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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镜会》第一章 大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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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曾经是殖民地的海港城市,以地少人多见称,占地仅有一千多平方公里,却挤了数百万人口,街道上熙来攘往,人人都低着头,以急速的步伐行走,彷佛永远在赶路。

在匆匆而过的人群中,却有一个名字叫杨诺言的男生,步调明显比其他过路人悠闲。杨诺言大概二十六、七岁,身型高大,剑眉星目,他手上拿着一个又大又扁的东西,用一块白布盖着,隐约可见是个扁平的长方体,长度超过半米,却看不出是什么。

杨诺言从城中最旺最拥挤的一个地下铁路站出口回到地面,看似漫不经心地在闹市中转了几个弯,经过琳琅满目的商店和食肆,走到一栋高耸入云的商业大厦,进入升降机中按下十七楼,来到一个心理医生的诊所。

在诊所中当接待员的女孩子看到杨诺言推门,立即跟他打招呼,杨诺言对她笑了一笑,便敲敲医生办公室的门,听到一把女声说:请进。

杨诺言推门内进,看到坐在办公桌后的黄医生正对着他点头微笑。黄医生是城市中典型的事业女性,拥有专业资格,高薪厚职,穿着深色套装,予人一种可靠和知性的感觉。

杨诺言来找黄医生已经两年,黄医生对他的印象相当深刻,除了因为他样貌俊朗,也是因为他混身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潇洒气质,穿着宽松的麻布衬衫,并把袖子卷起来,衣着打扮透出淡淡的不经意,与城市中普遍男生明显不同。

黄医生立即注意到杨诺言手上的东西,明白困扰他的事情又再发生,不动声色地扬一扬手,说:杨先生,请坐。

心理医生的办公室,首要条件是安静舒适,病人才可以放松心情,继而敞开心扉。杨诺言每次来到这里,也觉得空气中彷佛弥漫着一丝咖啡的香气,他也是个生活得不错的人,认得是一种相当高级的咖啡豆。杨诺言拉开医生对面的椅子坐下来,掀开手上白布,原来他带来的是一幅水彩画。

杨诺言把画展示给黄医生看,画的主题是一个巨大的水族馆,水族馆内有多条色彩奇异的深海鱼和形态曼妙的珊瑚礁,像是描绘着缤纷的海底世界。可是在画的左下角,却有一个阴暗的长发小女孩背影站在水族馆前方,彷佛在凝视着水箱内的绚丽景象。

整幅画色彩斑斓,可是因为那个不协调的小女孩,却隐隐透出诡异神秘的感觉。

黄医生知道杨诺言是个有点名气的职业画家,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这个就是他总能在下午看心理医生的原因,为了缓和沉重的气氛,黄医生半开玩笑地说:真是一幅佳作。杨先生算我便宜点好吗?

杨诺言报以苦笑,充分表露出他的无奈。黄医生清清喉咙,用比较认真的语气说:这个是你最近看到的异像?

杨诺言微微点头,一说起这个深深困扰他的问题,双手不由自主十指交叉,轻轻互相磨擦,并没有看着医生,视线反而定定地落在桌子上一个水晶纸镇上,似乎相当紧张。他说:幸好这次在吃饭时间看到…自从上次在过马路时突然出现这些异像,害我差点儿被车撞死后,我连在街上走路也提心吊胆。自两年前起,我的眼睛会忽然看到奇怪的影像,有点像海市蜃楼,可是却又清晰许多。

杨诺言顿了一顿,换了一个坐姿,进入话题后,他的神经彷佛松弛了一点,把双手放在腿上互握,继续说:那些异像一出现,我眼前所有事物都会消失,除了那些画面外,就再看不到其他,而且每次也持续好几分钟,令我有足够的时间看清每一个细节。开始时我以为自己到了另一个地方,到后来才慢慢发现,我的身体还在原地,纯粹是眼睛看到其他地方的风景。

