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棠正在心中盘算,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声说话。
“二哥,二嫂,药我抓回来了。药罐子在哪,我这就去给晓棠把药给煎了。早点儿吃药,早点儿好。”
是纪三老爷回来了,他不仅亲自去抓了药回来,听这说话的意思还要亲自给纪晓棠煎药。
纪家秉承先祖遗风,生活历来提倡节俭,因此并不曾大肆蓄养仆役,但也不缺干活服侍的下人。纪三老爷心疼小侄女,亲自去请郎中也就够了。抓药和煎药都要亲力亲为,热情的有些过了。
厅中坐着的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心里明白,纪晓棠心里也有数。对于纪晓棠这次受伤,纪三老爷心里是怀着愧疚的。
虽然动手推了纪晓棠的是纪晓芸,然而这件事要论祸起的端由,其实还是纪三老爷。
如果当时他不是那么多话……,虽然他并没有恶意,但是造成这样的结果,还是让他后悔莫及。万一纪晓棠因为这件事有什么,纪三老爷这辈子也难以安心了。
虽是如此,但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万不会让纪三老爷去熬药。纪二太太忙吩咐了心腹的大丫头去熬药,纪三老爷就说要看看纪晓棠。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推辞不过,就领着纪三老爷走进西屋来。
“你侄女刚睡下,不让你看一眼你又不放心。……看过了,赶紧就去老太太那边。老太太方才已经打发人来问了你两回了。”纪二太太压低声音劝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连连应声。
三个人都是轻手轻脚,显然是不想惊醒纪晓棠。但是纪晓棠此刻非常清醒,知道他们来了,纪晓棠心中略一思忖,就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纪晓棠睁开眼,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三老爷都不由得有些欢喜,上前来唤着纪晓棠的名字。
纪晓棠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
“爹,娘。”
纪晓棠的声音有些虚弱,但这还是让纪二太太几乎欢喜的再次落泪。女儿认得他们,这是不是说女儿的脑子并没有碰坏,这会已经恢复了过来了?
纪三老爷心急地探过头来,冲着纪晓棠露出大大的笑脸,等着纪晓棠叫他叔叔。
然而纪晓棠的目光落在纪三老爷身上,却并没有开口,而是皱了皱眉,神色有些陌生。
这样的目光,这是……认不得纪三老爷了!
小姑娘还是碰伤了脑子,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纪三老爷额头的薄汗还没来得及擦,如今又冒出一层来。他虽是季晓棠的叔叔,却是纪老太爷和纪老太太的老来子,今年刚刚十五岁。
“晓棠,我是小叔啊。怎么不认得小叔啦?去年秋天,小叔还背着你爬树摘柿子来着……”为了让季晓棠快些想起自己,纪三老爷情急之下竟提起这件糗事。
纪二老爷忍不住嘴角抽搐,斜瞥了纪三老爷一眼。
纪三老爷背着她爬树摘柿子,这件事,纪晓棠怎么会忘记。她当时还没有摘到柿子,就被毛毛糙糙的纪三老爷摔下了树,还因此被纪老太太罚着禁足了一个月!
