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没有月色的深夜,凛冽的空气如同铁一般坚硬。
平原的尽头是一片庞大的暗影,无数钟楼和塔楼的尖顶如同骑枪般直刺天空,保卫着这座如同王冠明珠般的城市。
德玛西亚,这座被奉为美德典范,人类文明精粹的城市,已经紧闭了数月之久,而在这个夜晚,却突然敞开了它的铜壁大门。
如同巨兽之嘴般敞开的大门终于迎来了等待已久的归人。地面震动,如同狂雷推滚的尘烟之下,露出了一辆通黑的铁质马车。战马是纯黑色的,带着厚重的披甲,银色的面具之下露出了猩红的眼睛,而车厢原本应该是银色的,可是却被尘烟和战火熏成了比夜色还要浓郁的黑色。
八匹烈马拉着马车在德玛西亚的通衢大道上狂奔,如同射出的利箭一样,直直地飞向德玛西亚的亚文廷山,亚文廷山地势最高,山顶坐落着由纯白色的大理石堆砌起来的王宫。
马车停了下来,一身灰色袍子的男人走下了马车,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这座宫殿,眉头紧皱。
他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坚硬的脸上被风沙磨出了皱纹,褐色的头发狂乱卷曲着满是沙尘,他并不高大,却格外壮实,袍子之下只是一套用毡皮做成的长衣,可是那隐约饱满的肌肉,却像是一件天然的铠甲。
最有特点的是他的眼神。
锋利如刀,直刺如剑,让人遇见了忍不住想要逃避。而这种介乎于军人和野兽之间的眼神从来都只属于一人。
盖伦,德玛西亚军队的骄傲,无畏先锋军团的领袖,总是在战场上叫嚣着砍翻一切敌人的男人。
数盏灯突然从角落里飘了过来,一名侍卫带着另外十来个士兵走到了盖伦面前。
“为了德玛西亚!”那名年轻的侍卫在盖伦的面前行了捶胸礼,而他身后的士兵们都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位有着“德玛西亚之力”的传奇人物,那狂热敬畏的眼神不亚于见到了国王。
盖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大人已经在等您了,他说路途遥远,将军您要是需要休息的话……”侍卫小心地转述着那位大人的话,却被盖伦打断了。
“还是那么啰嗦。带我去见他吧。”盖伦的声音似乎有着一种天然的冷酷,可是这位侍卫却隐约地感觉到了一丝——疲惫?
跟随着这位侍卫,盖伦在一年之后,再次踏上了这如高山般的阶梯,他走进了王宫,看到了深夜里却永不熄灭,如同太阳一样耀眼如同海洋一样磅礴的烛光。
这个时候国王嘉文三世已经休息了。很明显,盖伦所要会见的,却是另一个居住在这王宫中的一人。
在一张雕刻精美的石桌之后,盖伦看到了还在深夜中等待着他的人。
一身华美的丝绸睡袍之下,是慵懒的如同女人般秀美的一张脸庞。
赵信。
嘉文王室最忠诚的管家,他看到了归来的盖伦,嘴边溢出了细密的微笑。
这位德邦总管彬彬有礼地向着那位年轻的侍卫致谢,接着等到他退下之后,偌大的卧室内便只剩下了盖伦和他两人。
“老朋友,坐下吧,”赵信裹着睡袍走到了房间的另一边,拿出了一瓶珍藏的美酒来,“这还是二世陛下赐给我的佳酿啊,不过看在你赶了这么远路的份上,我们今晚就把它给喝掉吧。”
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盖伦依旧保持着军人的姿势站立着,他看着赵信的眼神愈发得不满。
”你知道从铁刺山脉赶回到德玛西亚有数千里吧?无畏军团的五万兄弟都被我扔在了那充满了凶兽和恶意的地方,你可别告诉我让我星夜兼程赶回来的理由只是为了和你喝一杯酒。”
赵信笑了笑,还是找到了两个水晶杯倒起了酒,“当你听到我即将告诉你的一切,哪怕是你,我们无畏军团的战神,也会需要来上一杯的。”
“到底是怎么了?”盖伦的脸上稍缓,他扯过了一张椅子坐下。他认识赵信很久了,却一直分不清他到底是可以托付生命的朋友还只是一名隐藏极深的间谍。但是有一件事却是可以确认的,赵信是一个做事极其理智的人,他肯定不会拿召回无畏军团的主帅这件事来开玩笑。
“你我都是最强王者级别的英雄了,所以……那种感觉你也会有吧?”赵信自顾自地抿上一口酒,而后直直地盯着盖伦。
“感觉?”盖伦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迷惘,却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当我把符文融进体内时听到的声音吗?”