黄医生发出嗯一声,一动不动,听着病人说话。

杨诺言唉一声叹气,抓抓头皮,沮丧地说:这两年来我已经无数次检查身体,可是无论是脑部、神经或眼睛也没有问题,药物或催眠治疗也毫无帮助。自从开始病发,我的情绪一直低落,又不知道这究竟是一种病,还是什么幻觉,我每天在画廊关门后,就直接回家,尽可能不上街,很多朋友也疏远了。唯一可以令我舒服点,就是到心理医生处倾诉。

黄医生又嗯了一声,以冷静的口吻说:可幸你是个有天份的画家,能够把看到的影像巨细靡遗地画下来。我已经收集了多幅画作,对分析你的情况会有帮助。

杨诺言再一脸无奈地诉说着被那些异像困扰生活的苦处,黄医生在他每次停顿的时间,都加插几句模棱两可的意见,再过了好一会,时间已经差不多,杨诺言瞄一瞄墙壁上的挂钟,自动站起来说:黄医生,谢谢你。这幅画就交给你了。

可是杨诺言说完结语后,却没有立即离去,黄医生察觉到病人似乎欲言又止,扬起一道眉毛,问:你还有话想说吗?

杨诺言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说:没有。黄医生,再见。

回到热闹的街道上,杨诺言不禁对自己有点生气,明明这次在来见医生之前,已经决定好要告诉医生,他发现了一个古怪的现象。当他每次看到那些奇怪的影像后,在不久的将来总会有恐怖的事情发生,有时可能在同一天,有时可能在数天之后,在世界各地不同的地方,总会发生一些惨绝人寰的天灾。

杨诺言不想让人觉得自己看到什么死亡预兆,因此一次又一次努力说服自己,想:不过是巧合而已。灾难每天都发生,况且我看到也不是什么灾难的场面嘛,说不定只是一些绘画题材的灵感涌现罢了。没错,一定是这样。

他的性格坦然,凡事都无可无不可,跟自己多说几遍相同的话,一半是渐渐信以为真,一半则是逃避去想这个问题,心情很快就回复正常。

杨诺言并没有实时回家去,他和表妹小思约好去一间叫芝生的日本料理店吃晚饭,由于时间尚早,所以他独自在城市中慢条斯理地绕圈子,来到这个城市著名的美丽海港。他站在海边看日落,天空被余晖染成橘色,像一只蛋黄儿的夕阳徐徐消失在海平线,杨诺言深呼吸一口海洋的气息,离开这一片美景,来到芝生日本料理店。

小思穿着少女喜爱的短裙和球鞋,站在芝生门外等待,杨诺言见到她扁着嘴,忍不住捏捏她的脸,笑问:哪个可恶的男生惹你生气了?告诉我,让我替你出气。

小思没好气地说:不是啦。表哥,我想申请寄宿,可是妈妈不准…

小思年纪尚轻,才刚刚升读大学,从小开始父母和杨诺言也待她如珠如宝,所以难免有一点点任性的行为。

杨诺言抓抓头皮,他宠爱这个表妹,不会对她说教,说:由我们家乘车到大学才二十分钟,不用寄宿吧?

小思一脸委屈地说:哼,连你也不明白。我的朋友都说,没试过寄宿,就不算念过大学!我还指望你帮我跟妈谈判呢。

杨诺言笑说:我才不帮你呢。要是你去寄宿的话,我会舍不得你的。他拍拍小思的头说:留在家陪舅母吧,最多我请你吃饭。

小思咕咕咕地笑,笑得像猫头鹰的叫声,毫无芥蒂地挽着杨诺言的手臂说:好吧!谢谢表哥!

日本料理店的装修倒是很有特色,连餐具也别致精巧,可是食物千篇一律,不外乎是生鱼片、拉面、牛肉饭…根本谈不上好吃不好吃。但是杨诺言知道小思和城市中很多少女一样,都特别喜欢日本料理,他个性随和,也不介意陪她来光顾,点菜时也任由小思点自己喜欢却根本吃不完的菜。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吃饭,一边谈天说地,小思不时用筷子轻轻敲击樱花形状的小小酱油碟,发出叮咚声。在吃着甜品绿茶豆腐冰淇淋的时候,小思突然停下抖脚的动作,说:表哥,对面街道有两个人一直往这边看,是不是你的朋友啊?

