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长沙巡抚衙门官厅内,左宗棠正匆忙地吃着午餐,午餐是由巡抚衙门供应的,按例是两荤两素,伙食还算精细。
左宗棠一边扒着米饭,一边再次审阅着潭林的履历,对于上午鉴画行动的一无所获,左宗棠有些不甘心,他向来对自己的直觉与判断十分自信,并毫不怀疑地自认为是当世孔明,所以,他一次次从手头现有的资料上不断检索,以求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其实,左宗棠怀疑潭林的证据并不充分,甚至可以说,不充分到这些证据根本就通不过他的理性判断,但是,自信越过了界就成了自负,对于这件事,他或许是怀着一丝负气来追踪的。
饭菜吃罢,听差又端来一碗冰镇甜汤,天气炎热,配汤的清凉让左宗棠心情舒畅了许多。听差见他吃完了饭,便从外面抱来厚厚地一叠公文,听差带着歉意笑道:“左先生,我也想让您睡个午觉,没办法,里面全是急报!”
左宗棠摆了摆手,说道:“这个时期能睡我也不敢睡啊!稍有不慎,午睡刚醒,长毛大军便站在门外了!”接过公文,放在桌上一一整理。
这些公文里有一份是湖南按察使司关于徐九江被杀一案的回复,按察使司经过对狱中所有被关押的提审辨认,其中有一人认识死者徐九江,而对于“陆世远”、“路世远”的名字却都未听过。按察使司又对“徐九江”进行了深入调查,发现在一年前,也就是咸丰三年初的时候,在湖南审案局的调查档案里发现了这个名字,档案中显示,当时有一宗盗窃案,抓获了三名案犯,其中一名案犯的供词中说,自己行窃是受徐九江指使,但对徐九江的背景却并不知情。
在按察使司回复的文书里,也附录了咸丰三年的那次盗窃案,三名案犯在夜间盗窃一家米行,偷取了一些银两钱币、官钱票和账册,次日米行掌柜报官,曾国藩当时总理湖南审案局,对于失窃的账册,曾国藩认为和会党有关,于是派重兵彻查。三日后,三名案犯落网,据查案犯均是活跃于长沙周边的惯偷。过堂的时候,三名案犯中的首犯招供,行窃是受一位商人的指使,这个商人名叫徐九江。徐九江指使他们作案的目的是因为这家米行的生意触动了徐九江生意的利益,所以要他们三人夜入米行,偷取账册银行加以报复。当夜作案之后,他们三人将偷取的账册给了徐九江,而所盗钱财只分了一小部分给徐九江,徐九江也未食言,付了三人一笔费用。
在这份案卷中可以判断,徐九江这个人的身份虽然仍难以确定,但左宗棠分析,徐九江要么是投机的不法商人,要么就是专门指使他人偷窃富商的暗盗。暗盗,顾名思义,就是自己只负责踩点、寻找盗窃目标,然后自己不出面,指使他人来偷窃,始终把自己放在暗处。
左宗棠对徐九江身份的确定,更偏向于暗盗,虽然在咸丰三年的那件盗案中,最可疑的是徐九江不为钱财、只要账册,曾国藩从这个疑点上认为是案犯和会党有关,而左宗棠觉得,徐九江偷取账册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敲诈米行。因为米行在当时参与军粮的购买与交易,这其中有着巨大的贪污黑洞,所以账册中以数字记录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徐九江盗取账册就是为了事后敲诈米行。
如果这个分析成立的话,那么徐九江那晚去找潭林,也许就是认为潭林出入巡抚衙门,家中或许藏有钱财,于是当夜便亲自去踩点,只是不幸被侥幸抓获。那么,徐九江被杀或许就是他的暗盗同伙为了灭口。这们分析的结果,就把潭林排除在嫌疑人的行列。
其实,作为上一科的湖北解元,又是前任湖北巡抚的弟子门生,本来作为嫌疑人就有些牵强,左宗棠又回忆起潭林的所作所为,也的确没有暴露出什么可疑之处。至于那十二幅画,或许真如那些会党专家所说,是“梦中之景”。
想了半天,左宗棠有些累了,他放下按察使司的文件,抬头看了看桌上厚厚的一叠军报,心道:“前方军务要紧,我不能把精力放在这些没用的事情上。”于是,在一番理智的分析后,左宗棠决定放弃对潭林的怀疑。
左宗棠拿起那份荐医的奏折,叫来门外的听差,将奏折和荐书递给他,说道:“把这个折子和荐书封奏,和骆中丞那封军报一起按六百里奏上京师!”
听差接过奏折,看了封面,见是向朝廷荐医的奏折,便问道:“荐医的折子一般都会准奏,不必等着朝廷回复,用不用通知那位潭先生,让他收拾行装?”
左宗棠稍加思索,说道:“先不必通知他,回头我亲自给他说!”
“嗻!”听差行过礼后,起身出门。
听差走后,左宗棠长舒一口气,仰靠在椅背上,感觉终于可以潭林的事情抛至脑后,全神贯注于面前的军务之中了。
这时,巡抚衙门的便衣密探罗荣从后堂闪了进来,左宗棠正在拟写公文,见他进来,也没有抬头,只是问道:“有什么新的情报吗?”
