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林在湖南巡抚衙门的四位官差护送下,日夜兼程,一路绕过太平军的防区,于咸丰四年六月二十六日(公元18日)中午到达京师地界。
湖南巡抚衙门的四位官差都到京师,他们带着潭林进入京师后,沿象来街一直来到北京虎坊桥的湖广会馆。
虎坊桥是明朝宫廷豢养老虎的地方,明朝时朝会活动宏大,大象、老虎、鹰等动物都戏驯化之后参加朝会,所以在虎坊桥一带树立铁栅栏,圈养野兽。始建于嘉庆十二年的湖广会馆就建造于此。明朝时,湖南湖北均属于湖广省,所以湖广会馆便是两湖官吏商贾的来往暂住之处。
潭林和四位官差投奔湖广会馆之后,四位官差已经疲惫已极,匆匆吃过茶饭,便回房睡下。潭林却没有心思吃饭睡觉,也没有心情观赏京师的名胜风景,他现在急于和唐子清相见。
唐子清初来京师的时候也住在湖广会馆,但是由于需要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个衙门穿梭往来,会见各部堂官需要门包礼品,而湖广会馆人员往来频繁,耳目众多,所以就在别处租住房屋放置物品、证据以及相关文书。
唐子清十几天前在给潭林的信中,让他到京后赶赴德胜门外的杨记皮货行来找自己,所以潭林在湖广会馆稍加洗漱,便拿着那十二幅山水画向北到德胜门而去。
一路走一路问,潭林在未牌时分来到了杨记皮货行,这家皮货行货源来自关外,招牌宽大明亮,在秋冬时节生意颇为兴隆,而此时正值盛夏,店里整日都没有一位客人。
潭林进入店门,柜台里的伙计立刻上前招呼:“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请问,”潭林上前问道,“唐子清唐举人可否在此?”
“哦。”那伙计道,“您找唐公子啊,他在后堂住着呢。”
“烦请通报一声,”潭林道,“就说湖北的故人前来拜见!”
突然,后堂有一人大叫:“潭林!你终于来了!”声音未落,一位面目俊朗、身材欣长的男子便夺门而出,此人约有三十出头,正是潭林的同门师兄、名满湖广的讼师唐子清。
“子清兄!”潭林见到师兄,也不免激动不已,上前行过礼后,便被唐子清拉到后堂叙话。
唐子清边走边道:“恩师入狱已有二十天了,我来京师也快十天了。都察院和大理寺两个衙门,我把腿都快跑断了!”
唐子清性格外向,由于混迹官场刑讼多年,说话时虽然语速极快,但思维缜密、音质厚重,是讼师一行里难得的人才。
听到师兄的语气和语速,潭林感觉到心中温暖了许多,他笑了笑,问唐子清:“两个衙门怎么回复?”
“到屋里说吧!”唐子清指着一间厢房。
两人来到后院的屋内,唐子清将门窗紧闭,把潭林拉到内室,两人简单地说了一遍近日来的行动成果后,唐子清便十分关切地轻声问道:“你真的把图给偷出来了?”
“一切都计划准备好了!”潭林将包袱里的十二幅水墨山水画拿了出来,“偷画的时候让太平天国的人给盯上了,在长沙城他们几度要盗取这些画,好在我保管在竹轩斋,方才得以安全。”
唐子清既兴奋又焦急地把山水画打开,看到里面的画均是雾中之景,不禁有些好奇,便问道:“这,这就是紫禁城的墨线图吗?”
墨线图是按比例绘制的建筑结构图,在古时相当于建筑规划蓝图,潭林从湖北武昌鹦鹉洲的祢衡墓中盗取的正是“紫禁城建筑墨线图集”,紫禁城由明成祖朱棣夺取皇位后动工修建,整体建筑依照中国古代星象学说,认为紫微垣位于中天,乃天帝所居,天人对应,所以皇帝的这座宫殿就称为“紫禁城”。这一套“紫禁城建筑墨线图集”集合了紫禁城建筑设计各个层面,所以是一份珍贵的参考材料。
不过,墨线图都以线条为主,配以数字尺寸说明,而这十二幅画作上全是水墨景色,并无墨线笔迹,所以唐子清感到十分奇怪。
潭林笑道:“如果拿着墨线图一路上京,那很容易被人发现,我把墨线图的重要标记转换了一种图形式标记,然后按照水墨山水画的技法,将这些形式标记隐藏在山水画中,这样一般就不容易发现了。”
唐子清拿着山水画看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出来墨线的痕迹,便问道:“那,怎样才能看到墨线呢?”
