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道似乎有点意性阑珊,挥了挥手说:“也罢。你走吧。”李师道双足一点,便跃下了殿顶。他心里很是高兴,但在这里却不能表现,便想尽快回府。在快到观门的时候,他回头朝里望了望,老道士仍在喝酒。
就在他要跨步出观的时候,他听到老道士说了一句话,声音虽不响,但在半夜的静谧中他还是听得十分清楚。老道士好像在自言自语,也好像在对他说:
“武元衡死的时候,落下的那颗星真是亮呵!”
落下的那颗星不只这老道士看到。太白天池边的白衣老者也看到了。这谶语应验了。他十分自责,虽然明知做谶者不怀好意,应当及早提防才是,居然还是相信那道士平时不做诳语,以致武元衡罹难。当那颗大星缓缓划过天角时,虽然刚才已经算出了武元衡已经必然无活,他还是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痛。
伯苍,我对不起你,做哥哥的对不起你啊!
他喃喃的自言自语。
大唐江山的一柱倒了。李师道现在也许知道了,正在狂笑;吴少阳也应该快知道了,他也会狂笑;寄名徒弟宪宗也应该快知道了,他也许会痛哭流涕;满朝文武早朝就会都知道了,他们是会被吓破了胆,从此再和藩镇勾结,还是奋起一击,就此扫平淮西?再过几日,整个大唐的黎民百姓都会知道,到时候他们会怎么想?会怎么做?宪宗能抗得住么?对了,只陨了一颗星,这么说裴度应该没事。还有裴度!还有裴度!
便在这时,老者突然感觉到一股逼人的杀气从四个方向逼来。刚才想的太入神以致没发现,白衣老者暗衬。
他随即脚下踏定离火位,左足微曲,身子却微微左转背对着天池,身子便像一只大鹤一样。他虽手中无剑,左手却捏了剑诀,凝神守一,便如入定一般,不再张开眼睛。
周围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天上星光在闪烁。他感到四个人在他四周不远处停了下来,四柄剑笼住了他的任督冲带四脉,仿佛四堵墙堵在了四角。
如此过了大概二百息的时候,天边仿佛有了微光。老者仍是屹立不动分毫。但见围攻的四个人都身穿黑色的短衣武裤,头上也蒙了黑色的帕子,在暗中看来只有四双眼睛在剑光的流动中时不时闪过眸光。除了落叶的簌簌声,四周静的没有一丝声息,仿佛天地都凝住了。
又过了约两百息,其中有一个黑衣人内力已经支撑不住这种间不容发的对峙,嗤的一声,手里长剑就向老者攻去。他身形快迅之极,刚才少说离那老者也有五丈多远,甫一动手,剑光已进老者身边一丈之内,笼住了老者督脉诸要穴。
白衣老者听到破空声,身形一错,却大喝一声:“怎的是你!”另外围攻的三人随即举剑刺到,老者一声暴喝,拔地而起,空中身形再是一转,却从旁边一颗老松丈余高的松枝上取下一个长条包袱。那四人脚下一错,又将老者围住,却不动剑。老者缓缓打开包袱,取出了一柄剑状的物事。
那最先动手的中年人却是目力奇佳,他凝神一看,不过是一根似剑的黝黑生铁条。他见老者动作虽缓,胸口却不断起伏,显是愤怒已极。老者拿出了剑,中指弹了一下,音声非金非木,显是沉闷。
老者随即仰天长啸,四人只觉耳朵一痛,忙运功相抗,只觉身边的松针不断落下,林中群鸟惊起,甚至天池中震都起了涟漪。老者并不乘机相攻,啸声已停良久,回音却远远的不断传回。
白衣老者抑住激愤之情,冷冷的说道:“四位果然已是投靠了诸贼。
虽说八十年前,四位的那一宗分出本派,但到底是太白一脉,这几十年来虽说不能和本支一样行侠仗义,但也算是洁身自好。
这几年来,老道不断听说你们结交藩镇,但想你们必自重身份,哪知竟果然投靠了吴贼。你们只要还是本派人,就当记得本派祖师爷的遗训。你们四人还在本派的门墙否?”
说着寒冰般的眼光一一扫过四人,“崔师侄,王师侄,范师侄,”最后把眼光钉在最先动剑的中年黑衣人眼睛上,“卢师侄?”
那姓卢的黑衣人被盯的浑身不自在,不由得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白衣老者森然道:“如是本派弟子,老道现在还是掌门,便当依门规处罚几位,”顿了顿续道,“如四位此刻不是本派门下,便是老道的敌手,即刻就可战个你死我活!”