罗荣凑上前,俯耳道:“从湖北会馆查到了一个线索,但不知和此事是否有关联。”
左宗棠仍旧埋头写字,很随意地道:“说来听听。”
罗荣道:“其实,上午我向你禀报过,潭林有两个可疑之处。”
左宗棠想起来上午罗荣的禀报,说道:“两个可疑之处,除了那十二幅山水画,你还说他经常去按察使司大牢与他老师青麟会面。你觉得,会见自己的老师也算疑点吗?”
罗荣见左宗棠有些不耐烦,心知他可能是为鉴画行动的失败而懊恼,于是忙把新情报和盘托出:“湖北会馆中有几人也是潭林一科的举人,据他们说,潭林和另一名弟子唐子清是这位青巡抚的得意门生,称得上‘入室弟子’,但是因为没有举行拜师之礼,所以外界大多都不知道。”
“入室弟子”是与“入门弟子”相对而言的,古时宅所皆有院落与内室,“入门”即是进入院门,而“入室”则是进入内室,从字面上便可看出,“入室弟子”专指得到师承嫡传的得意门生。
这对于左宗棠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情报,他放下笔,有些愠色地说道:“你的情报只有这些了?”
罗荣忙道:“您先别急,下面才是情报!”
左宗棠不理睬他,回身去看墙上的军事地图。
罗荣继续说道:“大清律规定,遇敌来犯,主将不战弃城而逃者,斩。然而前湖北巡抚青麟虽官居抚台,但却无实权,当时太平军攻武昌之时,掌权的其实是上一任巡抚崇纶,所以,青麟的门生唐子清在他老师入狱待罪之后,便四处收集证据,并赶赴京师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为青麟鸣冤辩罪!”
这个情报立刻引起了左宗棠的兴趣,他边思忖边道:“唐子清这名字挺熟悉,好像在哪听说过。”
罗荣道:“唐子清以前是状师,在刑讼官司中颇有名气,得到举人的功名后,也常在咱们湖南帮人诉讼。”
“哦,对对,是他,唐子清。”左宗棠这时想起来,在他查阅的按察使司众多案卷,曾见到过唐子清的名字。
罗荣道:“左先生,您看,潭林入京为医,会不会是想和唐子清一起,为他们的老师翻案?”
“还称不上翻案!”左宗棠道,“青麟的案子还在议罪环节,唐子清算是为他们老师辩罪。不过,潭林若是去帮唐子清,为何又要去太医院呢?”
罗荣对于这个问题也答不上来,左宗棠在屋里踱了两步,仿佛想到了什么,回身说道:“看来,我得亲自会一会青麟和潭林这师徒二人!”
罗荣会意,忙道:“那我去派人盯着潭林,只要他去了按察使司大牢,我便来禀报先生,这样,先生就可以和这师徒二人一起聊一聊了!”
“好!”左宗棠点了点头。
※※※※※※
在按察使司旁边潭林租住的寓所前,是一条不大不小的街道,由于这条街大多是游宦经商的外乡人租住,所以街边两侧零零散散地有着卖小吃的商贩。
在潭林寓所的街对面,两个商贩推着一个打着“血耙豆腐”幌子的独轮小车停在了那里,小车虽然陈旧,但幌子却是新做的,幌子上那藏蓝的底色使这个简易摊子显得很有些正宗风味的感觉。
在街头的另一侧,身背天王洪秀全密令的陆世远缓步走来,在“血耙豆腐”的摊子前停下,摸出一个铜钱,递给商贩,然后轻声说道:“盯着那间屋子,找个机会,我要亲自进到那屋子里找些东西!”
“好!”两个商贩点了点头,其中一个商贩包好几个“血耙豆腐”,递给陆世远,说道:“您收好,欢迎再来!”
陆世远接过食物包,再次给二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二人谨慎行事,然后走到街口转弯而去。
这两名出售“血耙豆腐”的商贩正是哥老会的成员,他们受命于大当家杨三,配合陆世远监视潭林。陆世远的计划是,让他们二人在潭林住所门口盯住潭林,陆世远和其余哥老会成员则在路口的一家茶舍里守候,如果潭林出门,其中一名商贩便去通知陆世远,陆世远就和其余成员盗入潭林寓所,然后由陆世远亲自到屋里查找天王所要的东西。
计划还不仅停留在潭林寓所外,另有一拨人负责跟踪潭林,并及时向陆世远汇报他的一举一动,因为陆世远怕潭林把天王的东西放在别处。
未牌时分,潭林终于从寓所里出来了,他拿了两本书径自向东而去。
哥老会的暗探紧紧地跟上,然而在他们的身后,由巡抚衙门的便衣密探罗荣指派的跟踪便衣也跟了上去,两拨人马都跟着潭林这一个目标。
“血耙豆腐”摊子的一名商贩见潭林出门,便疾步去通知陆世远。
陆世远和哥老会的两个成员分散走来,一个哥老会的开锁高手从腰门摸出开锁工具,陆世远用眼色为他指出需要开锁的房门,那位开锁高手佯装轻松向四周望了望,确定安全后,便准备上前开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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