潭林道:“祢衡墓中的‘紫禁城建筑墨线图集’包含了许多单个建筑的图纸,我只是把所需要的平面图纸描摹下来。这十二幅画单独来看,都发现不了什么,但是,将他们按照一定的顺序叠加起来,就能看到所要的墨线图了。不同扣叠加顺序,会呈现出不同的线图,这里面大约有三十多种线图,包括了紫禁城的主要建筑的地面线图和地下线图。”
唐子清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不禁惊叹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
潭林笑道:“在一些奇门遁甲的书里学的!”
唐子清拿起两幅山水画,在光线下重叠起来,由于装裱的原故,光线无法完全穿透,所以唐子清又问:“这样重叠,什么也看不到啊。”
潭林道:“这样是为了不被人发现,需要看的时候,要做些手脚,把装裱的衬底给刮开即可。”
唐子清放下画卷,说道:“长毛为什么派人追着你要这些墨线图呢?这对他们来说有什么用啊?”
潭林将画卷收拾起来,说道:“太平军定都江陵,他们的天王洪秀全嫌原来的明朝宫殿过于破旧,所以在两江总督的官署之上重建天王府,但他们手头的宫殿建筑的材料太少,江南也没有深谙宫室建筑的工匠,所以他们需要紫禁城的墨线图作为参考。”
唐子清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们对穷追不舍呢!”
潭林想到离开长沙的最后一刻,与陆世远四目相对时,对方的神情,所以料定他会跟来北京,所以说道:“我想,太平军的暗探会一直追踪到京师的,这些画先寄放在你这里。明天我就去太医院报到,等安顿完毕之后,我再来取画。一定要保证这些画的安全啊!”
“放心,”唐子清道,“这家皮货店是我家的祖产,店里的伙计大多是同乡旧友,不会出问题的。”
见到了唐子清,潭林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这时他感觉到腹中的饥饿,便对师兄笑道:“只顾着谈事情了,你也不准备些饭菜招待一下!”
“哦!忘了忘了!”唐子清这才想起来,“店里刚好有厨房,你等着,我让他们做几个菜!”
不多时,店里的伙计端来酒饭,唐子清在内室招待潭林。
在席间坐定,潭林一边吃一边道:“说说恩师的案子吧!”
唐子清一边为潭林斟酒,一边道:“目前的情形非常不妙,武昌的失守使湖北全境沦陷,不仅加重了湖南的防御压力,也为长毛挥军北上提供了坚固的后援,所以朝廷对恩师的非议很多,皇上也为此震怒。刑部衙门秉承圣意,也为了平息清流的非议,所以加重了对恩师罪名的拟定。”
“哦?”潭林忙问道,“那拟定的是……?”
“斩立决!”唐子清很艰难地吐出这几字。
按照《大清律例》“户律?军政”中的规定,“凡守边将帅,被贼攻围城寨,不行固守而辄弃去。及(平时)守备不设,为贼所掩袭,因而失陷城寨者,斩(监候)”。这也就是说,疆臣没有固守城池而失守,罪名是“斩监候”,而刑部拟定的“斩立决”则是加重了这项罪名!
唐子清见潭林面色凝重,便道:“你先不必担心,这一点我已经向都察院递呈的证据。按照律例规定,‘不行固守’和‘守备不设’是判定这一条的关键,而恩师的案件不具备这两条因素,这些我都有人证的供词在手,所以应该会有转机。如果恩师的罪名不符合这一款,那么根本就够不到死刑的罪名上!”
潭林虽然十分相信唐子清的刑讼能力,但他对案子的发展并不乐观,他问道:“胜算的几率有几成?”
唐子清长吸一口气,想了半天才道:“最多两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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