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林潇来过以后,林翠微在枫林别院倒也安生。偶尔林潇也过来赔林翠微玩笑一会儿,可是十多年的隔阂终究是让两个人不太亲热,再加上林翠微本来性子极冷,林潇又忙着准备入宫衣裳,渐渐的也不怎么来了.别人更是知道这新来的二小姐不受待见,更何况又是庶出的,巴结大小姐还来不及,哪里想得到林翠微,于是这枫林别院更加是甚少有人来打扰,愈发是显得清静,反则更是合了林翠微的心思。
林翠微这日坐在那紫藤架下,看着那紫藤花满枝,偶有蝴蝶成双飞过,想到景行哥哥,再想到如今自己的身不由己,不禁暗自神伤落泪。
林翠微依然记得去年暮春时节,梅花山上满山辛夷花,景行哥哥在一棵辛夷树下,紧紧的握着自己手,林翠微依然记得当时的情形,景行哥哥的脸迎着日光,目光下视,睫毛就像米色的飞娥翅膀,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用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情轻轻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当时景行哥哥那言语里的温柔与坚定,让当时的自己忍不住内心柔软的想落下泪来。
可是如今去年的话语言犹在耳,自己却要嫁作他人妇。虽然是自己不情不愿,可是终究是辜负了景行哥哥这些年的情义。辜负了这一十六年来的青梅竹马,辜负了这一十六年的懵懂少年情怀。
那天临行的时候母亲曾经问自己,可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司空家的少爷?林翠微想到这里早就忍不住簌簌泪下。自己忽然进宫,竟不能与景行哥哥道别。然而纵然心中有万千衷肠,可是说什么都不过是给景行哥哥给自己徒增发恼,何必开口?何必再说?
依然记得自己那日低头暗思良久,终究是含着眼泪摇了摇头。
“小姐,天气终究是还有些凉,别净在那紫藤树下坐着了,小心再着了风寒。”
冉竹见自家小姐只是坐在树下落泪,明知道小姐定是为了那司空家的少爷伤心,可是又不能开口劝,提起来不是更伤小姐的心。再说这些日子小姐一直应付这些人与事,忙的没有时间去静一静,这会好不容易得闲,哭一哭也好,总是憋在心里,岂不是要憋出病来?
冉竹闲着没事也就看那树上的鸟雀叽喳,正瞅着呢就听见一个女子尖声尖气的再骂人。
“你姥姥不过就是大夫人的陪房老婆子,也不过是小姐小时候照看了照看,哪里就是主子了?你这小丫头更不过是一个来路不正的野货罢了,就凭你也配使唤我,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倒在老娘这里充主子了!”
冉竹一听这话实在是不像,而且在这个院子里,这话明显的像是说给自己小姐听的,忍不住去看自己小姐,好在林翠微正陷在自己的深思里,也并不曾听见,冉竹这才忙起身去看是谁在这里争吵。
只见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的女子正指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骂,看见冉竹过来,也就不再吭声了。
冉竹不禁生气的问道:“你这婆子,好没眼色,二小姐就在前面紫藤架子下面坐着呢,做什么大呼小叫的!”
那年轻女子听冉竹这样说笑着辩解。
“奴婢不是有意冲撞二小姐的,原不知道二小姐在这里,只是这小孩子淘气的可气,奴婢这才骂她几句。”
冉竹再看那小孩子不过十一二岁,倒是满脸的不服气,看见冉竹过来也不过是拿着眼角斜着看了一下。
“我道是谁,原来也不过是一个丫环罢了,云姨你慌什么?怎么就不吭声了呢?什么二小姐不二小姐的,我姥姥是大小姐的奶妈张妈妈!我姥姥昨儿夜里才跟我妈妈说来了一个庶出的丫头在这府上装小姐呢!我姥姥才不放在眼里呢!云姨,我刚才不过是看着你年长才叫你一声云姨罢了,你在我姥姥眼里也不过什么也不是罢了,让你给我摘个花就这样骂,回头看我告诉了姥姥怎么收拾你!哼,你就等着下跪受罚吧!赔!下贱痞子!”
那小孩子说完又吐了口口水在地上,又对着冉竹吐了吐舌头这才一转身跑开了。
那被换做云姨的女子被说的脸上羞恼不堪,可是有冉竹在,也不敢说什么,只得说了句:“让姑娘见笑了”
冉竹便问道;“她既是张妈妈的外孙,怎么会在府上呢?”