成事虽不足,败事颇有余!这就是她的小叔,纪府的三老爷纪文达。
纪晓棠认真地打量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身量还未长足,但是站在纪二老爷身边,也只比纪二老爷矮了一头左右。他瘦削的身材,容长脸,面皮白皙,剑眉大眼,正是纪家男儿典型的相貌。
此刻纪三老爷看着纪晓棠,一双眼睛中闪着急切的光。
纪晓芸虽然是纪老太太的宝贝疙瘩,但是在纪三老爷面前,却还得退出一箭之地。
造成纪家败落。家破人亡的人祸,起源就是纪三老爷。年少轻狂,胆大妄为,失去了纪老太爷的约束,又被纪老太太宠溺的无法无天,纪二老爷略说纪三老爷两句就会引得纪老太太大吵大闹。
纪三老爷是注定要为纪家惹来灾祸的。
好在,如今一切还没有开始,应该还来得及。
如果纪家没了纪三老爷,就算是有人算计,也没有能够入手之处。
治病除根,纪三老爷就是纪家的祸根。
纪晓棠的眼神清澈,心中却是一片冰冷,她冷静地盘算着。
纪三老爷自然不知道此刻纪晓棠心中所想,他见纪晓棠愣愣地出神,忙又说出几件事来,事无巨细,难得他竟记得这样清楚,最后甚至将他某年某日上街给纪晓棠买回几串糖葫芦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那是陈记最有名的糖葫芦,上面还有整个的蜜桔,是晓棠你最爱吃的。你娘怕你坏了牙齿,不肯让你吃,每次都是小叔偷偷买了来给你吃。”
纪二太太看了纪三老爷一眼。
纪三老爷此刻却都顾不得了。
而此刻,纪晓棠心中已经打好了主意。她眨了眨眼睛,对着纪三老爷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小叔”。
“哎!”纪三老爷忙不迭地答应了一声,有些欢喜的没有入脚处了。
这会工夫,纪二太太的大丫头香秀已经熬好了药送进来。
纪晓棠还没来得及喝药,纪老太太那边却又打发了人过来,却不是问纪晓棠如何了,只找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为纪晓棠的事情忙了半晌,都没有往纪老太太身边去。纪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都劝纪三老爷快些去见纪老太太。
“别再让老太太担心了。这里有我和你二嫂,你赶紧去陪着老太太。”纪二老爷对纪三老爷说道。
“哎呀。”纪晓棠突然叫了一声,抬手扶额。
“怎么了,晓棠?”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三老爷忙都问道。
“我的头好疼。”
李郎中留下话来,纪晓棠未康复之前,很可能会头疼。就算将养好了,以后还是可能会落下时不时头疼的病根。
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三老爷的面色就又有些紧张了起来。纪二太太忙将纪晓棠抱在怀里,一面去摸她的头,似乎是期望这样能让纪晓棠好受一些。
“赶紧将药喝了,喝了头就不疼了。”纪二老爷忙说道。李郎中开的药方,应该是能够缓解头痛的。
药被送到了纪晓棠面前,却啪的一声摔落在地上。药碗顿时摔做两半,还冒着热气的药全都洒在了地上。
这件事太过出人意料,一屋子的人都目瞪口呆。
纪晓棠自幼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身边长大,两人对纪晓棠的教导都很用心,并且深知纪晓棠的性情。纪晓棠不仅生性聪慧,顾全大局,脾气更是乖巧柔顺。纪晓棠从不对家中长辈使性子,就是对身边服侍的下人也没发过脾气的。
可是方才……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交换了一个狐疑的眼色。
是因为头疼太过难忍的缘故?还是这次受伤的后遗症,竟让纪晓棠改了性子。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虽然很是宠爱纪晓棠,但是家教却是极严,尤其是在看着长女被纪老太太娇惯的有些不像话之后,对纪晓棠就更加严格了。
如果是平时,纪二老爷肯定就要说纪晓棠。但是此刻,他却不忍心。
纪晓棠是因为头疼不过,才失手打落了药碗。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两个丫头忙收拾了,又出去重新煎药。
“我去煎药。”看着平日乖巧的小侄女被头疼折磨成这样,兄嫂两人愁眉不展,纪三老爷的心里难受极了。他此刻在屋子里就有些呆不住,仿佛只有再亲自为纪晓棠做些什么,才能缓解他的愧疚。
纪三老爷担心纪老太太责怪,却拦不住纪三老爷,只得让纪三老爷去了。
纪晓棠终于吃了药,是纪三老爷亲自熬好的。
纪三老爷抬手抹了抹额头上不经意弄上的炭灰,笑了。他也是娇养着长大的,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粗活。
因为愧疚啊……,纪晓棠含了纪二太太递过来的杏脯,垂下了眼帘。
可是这样的愧疚并不能改变纪三老爷,也改变不了纪家以及她夭折的命运。
纪三老爷的事,处置的一定要快,否则迟将生变。
“小叔……”
纪晓棠吃过了药,似乎头疼好了一些,对纪三老爷也显出几分亲近来。
只是不等纪晓棠跟纪三老爷说话,纪老太太那边再次打发了人来。
纪老太太很生气。
“……知道三姑娘醒了,又没伤到腿脚,让三姑娘也过去。小人家不能娇惯,粗糙着些才能站得住。”
纪老太太叫不回纪三老爷,知道纪三老爷在服侍纪晓棠,干脆发了脾气,让纪晓棠就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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