杨诺言把冰淇淋吞进肚子,望出玻璃外,果然隐约看到有一男一女站在对面街,不过周遭环境太暗,却看不清他们的面貌,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于是耸耸肩,说:不是我认识的人,大概在等车吧?

小思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杨诺言再看过去,已经不见那一男一女的踪影,他的个性本来就不拘小节,此时更加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扬一扬手,结账离开料理店。

杨诺言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就双亡,他自幼跟着舅舅和舅母长大,亦即是小思的父母。杨诺言的舅舅姓程,是个中小型生意人,环境颇过得去,待杨诺言有如亲生儿子,自幼供书教学,悉心栽培,见他对艺术有兴趣有天份,立刻请名师教授绘画,绝不吝啬一分一毫,不惜工本也要成全他的志愿,很多亲生父母也未必有那么慷慨。

在杨诺言大学毕业后,得舅父解囊资助,便开设自己的画廊。杨诺言一直十分感激舅父舅母的养育之恩,因此把画廊命名为程氏画廊。他在城中一个不错的地段租下一间店子,再花一笔款子装修成画廊,画廊中还附设一间画室,他每画好一幅作品,就在自己的画廊中摆卖,生活颇为优游自在。

画廊的生意通常不会太忙碌,但是杨诺言的画一如其人,色彩清新,令人觉得自然舒服,因此不少人用来装饰家居或办公室,又享受在看画时有这个外型讨好,斯文亲切的画家陪着聊天,所以程氏画廊每天都不乏来参观或买画的客人。

这天杨诺言送走了最后一个来看画的人,看了看手表,心想:时间刚刚好,可以回家吃晚饭。

小思的大学生活多姿多彩,身边总是有一班闹哄哄的朋友,甚少有回家晚饭的时候,所以陪伴两老的责任,就自然落到杨诺言身上。反正杨诺言受异像所困,几乎停止正常的社交生活,也乐得多抽时间孝顺舅舅和舅母。

杨诺言关上程氏画廊的玻璃门准备离去,无意中瞥了玻璃门一眼,却赫然发现倒影着两个人影,依稀正是前几天和小思吃饭时见到的神秘男女。

杨诺言心中一凛,涌现一个念头,想:难道他们…他们真的在跟踪我?

他是个极重视家庭的人,在电光石火间还未及想到自己的安危,就已经醒觉:如果我现在回家,不就等于把这两个人也带回去?不行!

可是他一时之间又想不到该怎样做,于是强自镇定地锁上程氏画廊的门后,就开始漫无目的地在闹市徘徊。在下班时间,城市中每条街道都人山人海,杨诺言经过最繁华的地区,差不多每间食肆外都有在轮候的顾客,他一边暗暗留心着身后的情况。

另一边厢,那对神秘男女也在低声交谈。

男的声音十分低沉,说:那傻小子终于发现我们。

女的说:我们都跟那么多天了,发现得有够迟的。我看如果不是他那可爱的表妹先看见我们,他到现在还毫无知觉。

男的说:别松懈,快要行动了。等指示吧。

杨诺言虽然观察不出什么迹象,可是又不放心就此回家去,结果这个晚上,他有家归不得,只好独自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室呆呆地度过。

他喝了五杯咖啡,吃了七件三文治和三块蛋糕,被咖啡室职员白眼了无数次,彷佛在问我看你也一表人才怎么会无家可归。他呆坐到天亮,也再没见过那两个人后,开始觉得可能是自己疑心生暗魅,终于忍不住踏上归途。

这时舒服宽敞的公寓里只得还在熟睡的小思,杨诺言把她的房门打开一点点,看到她安然无恙,才真正放下心来。他整晚没睡觉,感觉渴睡得要命,匆匆淋浴后就倒在床上,不消两秒便呼呼大睡起来。

当杨诺言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舅舅、舅母和小思也不在家,他觉得自己的头有点沉重,胡乱煮点东西吃,便回程氏画廊作画,一直画啊画,来到黄昏,舅舅打电话来:‥‥‥诺言?舅舅的声音十分奇怪。

杨诺言坐直身子,说:是,舅舅。

诺言,舅舅的声音微微震动,说:你听好了,宝宝有点生病,你先别回家,快去找小思,然后买点药,知道吗?

