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夹道,此生相决。
红衣翩跹,满城风絮骤起,一川热草,骄傲的连接到天,晚来风急,闲敲棋子,灯花烬落,燃烧的赤子,崖头乌柏一人高,蓬松的丝络开出微米的花,探伸到眼角,谷风里纤巧的籽搅拌于瞳孔,硬生生的,拖拽出滂沱的泪。
她近乎于笔直的掉垂,像无路可走,别投的长庚,尽数曼妙的老红,从夕阳西下,羊肠径底蜿蜒,长满红珊瑚的海底,就是这样,层层叠叠行所无纪,融贯了孩子的记忆,绚丽温暖揽胜似的颜色,抹旋周转,尽得风流。
执手相看,功名万里外,也好过,梧桐三更雨,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风扬花倦,巍峨的山崖浓白淡泊,碉堡累累,长刀侍卫被派往别处,依稀见到茶色的影,穿插在垛堆中,是黄铜里冷漠的介子。
她的脑海突然空白,却不是短缺,闭不上眼睛,索性大张,仓促迷蒙,抓不住焦点,像穿越了山漠,从深不见底的洞穴爬出,刺目的光灼伤眼,红丝好似血流。
只是恐惧,惊怖,畏怯,震骇,有点无助,有点感伤,伴生了些许情绪,匆匆忙忙。
皇宫朱赤的红墙,墙头纹饰的挂灯,灯笼里短促呼吸的火苗,苗头里消亡的引线,线中牵扯的世事,都被突如其来的风盖蔽,迈步擦过的青石板,留下黑色黛石的痕,夜里,偷来的石块,万籁俱寂,捧在掌心,水缸旁绿苔丛生,用手抹去,自说自话,描刻的是云天上飞翔的猫,眼珠子乌黑。
而后,白羽箭离弦,猫从容渡。
她觉得可怜,便画了大面积的茯苓,却在墙角,出人意料转换笔墨,描了朵叫不上名字的花。
后来,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朵花,叫芙蓉,野生的芙蓉,晚秋后,猛烈泱散,归于寂灭。
无路可退。
消弭冻结的群山,凄伤的原野,上演盛世的繁缛,两端天差地别,尸殍超度,百鬼恸哭,南北东西,南北东西,一切紧随了争渡的鸥鹭,流水终解两相逢。
冥冥中,有人告诉她,今生有一人,须得珍之似宝。
她没得过宝贝,笨拙的刻上名,每天不时盯着看,就以为是疼惜,好远的平阳渡,隐瞒宫中禁制的宦官,走上数十个小时,趴在辕木后,眼睛却离不开来往的船只,生怕,眨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
都说,差之毫厘的温情,是触碰不到翾飞的翅羽,你望得见,脉络层次都清楚分明,伸长的臂,臂端的拇指,轻而易举的穿过,终究浮华般清凌,无可染指。
须得抹杀,抹杀的痛彻,就连粉末都未留存,成千上百记忆的磨损,从缺少一个数不上来,不重要的角落开始,逐渐展开,速率加快,快速到肉眼凭借不住,只能颇觉无助的接受结果,万物支零破碎,残片瓦解蒸馏,才会发现,曾经拼命也要抓握的东西,又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因为情绪被消解,回忆被模糊,最重要的是,我们,都努力的,像曾经拼上生命都要挽留的一样,拼上性命的想要忘记。
一切因果是非,来源于此,骤跌于此,滋生于此,陨毁于此。
还不都是,放弃了,或者疼痛的味道,浸润了过多,拉扯咽喉火烧般,强忍住泪水,找不到地方发泄,唯一允许做的,是惨淡的微笑。
我们都不是孩童,潜移默化中,丧失了哭泣的权利,软弱的资格,唯独预留的,无论面对任何,都始终保持不变,永远假装的笑容,成人世界的悲剧。
都是枷锁捆扎的结节,突破不得。
猛然发现。
漫璐眉毛上迅速冻结细小的冰晶,像是许多个冬夜,攀援木梯,拉住榕树干瘪的枝,滑至白雪覆盖的官道,总会有一个佝偻的老人,灯烛搁在高耸的架子上,周围环绕了暖融的光线。
她递过一把铜钱,问道,“老伯,要是我从这里出发,要到长随去,该是多久”。
老伯踮起脚尖捧住灯碗,火苗摇曳,他说,“少则半月,多则三月”。
“怎生去那儿”。
漫璐把脑袋扎进碗里,云吞的热气钻入鼻孔,油星粘在脸庞,晚来的朔风刮过,觉出生生凉意,她说,“就是待得烦闷,想着,去个别样的地方,可能生活的不似往常”。
“小姑娘,路途艰险的很呀”。老伯把灯盏用琉璃罩围环了半块,朝向漫璐方,“长随哪有明晰繁华,到处是数不完的路,点不尽的灯,深夜里,从天上俯视,像是河海,托载着数百万的人口”。
“长随,却是终年瘴气,丛林茂密,人迹鲜少的地方,毒虫猛兽众多,还不如跑去燕国,听说那里美景繁多,沟壑遍野,北临江水,终年飞流直下,是个颐养身心的好处所”。