在这个符文和魔法的世界里,在每次作战前,战士和法师都会把自己搭配好的符文融进体内,而后在战后取出,供奉到水晶泉里。符文之地的符文成千上万,而每一种符文所能够带来的增益和加成,让每一个人都能成为自己心中的神,上天入地,所向披靡,无所不能。
而在符文之地里的每一个英雄,符文之地都会自动认定一个段位。从黑铁开始,一直到最强王者结束。像盖伦和赵信这样的英雄,都是最强王者中最顶尖的,被各个势力都当做战略级的力量使用的,他们只有在最高级别的王朝战争中才会出现在正义之地的竞技场里。
而盖伦上一次使用符文已经是半年之前的事情了,可当他把符文融入体内时,的确听到了一种悠扬的,如同天使吟唱般的呼唤。可是他仅仅只使用了一次,于是便把这现象归咎于自己太过辛劳所产生的幻听。
“是的,用上古的语言叙说着诗一样的句子,当你听到的时候就以为见到了光明,随后就会一直感到心绪不安,总想要到那声音的来源处去看一看……”赵信安静地叙说着。
“难怪……”盖伦脸色释然了,“这半年来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感到躁动,还以为是军团在铁刺山脉的拓荒速度太慢了导致的郁怒。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是谜。”赵信很干脆地回答。
“谜?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盖伦反问。
“不过这谜一样的感觉,现在看来却是个灾难。最先感觉到这种感觉的是伟岸屏障的古拉加斯,而现在他已经疯了。”赵信叹了口气。
“那个抱着酒桶的胖子?他不是一个天生的醉鬼吗?总是在身后留下一片醉醺醺的破坏的痕迹,他是不是疯了,谁能分辨得出来?”盖伦记起了这个曾经在竞技场上碰到的对手,他冷哼一声不屑一顾。
“这一次他是真的疯了,他把自己关在了山上的石屋内,咆哮了整整两天。当人们再次发现他时,他用猎刀砍断了自己的一只手和一条腿,奄奄一息地看着来搭救他的人,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一句话——快去永恒之地啊。”
“什么?!”虽然在竞技场里都是敌人,可是同为最强王者的英雄,盖伦还是对于古拉加斯保持着一种天然的尊敬。听到了如此悲惨的噩耗,盖伦的脸色微变,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永恒之地?那不是要穿过缥缈之地,在比极北还要远的北方,只有传说中才出现过的名字吗?”
“先不管永恒之地存在与否。可是据我了解,在最近的一年中,所有的最强王者都有这种感觉。我们的预言家福比西斯也证实了一点,永无止境的黑暗已经笼罩在了所有最强王者的头上,除非找到永恒之地,要不然我们都会死于自己产生的狂乱之下。”
“所以?”盖伦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那如同岩石一般坚硬的脸色终于骤变。
“我们都将迎来最终的命运,死于自己之手,或者找到永恒之地。然后在这种情况下……”赵信终于收敛起他那轻佻的语调,郑重其事地说。
“战争即将爆发。”盖伦接过了赵信的话。
自从人们意识到可以从符文之间汲取源源不断的力量之后,瓦罗兰大陆甚至大陆周边的那些岛屿,都陷入了狂热的战争之中。每一个国家都想要拓宽自己的疆界,把其他地界可以孕育出符文之力的水晶泉抢到自己手里。最高规格的王朝战争持续了上百年,每一位国王都把自己的头颅和水晶泉当做筹码一样扔到桌上。将军们带领着士兵进行着不分昼夜的厮杀,败亡者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在地图和历史上彻底地抹去。而胜利者则开心地在地图上肆意规划着王国的地界。
经历了许多年萧索的胜利和悔恨的败亡之后,大陆上的王者终于形成了一种共识,他们一种最为简单和直接的方法来解决一切纷争。那便是在正义之地的竞技场里解决一切争端。双方可以各自派出五名英雄,他们会在小兵的掩护下向着对方的水晶枢纽发起冲击。而最终击破对方水晶枢纽的一方将获得胜利,在联盟的见证和裁决下获得胜利。
又经过了数百年的演化,符文之地上的势力间形成了一个有趣的平衡。所有的势力的英雄都逐渐稳定了下来,哪怕是像德玛西亚诺克萨斯这样强大的王国,也不见得能够在竞技场里稳赢巫毒之地那样的小势力。
可是实力的均衡势必会被打破。有的英雄会在癫狂中死亡,有的却会前往未知的永恒之地。这些代表着势力最强武力的最强王者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王朝间的战争便近在眼前。
“是啊,我已经听到了战争的恶犬在磨牙了,四处蹂躏硝烟四起的日子又要到了么?”赵信有些无奈又有些萧瑟地感慨。
“我们成为最强王者,花了多久的时间?”盖伦突然问道。
“从进入竞技场成为一名小兵算起么?我想想,足足有二十年吧,这还是算上我早就已经在‘绞肉大赛’里生存下来,积攒了一身不错的武力之后。”赵信想了想回答。
“我花了三十八年。”盖伦的声音变得格外低沉,“从我加入德玛西亚的军队起,一直到被选拔成为了竞技场里的小兵。最终我用了三十八的时间,才获得了最强王者的认证。”
自从使用了符文的力量以后,时间的痕迹便会在使用者的身上逐渐消逝。没有人会想到这位看上去才三十岁刚出头的盖伦,实际上已经年过半百了。
“你想说什么。”赵信端着酒杯看着盖伦。
“我们要做好准备了,为了培养出下一名最强王者,为了等待这片大陆再次迎来宁静,我们要做好最少五十年的战斗准备。”盖伦终于端起了面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这还用你说么?早就已经开始了呢。”赵信将一张羊皮纸卷推到了盖伦的面前,“这是新一轮的征兵公告。我们德玛西亚的所有最强王者也会开始寻找自己的传人。时间不多了,如果你也有看得上的继任者的话,也可以现在就告诉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确认一下,你是选择去永恒之地吗?”
“我没有继任者。永恒之地?在没有别的选择的情况下,我会去寻找永恒之地,我不想和那个胖子一样断手断脚,那有辱一名英雄的尊严。”
“早知道你会是这么想的,我们的四世皇子殿下已经开始联系其他势力的最强王者了。半年时间,最迟半年之后,第一批去寻找永恒之地的英雄们便会出发。”赵信把那瓶美酒推到了石桌的中央。
“那么现在,我们就好好享受这瓶美酒吧。”
盖伦再次端起了酒杯,看着猩红的液体汩汩倒入到手中的水晶酒杯里,他看到了一片鲜红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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