宝宝是程家以前养的一只金毛寻回犬,已经在多年前死了。杨诺言愕了一愕,心知有异,于是问:舅舅,你在哪?舅母呢?

舅舅像是努力维持镇定,他咳了两声,说:我和你舅母很好,不必挂念。你记得我刚才叫你怎样做吗?

杨诺言越觉不妥,迟疑了一秒,说:我记得。舅舅,你‥‥‥

电话传来嘟────的声音,舅舅已经挂线了。

杨诺言心怦怦地跳,仔细回想着和舅舅地对话,才悚然一惊,想:我要去找小思!

他一想到这点,连忙扑出程氏画廊,用最快速度跳上一辆前往大学的公交车,然后打电话给小思。

快听电话,快听电话啊小思。他心焦如焚地想。

喂?听到小思的声音,杨诺言松一口气。

杨诺言急急地问:小思,你现在在哪?

我在学校啊,还有一堂课要上。怎啦?小思奇怪地说。

在学校的什么地方?杨诺言追问。

小思有点莫名其妙,回答:准备进入三号演讲厅了。表哥,到底……

杨诺言打断她,说:小思,你认真地听着。你留在三号演讲厅,要尽量留在其他人身边,任何人来找你,不论认不认识,你也不能离开。我现在来找你了,知道吗?

小思听得有点害怕,怯怯地说:我知道了。发生什么事?妈妈呢?

杨诺言挂上电话,在车上他的脑筋不停转:舅舅和舅母应该是被人胁持了。到底是什么人会这样做?他们要的是什么?可是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所以然。

短短的车程彷佛比平时漫长百倍,到达大学后,杨诺言一直奔向三号演讲厅,沿途撞到好几个大学生,被人骂了几句赶着投胎么?,也没时间停下来道歉。

他一手推开三号演讲厅的门,不理会正在上课的人,大声地叫:小思!小思!

不少在上课的大学生被他的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正在发言的讲师愣了一愣,小思已经站起来说:表哥,我在这儿!

杨诺言二话不说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快步离开。小思只来得及抓起自己的包包,急问:表哥,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啊…我很害怕…

杨诺言心中正盘算着下一步该怎样做,完全听不见小思的问题。他心想:现在一定不能回家,画廊也不安全。我要找个地方安顿好小思,然后再去设法联络舅舅。可是哪里才安全?找一间酒店,还是在人多的地方比较好?

杨诺言并不知道,自己能够及时带走小思,已经十分幸运。因为就在他们离开大学的同时,有几个人到达三号演讲厅,对着讲师和学生恐吓地问:程可思在哪?

杨诺言略为想了一想,始终觉得不放心留小思一个人在酒店房间,于是截停了一辆出租车,随便说了一个远离大学的大型商场名称。小思见到表哥的脸色沉重,一言不发,和平常完全不一样,吓得不敢问什么。

杨诺言和她来到大型商场后,靠在商场中央的栏杆边,握着她的手,凝重地说:小思,你找一间热闹的餐厅坐下,哪里都不要去。你爸妈遇到…遇到…一些事情。我会去找他们,然后再来找你。你不要打电话给任何人,也不要接任何电话,除了我。明白吗?

