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正午时分,
城门口空地一侧,
支着一个小茶摊。摊主是个约莫四十来岁,消瘦黝黑的男人,正百无聊赖的拍着苍蝇,口里念念有词叨叨什么。朱恩拉着书童如兰进得棚里。摊主见有客来,不禁喜上眉梢,吆喝着热情地招呼起来。三言两语客套话后,便熟络的拉起了家常。问到生意如何,摊主自愁眉苦脸的埋怨说道:
“客官你有不知,太难了,这一朝皇帝一朝臣,苦的总是咱老百姓。才指望着安稳些了,又来了这么多要饭的人。衙里还到处通缉追拿犯人,搞得人心惶惶的,这日子过的可真是没个盼头。”边说着边拍打苍蝇:
“你说这城门口老是挂着人头,得多晦气,老远就能闻到的臭味,倒了八辈子的霉了。”说完还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如兰闻言掩起鼻子,哪里还敢喝茶,这方才就有只苍蝇停落。
“那挂着的几个首级,可是犯了什么事?”朱恩指了指桅杆上的人头问道,话到后头,嗓子有些嘶哑。
“两个是抢东西的流匪,昨儿才在这边空地上砍的脑袋。另三个就奇怪了,早些时候拉来,就已经死了,分不清了长相。只知道是一家三口,一男一女,还有个约莫一岁多的小孩。那穿的衣服锦缎可是好着呢,全让灾民给扒了去,尸身就扔在了前面林子里的乱葬岗上,估摸着也是喂了野狗了。这年头啊,畜生都比人活命。”店家唏嘘着叹气:“可怜那娃儿还是个孩子。”
这话句句听在朱恩的耳朵里,刺得心是一阵一阵猛跳。而远看着桅杆上挂着的首级,有三个早已开始腐烂,想来是死去多日的。揪着的心复又沉下去,升起了阵阵寒意。遂付了茶钱谢过摊主,眼睛却在灾民堆里搜索起来。半响,终于看见一个女人怀里抱着的孩子,身上穿着的衣服,却似宝儿当日一般模样。身体一震,刹那间,感觉天地都晃了一晃。朱恩努力的平复着呼吸,喘着粗气,一步两步三步的往前走去,欲看个分明。丈余地的距离,却仿佛隔着生与死的交界。每迈出一步,都快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看清了…确确实实像是宝儿的衣服…只是脏了.…领口前缝上的平安符!….竟是一模一样的….是媚娘一针一线自己连上的印记……眼眶就泛红了珠子。努力地深呼吸,喉咙里恰似如鲠在噎,吞咽着难于忍受的痛苦。一定不会是真的….朱恩兀自心里愤愤的想。怎么会是三个人?而不是两个人?不只是母子俩个,那就可能不一定是真的了。或许还会有别样情形。而此时抱着孩子的女人,突见眼前出现的朱恩,惊异而又警惕起来。抱紧了怀里的孩子,急忙转身走了开去。如兰一旁看的心疼,也跟着急起来。又听见他喃喃自语着,方想安慰几句的时候,哒哒的马蹄声传来,然后是张兄呵斥路人让道的声音。急忙一把拉过朱恩到了路旁说道:“先生,那人来了。”朱恩闻言顿了顿,依言看了看确实,便叮嘱起如兰来:“兰兰,小心跟上去看看他在何处落脚,就赶紧回来这会合。先生要去问问那女人孩子衣服的事。注意安全快去快回。”如兰依言只得小心地跟了上去,回过头,朱恩往刚才那女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约莫大半个时辰,如兰匆匆回到城门口。朱恩却早在等候,只是手上多了个小包袱,一脸悲怆神情。
“先生,方才那人进了中州刺史府。”
“嗯,果不出所料,确实是官府的鹰犬。”朱恩应道,复看了看手上的小包袱捏紧:“今晚就去探个明白。先进城吧,找个客栈住下。”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把守森严的刺史府里,竟然在后花园搭了个戏台子。城里有名头的乡绅土豪达官贵人,和各式的戏子伶人悉数到齐。据说刺史请来了个京畿的名伶担角,贺天下太平初定。正是张灯结彩人来客往一派热闹的景象。不久,锵锵锵金鼓齐鸣好戏开锣,咿呀呀众星捧月般,拉开了序幕。开场第一曲所唱的,却是当今皇上李存勖的《忆仙姿》:
