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的味道趁着冷风灌进来，在地铁站台上一对对蜜里调油的男女间洄旋激荡。今晚的列车间隙出奇地长，褚萦盯着黑洞洞的地铁隧道，情不自禁地回味起一周前在这里碰见那个有趣的“占座儿男生”的情景。她惊讶于自己竟然清晰地记得每一个细节，似乎自始至终只是个冷眼旁观者。

那是春节长假后的第一个周六，新的一年里她首次被迫在周六加班。为了捍卫宝贵的周日，褚萦一直奋战到晚上10点才离开单位。带着疲惫的轻松走进地铁口，她正准备享受片刻的悠然时光，却惊讶地发现开来的列车里竟然挤满了人。看见多数人脚边都搁着行李，褚萦才恍然想起眼下正值春运返程高峰。显然是赶上列车集中到站，这趟从北京站方向开来的地铁才会在晚上10点半的时候反常地人满为患。

车厢门轻轻滑开，她正犹豫要不要等下一趟，身后传来一个温柔好听的男声。

“上吧，下趟没准儿人还这么多！”一个小伙子蹭着她的肩膀迈进车厢，在门口转过身来面朝着褚萦，说话的口气倒像是招呼老同学。

是个面庞干净、笑容亲切的高个男生。那种笑容，怎么说呢，温暖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跟我说话呢？褚萦一时间有点儿发懵，她禁不住回头看了看。别是认错人了吧？

“甭瞧了，美女，就和你说话呢——快上来吧，等会儿我帮你找个座儿。”

他的声音里似乎有种不可抗拒的魔力，褚萦感觉敞着的车门生出一股莫名的吸力，让她不由自主地迈了进去。

车厢门擦着她的鞋跟在身后合拢。

“不好意思，我们——以前见过面？”我没脸红吧？褚萦说这话时有点儿紧张。离得太近了……他的味道倒不讨厌……

虽说不像上班高峰时那么挤，可车厢地板上撂满了行李，能下脚的地方有限，靠近门口的空间更是局促。褚萦不得不在一个气息可闻的距离里和陌生男子脸对脸站着。

“没见过，”男生回答得很干脆，“可我就是觉得你特面善。”

面善？褚萦愣了一下。是啊，就是这个词儿，为什么我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没等褚萦再说话，男孩朝她挤咕两下眼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撇下她朝车厢深处挤去，一边念叨着“借过”，一边在满地的行李箱包间小心翼翼地寻找落脚点。他在拥挤的走道里艰难地穿行，不时停下来提鼻子嗅嗅，或者朝某个有座儿的乘客怔怔地盯上几秒钟，一路惹来不少白眼。

接近车厢连接处，他终于停了下来，紧挨着一个戴大框眼睛的中年人站着。很快地，列车驶进前门站，还没停稳，褚萦就看见眼镜大叔“极有眼色地”站起身来，拎上脚边的拉杆箱，匆忙向门口挤去。

自然地，这站唯一空出来的座位归了“他”，或者说，他俩。

“嘿，来这边坐！”他一坐下来就大声招呼褚萦，脸上的表情好像是替怀孕的老婆抢着了座儿。

褚萦愣在原地——男生却叫得更起劲了，她只好红着脸在全车人异样的目光中向他挤过去。

“我马上就下了，你自己坐吧。”她不明白这个初次见面的男生想干什么，从小到大，褚萦也颇经历过几个挖空心思的追求者，却从没见过这样的。

“蒙谁呢！”男生站起来，不由分说把褚萦按在座位上，“你家远着呢，还要倒13号线，坐到知春路才下呢吧？”

见褚萦惊讶得瞪圆了眼睛，占座儿男生又补充道：“别害怕，我没跟踪过你。我只是有点儿特异功能，有时能猜出别人在哪站下车——其他的就不行了。”

“是吗？”褚萦心里一阵嫌恶。死跟踪狂，可惜了这副长相！“既然你这么厉害，赶紧给自己也找个座儿吧，要不我于心不忍啊！”她暗自决定下站就下车。

男生再次露出迷人的笑容，然后把食指竖在嘴唇前，凝神谛听。

列车减速。

他突然伸过手来，一把拉起褚萦，向斜后方疾退三步，恰在身后一对母女刚刚起身时“接管”了他们的座位，把旁边一个等位已久的少妇气得说不出话来。

褚萦冷不防被人从车厢一侧座位上扯到另外一侧，着实吓了一跳，怀里抱着的档案袋也掉在地上。她本能地甩开男生的手，腾地站起身来。

“有毛病吧，你！”褚萦怒目而视。男生却已欠身捡起档案袋，递到她面前。

“别生气，别生气！”他窘得不行，“不好意思啊，刚才正好空出两个座儿，来不及和你商量，我，我是想和你坐一起——”

“你是谁啊？——我根本不认识你！”褚萦哭笑不得，想一把抢过档案袋然后逃走，却发现“占座儿男”正歪着头努力分辨档案袋上潦草的字迹。

“所以我觉得咱们有必要互相认识一下——我叫林宇。”男生抬起头，再次露出让人无法动怒的笑容，“我猜，你是叫褚萦吧？——或者，黄淑琴？”

呼啸进站的列车打断了褚萦回忆的思绪。或许是记忆太过真切，一瞬间，她竟以为是昨日重现，连车厢里一闪而过的乘客似乎都有些面熟。

不对啊，好像什么地方搞错了……褚萦感觉不对劲儿，一时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她揉了揉太阳穴。难道我加班加多了？

她有些神经质地回头张望，似乎担心“占座儿男生”会像那天一样从她身后冒出来。太像了，一切都和那天一模一样。

“干嘛呢？上不上啊？”车厢门口等着上车的人不耐烦了。

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褚萦猛然转身，决定不上这趟车。

这时，那群统一着装的卖花女生叽叽喳喳地走下扶梯，看见正好有列车停靠，立时大呼小叫地冲过来。

车门合拢前的几秒，一片混乱，逆流而动的褚萦被她们生生推进了车厢。

“别挤，别挤！我东西掉了！”褚萦奋力在人群中弯下腰去，想要把混乱中掉落的档案袋捡起来。

档案袋被什么人递到她手里。

“谢谢，多谢！”人丛中，褚萦看不到好心人的脸，她拂拭着档案袋，想要确认有没有被踩脏。

还好没事！棕黄色的档案袋、绕紧的白线、处长潦草的蝇头小字，以及上头标注的会议日期和与人会名字。

与会人：黄淑琴、段志刚、褚萦……

“我猜，你是叫褚萦吧？——或者，黄淑琴？”记忆中，“占座儿男生”的话轰鸣着滚过褚萦的脑海。她猛地打了个哆嗦，身上汗毛都乍了起来。

档案袋！

那是一周前了！2月7号的事儿——可为什么我的记忆里会出现手中这个档案袋呢？！

褚萦又看了看档案袋上的会议日期，2月12日，没错！

天哪，我这是怎么了？一周前的记忆里竟然出现了前天才打印出来的会议纪要。难道我神经错乱了？

可她明明记得，那个男生——记得他叫林宇——歪头看了看档案袋，从上头写着的与会人里猜测她的名字。

“我猜，你是叫褚萦吧？——或者，黄淑琴？”

档案袋上列着的人名里，只有两个女性名字，而黄淑琴是褚萦的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