小思急得哭出来了,说:爸爸妈妈遇到什么事?我也要去找他们…

杨诺言吸一口气说:不可以。你乖乖听我说,留在这里最安全。我…我真的要去找舅舅和舅母了。

小思一边哭泣,一边拉着他不肯放手。杨诺言自小已经宠爱这个表妹,对她千依百顺,哪曾试过在她害怕或悲伤的时候舍她而去?可是他知道拯救舅舅刻不容缓,看着饮泣的小思,好不容易才狠心离开。

离开灯火通明的大型商场后,杨诺言的思绪慢慢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对于要到哪里找舅舅和舅母,根本一点头绪也没有。

这时天已经全黑,杨诺言本来就不是当侦探的料子,几乎漫目无的在街上游走,好像以为多走两条街,就会发现他舅舅被绑在某个垃圾桶似的。他一边走,一边想:天下间的胁持或绑票,要不求财,要不求气。舅舅既不是政治人物,也不是犯罪分子,那么绑架他的人,一定是为了金钱。

想到这里,他不禁心宽了一点点,又想:如果绑匪要的是钱,就应该不会轻易伤害他们的性命吧?照说他们会主动联络我才对,我冷静地等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的铃声果然响起了。

杨诺言非常紧张,从粗布裤的裤袋中取出电话,却发现不是自己的电话在响,不禁呆了一呆。

然后他立即四处张望,才惊觉有人站在他身后大约一米的地方。一个身型略胖,眼睛好像死鱼眼一样的中年男人,正目无表情地把一部手提电话递向他。

杨诺言这次受的惊吓还真不少,心脏如像要从胸膛中跳出来,街道上有好几个途人擦肩而过,可是没有注意到他们,杨诺言暗暗怪自己:我真的笨得可以,竟然有人站到那么近也不知!如果他要伤害我,我已经死十次了。

那部手提电话一直在铃铃作响,屏幕上显示着未知号码,那个男人以毫无生气的眼神盯着他。杨诺言惊魂未定,可是也明白自己没有其他选择,于是伸出抖动的手接过电话。

喂?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镇定点。

电话传来一把男声:文风街二十号,把你的东西还给你。说完就挂断了。

喂?喂?杨诺言急问。

杨诺言着急地看向死鱼眼的男人,彷佛想问他究竟玩什么把戏。那个死鱼眼的男人任务完成,一手抢过电话,看也不看杨诺言一眼就走了。

杨诺言满腹疑团,可是别无选择,又只好赶往文风街二十号。

在同一时间,那一对神秘男女也在和人通话,男的以低沉的声音说:受尽摆布,毫无反抗能力。

女的叹一口气说:这个笨人,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

电话中的对方静了一会,说:他不是笨,只是缺乏危机意识。你们别掉以轻心。

男的说:不会有问题的……

对方嗯了一声,就结束通话。

受尽摆布,人却不笨的杨诺言,在快到达文风街二十号时,突然灵机一动,心想:我何不悄悄绕到旁边,先观察一下环境?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躲到斜对面大厦的暗角,打量着文风街二十号。那里约高六、七层楼,很有可能是一幢工厂大厦,整幢建筑物也黑漆漆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别说是人,就连狗也未必有一只在里面。可是除此之外,杨诺言并没有其他发现。

他又躲了几分钟,大厦内仍然没有一点动静,他感到再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看来只好现身。他挺了一挺身子,准备用一个自以为较有气势的姿态踏出去的时候,身后一把冷冷的低沉男声说:你耍够白痴了没?

他急忙转过身去,动作快得几乎扭到脖子,赫然看见站在那里的,正是连日来跟踪着自己的神秘男女。而站在那对男女身后的,竟然是他的表妹小思。

杨诺言陡然见到她,浑忘需要隐藏自己,大喊说:小思!

小思有点害怕地瞄了瞄那对男女,见他们没有表示,于是扑向杨诺言,呼叫说:表哥!

杨诺言伸出手臂抱着她,轻轻拍一拍她的背部,紧张地问:你怎样啦?他们有没有…

小思摇头说:没有,我很好。表哥,他们说是来帮你的…

杨诺言确定小思安然无恙,这才回头看真神秘男女。

那女的身型瘦削,肤色有点苍白,鼻子和下巴都尖尖的,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杨诺言和小思,似乎没什么恶意。那男的看起来可没那么友善,他年约三十出头,非常高大,比杨诺言还要高一点,皮肤黝黑,肩膀又宽又厚,脸上不带一点笑容,有一种不羁难驯的感觉。

杨诺言忍不住问:你们究竟是谁?