那云儿见问,似乎面有忧愁,四下看了看才说:“冉竹姑娘才来,不知道也是应该的。那张妈妈原本只有一个女儿,到了聘嫁的时候,那张妈妈也就求着夫人嫁给了府上的一个小厮,再后来就有了外孙霍徕,也就是刚才那个小姑娘。别看那小霍徕年纪不大,倒是常常作威作福的使唤别人,一来人们觉得她不过是孩子,二来也碍着张妈妈的情面,少不得忍耐些,谁知道这小霍徕竟然成了习性,每天这样主子小姐一般的使唤下人们。起先还有人不服气,可是惹了这小霍徕也就得罪了张妈妈,那张妈妈定然是要找理由来处罚那些得罪了小霍徕的下人。我今天也是被那小霍徕逼急了,我给她摘了十来朵花,她都不喜欢,我一时急了才骂了她。想着这会子那小霍徕定然正跟张妈妈告状呢,不知道还有什么祸事等着我呢。”
云儿絮絮叨叨了一番也走了。冉竹见他们都走了倒是心里很是不自在,那小孩子刚才说的话无非是那张妈妈说的罢了,这个老婆子原本以为不过是略微有点脸面的婆子罢了,不曾想倒是在这府上有点势力,连自己的外孙也能这样欺负人!
“冉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杵在这里半天也不动弹?刚才是谁?怎么倒像是有人吵架是的?她们说些什么?”
林翠微一抬头见冉竹怔怔的,不禁问道。
冉竹听见林翠微这样问,怕说出来给她添烦恼也就说道:“哪里是发呆,不过是看树上的家雀儿呢,小姐,你再略坐坐就回吧。”
“嗯,我有分寸,你且忙去吧。实在无事跟兰泽玩一会也好。”
“哎,知道了。”
冉竹答应着也就走开了。
冉竹这一日也不曾劝慰自己的小姐,尽情由着她去哭吧。林翠微虽知道冉竹担心自己的身子,可也只是应着说这就进去了,自己一直呆坐到那太阳直直的落下去了,冉竹又过来催了四五遍才进屋子里去了。
等到进屋子里去了,林翠微才觉得做了这一日,全身都酸疼了。冉竹早就在那榻上垫好了引枕。林翠微刚刚斜斜的倚着那引枕,就听见那帘子声响,再一看,是兰泽。
“兰泽,你这一天都跑哪了去逛了?一天天的不着家,什么也不管,越发会偷懒了。”
冉竹见兰泽进来假意责嗔道。
“那日小姐不是嫌我多管闲事吗?那我还管什么?自然是乐的清闲,出去跑马闲逛了,免得小姐嫌我碍眼。”
林翠微听兰泽这样说噗哧一声又笑了。
“还记着那天的事呢?好姑娘,是小姐我错怪你了,您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回吧。”
其实那天晚上兰泽回来冉竹就跟兰泽解释过了,兰泽早就不生气了,这会子听到自己小姐这样说,心里倒是有点过意不去了。
“我得好妹妹,咱们小姐都这么给你脸了,还不说去哪里闲逛了啊?”
