林一贯冷静的眼神中闪出喜悦的光芒,“多谢中丞!”
骆秉章见潭林平日镇定自若,眼神坚毅,这个消息一出,竟然让他露出年轻人的本色,不禁心中也像做了件善事一样高兴,当下说道:“奏折按六百里寄出,不日就可到京,你也不必等朝廷的回复了,早点准备准备,即日便可入京。现在湖北全境都成了长毛的地盘,所以必须要绕道而行,你定下来上京的日子后,我派兵护送你入京。”
“多谢中丞!”潭林脸上露出感激之色。
“我做过京官,倚老卖老交待你几句吧!”骆秉章坦诚相告,“在京里当官,一定要注意宫里的人和那些王爷贝勒,这些人虽然大多都无实权,但却都得罪不起,凡牵涉这些人的事情,你要处处小心!”
“中丞放心。”潭林站起来,垂首页立,“晚生一定实心用事,不会辜负中丞的举荐之恩!”
骆秉章端详着潭林,见他眉宇清奇,内心深处欣赏之至,所以有些不舍地说道:“若在太医院做的不痛快,那就回来,巡抚衙门给你留个职位!”
“中丞,”潭林心里有些感动,他的初衷只是想接近骆秉章,并利用他举荐自己去太医院,但骆秉章的真情流露不禁让他从心里感到愧疚和感激,但他心中藏着一个秘密的计划,不能在此时露出本心,所以仍是做出淡淡的语气:“中丞大恩,晚生没齿难忘!”
骆秉章端起茶碗,宽慰地道:“去吧,去准备准备吧!”
潭林点头道:“晚生告辞,临行前再来拜会中丞!”
说罢,起身而去。
骆秉章待他走后,便传见左宗棠,询问荐医奏折的事情,由于荐医奏折涉及皇家事务,措辞上要慎之又慎,所以他要亲自审阅折稿。
听差传话给左宗棠,左宗棠便拿了荐医的折稿来见骆秉章,他抄近路从骆府后门的花园穿过,这时,罗荣后身后赶来,叫住了他。
左宗棠问他:“我正要为此事去见中丞,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罗荣气喘吁吁地道:“潭林自踏入长沙那天起,每日的举动都查明白了,书案正在列他的活动清单,我先来给您禀报一声。”
“你觉得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左宗棠问道,“简单点说,我没太多时间。”
“有两件事最为可疑,”罗荣道,“其一是潭林多次到按察使司大牢去探望前湖北巡抚青麟,……”
左宗棠打断他:“那是他的老师,探监是应该的,另一件事呢?”
“另一件事是,”罗荣道,“潭林十天前在竹轩斋放裱了十二幅画,据裱画的师傅说,那些画虽然是画得是山水,但很怪异,不像寻常的画作!”
“十二幅山水画?”左宗棠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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