那女的踏前一步,说:也是时候介绍自己了。我叫王申雪,而他,向那男人的方向点点头,他是金宁。

杨诺言瞪着他们问:你们为什么要绑架我舅舅和舅母?

金宁闻言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啧,王申雪却摇头说:不是我们绑架程先生程太太。我们是来帮你的。如果不是我们及时带走程可思,她现在已经和她的父母一样了。

小思尖声问:我…我的爸妈怎样啦?他们在哪?

王申雪指着文风街二十号建筑物的天台,说:你们看不到吗?

杨诺言和小思奔到建筑物前面,抬头看着天台位置,果然隐约看到有两个人影站在天台边缘,看起来摇摇欲坠,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杨诺言和小思一个大叫:舅舅!舅母!一个大叫爸爸!妈妈!

杨诺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问王申雪:你们能想办法救他们吗?我什么都答应你们!真的!

王申雪看起来有一点不忍,说:现在没有人能救他们。你和你表妹快跟我们走吧,否则连你们也很危险。

杨诺言激动地说:别说笑了!舅舅、舅母被人胁持,我又能到什么地方?

小思大哭说:我不走啊!我要救爸爸妈妈!然后向着天台拼命叫:妈妈!妈妈!爸爸!

天台上的人影正是可怜的程氏夫妇。他们被胁持了一整天,身心也饱受煎熬,本来已经快抵受不住,这时听到爱女的声音,不由得精神一振。程太太哭叫出来:是小思!小思你快点逃,不要理妈妈。快点逃啊!

小思听到妈妈的声音,更加不肯离开,哭喊:妈妈!

这时天台上的绑匪终于现身,有一个人站到程氏夫妇身旁,却看不清楚到底是怎样的人。他低头望着地上的杨诺言说:跟我们走,他们就不用死。怎样?预言者。

杨诺言听到他叫自己预言者,有点错愕,不知道要怎样回应。可是那个绑匪毫无预兆地对准程太太的背心用力一踢,程太太便尖叫着从天台堕下。

啊─────────────

呯!程太太脸孔朝下,四肢扭曲,肝脑涂地的惨死在他们面前。

不!妈妈!妈妈!小思歇斯底里地掩面尖叫。

杨诺言见到有如母亲的舅母惨死,脑中一片空白。还在天台上的程先生眼见妻子被踢下楼,心知自己不能幸免,强忍伤心大叫:诺言!带小思走!小思,记住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话还未说完,那个凶残的绑匪又再一踢,程先生有如木偶一般直掉下去,呯一声落在妻子身旁,血溅满地。

小思亲眼目睹父母先后被杀,终于受不住刺激,软软地昏倒在地上。

王申雪急叫:真的要走了!他们下来了!

杨诺言本来就不是应变之才,遭此突变后更加不能反应,对王申雪的话仿若不闻。

这个时候金宁上前一手抱起失去意识的小思放在肩上,向王申雪使个眼色,一声不响,转身就走。

王申雪拉着杨诺言的衣角,柔声说:我们先找个地方,让小思休息一下再算吧。

杨诺言眼见小思已被金宁带走,而王申雪亦言之有理,在他们一硬一软的攻势下,不得不跟着他们走。

他们在黑夜中穿街过巷,找到一辆停在路边的汽车,金宁用手肘轻易地喀啷一声撞碎玻璃,打开车门的锁。车子的防盗器立即哔哔大响,在夜晚的街道上格外刺耳。金宁彷佛对这种事驾轻就熟,迅捷地拔掉电源,防盗器就只得闭上尊嘴,然后金宁便示意他们上车。

杨诺言是个奉公守法的良好市民,被他这个偷车举动吓了一跳,心想:这…这两个究竟是什么人?是恐怖分子?还是炸弹狂徒?

王申雪鉴貌辨色,不给他犹疑的机会,说:你和小思坐在后座,小思可以躺得舒服点。

杨诺言听到这些为了表妹设想的说话,果然就没法抗议,自己先坐到车子的后座,然后从金宁手中接过晕了过去的小思。

金宁取出一个轻巧的工具发动汽车,他的驾驶技术一流,驾着车在马路上自如地穿来插去,看似险象环生,可是却没有任何碰撞,王申雪问他:现在怎样?