“赏芳春,暖风飘箔。莺啼绿树,轻烟笼晚阁。杏桃红,开繁萼。灵和殿,禁柳千行斜,金丝络。夏云多,奇峰如削。纨扇动微凉,轻绡薄,梅雨霁,火云烁。临水槛,永日逃繁暑,泛觥酌。露华浓,冷高梧,凋万叶。一霎晚风,蝉声新雨歇。惜惜此光阴,如流水。东篱菊残时,叹萧索。繁阴积,岁时暮,景难留。不觉朱颜失却,好容光。且且须呼宾友,西园长宵。宴云谣,歌皓齿,且行乐。”
一曲终了,荡气回肠声声叹,只听得台下阵阵喝彩。而不远处的假山里,朱恩认出了那名角,正是白日里相遇的伶人,不由诧异。倒是如兰一旁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眼看这刺史府里,到处灯火通明不好查探,遂嘱咐如兰小心隐藏稍候,自己则奔西侧厢房潜去。依仗着身法迅疾,回廊花草树木掩护,一路竟如入无人之境。不多时,来到院墙旁一处僻静的厢房,见得有两丫鬟,各端着一个果盘,一边走来一边窃窃私语:
“真是晦气,这后园正热闹着好戏开场,咱们却要在这里,给那没主的灵位供奉鲜果。”
“别嚷嚷。“一旁丫鬟赶忙说:”让人听见了就糟糕了。夫人平日里待我们不薄,赶紧伺候夫人拜祭完,或许夫人还会带咱们去看戏呢。”
“这人都去了后园听戏,谁会听得见?你可别指望夫人,老爷已经嘱咐她别去看戏了。况且上次,夫人一待就是老半天,要不是老爷回来了劝,她还得在里面哭呢。”正说着,忽觉背后生风凉,赶紧回头一看,哪里有人!旁边的丫鬟问:“为什么不让夫人看戏?这不是京城里来了名角么?你在干嘛?”
“没!刚才以为身后有人…”
“啊?哪里?你可别乱说!…”
“怕啥?”回头的丫鬟笑嘻嘻着说:“逗你玩呢。”然尔脚下的脚步却加快了,一旁的丫鬟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未几,两人来到一厢房前,开了锁进去,就忙着摆设贡品。那灵台中央供奉的,却真是个奇怪的没有名字的空白牌位。朱恩躲在一旁看了看,见无甚情况,便悄然离去。殊不知他前脚方走没多功夫,就有个少妇在丫鬟的陪同下,缓缓地迈进了厢房。不是别人,正是朱恩日思夜想,苦苦寻找的人儿媚娘。而她身后奶娘怀抱里的,更就是他的亲生骨肉了。真也是天意弄人,可怜这朱恩此刻还惦记着,城门口上挂着的是否有宝儿的尸骸。
朱恩一路寻觅着,不觉来到了刺史府南侧,看着来往之人却都没有半点收获,兀自心焦起来。却见张兄从一侧回廊处走出,前边还有个下人模样的带领,赶紧悄悄地跟上。不一会来便来到了一处阁楼下。只见门户洞开,里案前端坐着个人,正看着一张密文若有所思。听见下人禀报了一声才抬起头来。看了看张兄也不言语,挥了一挥手示意下人退去。张兄作揖拜见:“大人,可有何吩咐?”
“僖龙,七煞他们几个最后和你联系是在哪里?”
“禀大人,是在翠华山南驿站。”张僖龙禀道。
“嗯…你明日回衙里准备,中州的乡绅土豪你比较熟络。”说着拿起手中的密文递了过去:“你着紧办理。”
张僖龙接过公文,大吃一惊:“三百个人!大人这….这….这不是强抢民女么?”刺史大人一挥手,打断了张僖龙的话:“这是教主的旨意,休得胡言!”沉吟未几复又言道:“过几日,翠华山我亲自去一趟,城中大部分守军也一同调走。府里就暂且交给左都尉打理,你只管依密文办就是。还有….你家中女眷,最好避一避。”复又长叹:“驻守魏州将士们的妻女千多人,都被抢入教中,你们这些个常年跟着我的人,还是要早作打算。今天这中州已不只是我说了算,要好生伺候着京畿来的教巡使大人。下去吧,今日之言切不可泄露,尤其是密教里的人。”张僖龙领命而去。而此时楼外的朱恩眼见分明,但觉得这刺史大人,状貌雄伟英气不凡,似又有几分熟悉的感觉。此处莫非就是,七煞董骠临死前所言的分坛所在?而此教派竟然能抢魏州守军将士们的妻女?而这个刺史大人莫非就是那堂主?正自狐疑不已,后园忽然传来一阵喧哗骚动。一个下人匆匆忙走来禀报:“大人,后园有贼人闯入,正在围捕。”朱恩闻言大惊,难道是如兰姑娘被发现了,急忙寻声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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