“大言炎炎!”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一个黑衣人上前一步,撤下了蒙面的黑巾,露出了一张圆脸。
他头发已经斑白,一张脸却连一丝皱纹也无,在微露的晨曦中显得尤其光滑,和刚才的声音判若两人。
“什么师侄,我等是尊你是本派的掌门,这才吁尊称你一声师叔,若按辈分派下来,也就是叫你一声师兄得了。我们几个山东高门,会去和吴少阳这种连氏族志都上不了的人沆瀣一气?
我们只是为我们师祖不值,就这样放弃了本派的道统,让你这样的人左右本派,实在是有违祖师的教诲。我们四人此来,只是想要张兄让出掌门之位,交出那柄剑,移出拔仙台的天池阁,我四人就是饶了你性命,也未尝不可。哼!”
他刚才眼见白衣老者武功之高,实是超出他的预期,他四人苦苦练了十三年的阵法,也仅能困住此人而已,要说伤他已是万难,更别说取此人性命了。他不由得后悔在吴元济那边吹的牛了。
“凭我范某人掌中三尺青峰,再得崔师兄和两位师弟相助,取那糟老头之命,探囊取物耳!”谁知三招一过,这“糟老头”一声长啸,他才知自己是“燕雀安知鸿鹄”了,心下不由犯难,只盼以言语吓住张老道也就是了,至于饶他性命,只是虚张声势,师兄之说更只是为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白衣老者“哼”了一声,也不答话。姓王的黑衣人却叫了起来:“师哥废话什么,我们取了他人头便是,不然给吴少阳看了笑话,我们的面子却哪里放?”嗡的一声,兵刃已接。姓范老者暗暗叫苦,只能提剑刺伤。
这五人斗在一起,只见四道剑光如灵蛇般不断纠缠着白衣老者,从各个诡异的角度飞快的游去,却始终无法伤了老者一点。如此翻翻滚滚抖了有近一刻,眼见晨曦微露,那最年轻的卢姓汉子出招已经渐见沉滞,白衣老者却沉着如故。
范姓老者正感心急,就在此时,一盏如豆的灯光遽速从山腰的小路上闪起。那灯光上的极快,几个起落间,已经快到山顶
还没见到提灯的人形,就听到一个粗豪的声音炸雷般想起:
“师父,弟子回来了!哪里的贼子,敢来太白山顶撒野?”
四个黑衣人都是大吃一惊,一个老道都拿不下,又来一个徒弟,何况听他声音,内力必然极为了得。四人加紧向老者攻去,更是使出了毕生的功力,剑刃破风声如弩箭翻飞一般。
正在此时,那灯光已经进了圈子,一个身穿土黄道袍的魁梧汉子站在圈中,粗豪的脸上根根粗黑胡渣子在灯光下仿佛都依稀可见。那汉子说道:
“师父,且看为徒替你收拾这几个毛贼!”
那王姓黑衣人也不答话,一剑向粗豪汉子手腕太渊穴刺去。白衣老者叫道:“伏虎小心!”只见粗豪汉子已经拔剑在手架开了刺来的三剑,却被逼退了一步,已到了自己身前。
他正想为徒儿挡开崔老者刺来的狠毒一剑,突然,“砰”的一声,他感觉自己的腹部仿佛被千百把刀子刺过,身子变得毫无劲力,仿佛空荡荡的,从树梢旁飞过。接着他就什么感觉也没了,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光团。
宪宗也好像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光团。陈弘治在说什么,他好像听得很清楚,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清。他听到陈弘治说,当时天还是很暗,武元衡出门的时候,他的家丁还打着大灯笼为他牵马引路;
他听到陈弘治说,武元衡一出门,刚走到静安坊的东门,就被人用石子打灭了灯笼;他听到陈弘治说,武府的家丁和长随就和在暗处埋伏的刺客打了起来,但据说刺客的武功高的惊人;
他听到陈弘治说,等随从再次点亮灯笼后,发现武元衡的马倒在街边十步之外,地上满是血泊,武元衡卧在血泊中,而他的头,已经不见了。
陈弘治还在禀告,金吾卫已经派了人,为了应付流言特地在皇城四周的神策军也已经赶了过去,他已经先派了三批宫中的执事前去武家。
陈弘治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虚空传来,一句句清晰的转入了他的耳内,而他却没发思考,好像在另一个空间。不知是不是因为眼眶里充盈了泪水,他看出去只觉得是一片模糊的白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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