金宁沉声说:先甩掉那些人再说。王申雪点点头,合上眼睛不再说话。

杨诺言把小思的头放在自己腿上,默默看着车外的光景,路旁商店和食肆的灯光如闪电掠过,他想起死于非命的舅舅和舅母,忍不住流下眼泪。

过了很久,金宁问:可以了吗?

杨诺言一怔,不知道他在问谁和问什么,不过马上就听到王申雪回答:应该可以了。我完全感觉不到附近有其他人。

杨诺言看着窗外的满街途人,显然王申雪指的并不是普通人,不过这数天的经历实在太不普通,杨诺言觉得自己开始麻木。

金宁随便在路边停下车子,又再一手抱起小思,带着他们走到一间破旧的小旅馆,问店员要了一个房间。他们走过几层楼梯,来到又旧又小的房间中,房门关上后,杨诺言的心情才慢慢平伏过来。

房间中有两张单人床,金宁顺手把小思放在一张床,然后就背靠着墙壁而站,双手酷酷地插在裤袋中,表现得很沉默。

杨诺言看了金宁和王申雪两眼,吸一口气,说:两位,谢谢你们救了我们。但继续下去之前,我一定要知道你们是谁,来自哪一个组织。我相信你们不是敌人,让我们坦诚相对吧。

金宁和王申雪互换一个眼色,显然杨诺言一路上观察他们的行事方式,发觉他们甚有系统和经验,因此才会问来自哪一个组织。

王申雪开口说:杨先生,我想你已经隐约明白自己有预言能力了吧。

杨诺言全身一震,表现得相当惊愕,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王申雪继续说:你不必惊慌,我们和你是同一种人。我们都是有某种天赋能力的人。

杨诺言冲口而出问:你们也可以看到异像?

王申雪摇摇头说:我们不可以。像你这种预言者是很罕见的。我是一个追踪者,而金宁是一个神知者。不过我们都来自同一个地方,一个专门容纳有天赋能力的人的组织。

杨诺言仍然作声不得,他不知道应不应该接受这个,可是自己又的确有看到异像的能力,不由得将信将疑。难道他看到的异像并不是病,而是特殊的天赋吗?

王申雪柔声说:组织知道你的存在,所以派了我们来接应你。可是我们并不是唯一由有天赋的人组成的组织,这个城市还有其他同类型组织,作风和我们大不相同,伤害你家人的就是另一个组织了。像我们这样的组织,认识城中所有达官贵人和势力人士,警察和法律是奈何不了我们的。你天生就是我们的一份子,只有跟我们一起,你才会觉得真正发挥自己。除此之外,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会令你觉得满足。

这番说话杨诺言听在耳内,觉得震撼莫名。因为自从和这两个人接触以来,他的确有这个感觉,彷佛和他们一起,才觉得真正的活着。杨诺言想了半晌,开始被他们说服,神经不由自主放松下来。

金宁一直在旁边观察杨诺言的表情变化,这时他知道这次的任务已经成功,于是离开房间。

金宁站在门外,拨通电话,说:成功了,我们明早就回来。

对方呼出一口气,说:很好。那班人还没有放弃搜索,你们要小心。

金宁随便找一间茶餐厅,买了一些新鲜的食物回去,杨诺言这才发觉肚子真的饿了。他接过一盒炒饭,对金宁说:谢谢。金宁微微颔首。

这样一来,杨诺言算是成为他们的同伴了。

房间中只得两张床,王申雪对杨诺言说:你和小思睡在床上吧。

杨诺言一向爱护女性,摇头说:你和小思一人睡一张。他转头发现金宁已经坐在近门口的地上,靠着墙边休息,显然是负责守卫门口,于是说:我睡在椅子上就好。

他拉开椅子坐下,把头靠在椅背上,在合上眼睛的一刻,杨诺言暗暗希望醒来时发现一切不过是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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