漫璐故意吸吮的大声,掩盖过老伯的话,许久,才说,“我自然是欢喜荒野多些”。狼吞虎咽消解完云吞,转首揭开辣椒末的盖子,勺子里黄红不一的碎块被仔细捆包在手绢,她招手作别,面容上不惊不喜。
小太监吹熄了灯烛,趴在红墙狗洞旁,悄声唤,“公主,听说圣上今夜要召你相见,要事相谈,你可快些回来,不然,奴才的小命怕是不保”。
她的腿持续碰撞着砖壁,磕至红肿胀痛,仰首,吞咽了娟帕里的辣椒粉,却是逞强似的,定定凝视一弯澄蒙的月,满城纷扰,大千世界,容身处鄙薄,却是从未如此思念长随。
一个从未去过,从未看过,从未接触过的地方。
却不如宫城内陌生寒凉。
早春三月,今年的茶梅开的晚些,她只等待到木僵,同手同脚踩住梯子,太监早没了影踪,说要带她去长随的人,终究没有来,就像他出现时一样的幻灭。
俯身跪拜,再拜。
她俯身大礼,维持了一炷香的时间,头破血流。齐君饮下三盏茶水,分别轮换了不同的侍女,太监杂沓的脚步声从旁辗转过,绕过梁柱,跨过朱红的门槛,有人传报,该是四更。
龙椅上威严的人发怒了,他抛碎了瓷杯,正好摔在漫璐身前。
燕国阵仗陈列在下座,友好往来的使节手执节杖,杖头上雕刻颗温润的岩石,代挂轻慢的笑,“燕后深感两方交战,生灵涂炭,心有不忍,特派我等此次前来,是表达和谐相处万年情谊,今后,在燕的带领下,齐鲁等国共同走向繁荣”。
“自然”。齐君反倒收敛怒色,仿佛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是归墟底涌动的暗流,不去想念,就当做飞流,有一日,它自会于无声处远走,拦阻无难。
些微风夹杂梅骨摔跌于地,抖索着席卷了殿堂,像是裙裾上深湛的岚。
他沉吟,右手不自禁翻折着奏本金黄色外壳下白颜的纸张,逐渐揉搓至晦烂,良久,缝上假面的笑容。
他说,“为表我国依附之心赤诚,有一女,名唤漫璐,朕奉之似宝,今送往燕,望敦睦邦交”。
使者仿若欢喜,却端然坐于华椅,朗声道,“漫璐公主能到我国,亦是燕之荣幸,还望公主自此长久安居,以做了结凭证”。
齐君的笑容僵滞了,连带着右手停止动作,定在半空,他仿似不经意斜瞟埋首的漫璐,眼睛中浑浊浓厚,半晌,方才道,“如此,便很好”。
时年,她才九岁,就算在能够隐藏心中所想,感情还是表露在面容,辣椒末的辛痛徘徊在喉口,用力吞咽着唾液,眼泪却突然止不住,只能用衣袖压制着眼球,把头更低些,贴着地皮,也还是想着,更低一些。
可是,她想离开,不应该是这种的,应该是她像个孩子,皇宫里生活了九年了,还没长大,收拾一个不太利索的包裹,翻墙走上官道。
为什么走官道呢。
因为,只有这样,她的父皇,派出的兵将,才能在茫茫人海里找到她,带着她回家,受了顿责备,获得点朦胧的关注。
生活不至于乏味到在半夜去墙角画花,花旁垂死的猫,她也一样感觉害怕。
便从此突然痛恨,痛恨被抛弃,燕国的美景又如何,只怕从此见不得蒲公英,一种她听阿姆说,还是谷谷丁的植物。
胡思乱想,壁灯忽明忽暗,天地旋转四溢,像是爆炸的浓郁糕点,贴着脑壳四分五裂。
突然,五更了。
父皇从龙椅上踱步至面前,他的漆黄的靴停驻着,始终不离开,他说,“孩子,回去吧,夜深了”。
分明,天就要亮了,她就要穿上盛事方能穿的服裳,跨过八匹马拉扯的车辕,走很远的路,去很远的国家,然后,一辈子不回来。
永不相见。
朝阳涌现苍凉的碎裂感,缓慢的爬行在每块年代久远的砖石,她仿佛被抽送了全部气力,抬起苍白的脸,嘴唇干裂,“你就这么把我送走”。
她用的肯定句,一丝一毫解释的机会都不情愿给他,却又希冀,他能够拦住她,说上一天一夜,说到,启程的车行陆续翻过眼前游荡的山,说到,连憎恶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她能不能够留下。
他的掌心覆在漫璐的发髻,温热的,像天上初生的太阳。
漫璐又有了想望,她舒展开笑颜,眉间是半干的泪,就在她扶住父皇的臂膀,妄图站起来时,她的父皇却说,“后会难期”。
她终于还是没能站起来,空冷的大殿上骤然剩下她一人,趴伏着,隔绝了物什。
茶梅开了,这么晚,她本以为,可能四月才能绽放,等到四月,摘满筐,捡拾良好上乘的,封存在酒窖,来年,送给卖云吞的老伯。
她本以为,长随是个梦,齐国,是走不开,一生的羁绊。
却没想到,原来,齐国才是个梦,轻轻触碰,就会烟灭灰飞。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