冉竹又追问道。
“哎呦,我的姑奶奶,我哪里是去逛了?我是去那边看看他们都给那大小姐准备什么了。这一大天,可累死了我。”
兰泽的话倒是让冉竹有点兴趣,忙忙的取了凳子来。
“哦,这样说来,大小姐已经准备上了?兰泽好妹妹,你来做,说给我们听听。”
“小姐,你不知道,那大小姐的院子一天都没闲着,光是送衣服首饰的来了三四波,忙的那下人团团转。竟然还请了一个宫里的女官过来,说是什么教学宫规的。乌泱泱的人,好不热闹。”
兰泽开始还略带鄙夷之色,可是说着说着就变得有点沮丧了。
“人家也是小姐,我们小姐也是小姐,那边人来人往的,咱们门上可就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老爷也不帮帮咱们,怎么也不帮咱们准备准备准备。”
林翠微本来听着兰泽说的怪是热闹,后来言语里就有点抱怨了,甚至还有一些沮丧,想来兰泽这也是替自己着想,见姐姐林潇那边预备东西,自己却无人问津,心里这是替自己委屈呢。不过,说道自己的父亲,翠微并不责怪与他,反而觉得自己的父亲很懂自己,他定然也知道自己无心选秀,也知道自己心中原有所属。
林翠微正想安慰几句兰泽,忽然听的窗外有男子咳嗽声,林翠微知道来的人必然是自己的父亲了。兰泽早就挑帘子迎了出去,这边冉竹也过来扶林翠微起来了。
林佑脸上略略有些忧虑之色进来了,林佑对于自己女儿的心思也是知道一二的,微儿与司空家的少爷的事,自己跟她母亲也是愿意的,只是没成想生出后面的事端来。林佑觉得是自己的官职毁了自己女儿的幸福,所以林翠微来了这几日,自己也没有过来,实在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她。可是女儿选秀那要见的是圣上,自己必然是要来叮嘱一番的。
“冉竹,你去给老爷倒杯茶,父亲,您请做。”
“微儿,来了这些日子,可还住的习惯?我看你最近又消瘦了不少,是不是住的不习惯?还是这些婆子下人对你不好?刚才我从院子里过来,偌大的院子里竟然没有一个婆子,想来他们是欺负你性子好,指不定都躲到哪里清闲去了。”
林佑看着眼前穿着朴素淡雅衣裙,秋波婉转,顾盼生辉的女儿,真真的是觉得斗转星移,岁月流转,自己记忆里还是孩子的微儿一转眼儿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眼前的微儿娴静如花,沉稳大方,朝阳一般的年纪,每一个地方都像是闪着光。林佑不得不感慨吾家有女初长成,天生丽质难自弃。林佑既是欣喜又有些担忧。
\"父亲误会了,是女儿自己打发这些婆子去歇息的。女儿以前跟母亲一起生活惯了,不喜欢人多,喜欢清静,况且我身边还有冉竹跟兰泽她们两个,以前也只有她们两个伺候我,现在也一样,她们两个自小跟着我,最是妥当。\"
林翠微怕自己的父亲责备这些院子里的婆子,忙解释着,替他们遮掩。况且林翠微确实觉得这些都是小事,自己不过是叨扰几日,何必跟这些婆子们找麻烦,更何况自己也喜欢这安静的日子,这样子打发了他们,院子到更加幽静,更合自己心意了。
林佑看着林翠微似乎又消瘦了,心里觉得很自责。最近自己忙于政务,几乎没有过问过她来了以后起居生活如何,看看空荡的院子,林佑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跟她的母亲一样,极其温柔善良。自己的这两个女儿,性格真的是南辕北辙。林潇虽然看起来柔弱,可是却是争强好胜,不容于人,自己的这个小女儿却是与世无争,温婉贤淑,事事处处为人着想。
“微儿,你跟你的母亲一样,事事为他人着想。这次选秀是为父连累与你。要不是为父是那太常寺卿,你又何须参选?兵部尚书令狐韫一向在朝堂上与为父不合,他是七皇子斯年的党羽。自从皇上登基以来,一直有流言不断,都说皇上并不是当年高祖皇帝遗照上的帝王人选,是有人偷偷改了遗照,这些不过是些许坊间谣言,不足以证。可是七皇子斯年似乎一直暗藏不轨之心,私下里结党营私,兵部尚书令狐韫就是皇子斯年的得力部将。皇上一直秘密让为父调查令狐韫,估计是令狐韫有所察觉,也在暗中跟踪我,这才让你跟你的母亲行踪暴露,不得不参加选秀。”
“父亲,请您不要再自责了,这些怎么能够怨父亲?这些都是女儿自己的命运使然。微儿不怪任何人。母亲已经将自己的身世告知与我,如果不是当年父亲救了母亲,怎会有今日的微儿?父亲再说下去可是要折煞女儿了。”
林翠微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父亲非常的疼爱自己,虽然从小到大聚少离多,可是林翠微现在依然记得自己年少时,父亲举着自己在院子里奔跑。如今父亲双鬓已然斑白,再也不是当年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伟岸的男子了。身体发肤授之父母,自己又为什么要责怪与他?
林佑看着自己懂事乖巧的女儿,更是怜惜。林潇自小就知道自己肯能会进宫选秀,所以这些年林潇早已经有了准备,而且林潇这孩子似乎很愿意进宫,为了这次选秀更是做足了功课。微儿就不一样了,微儿自小没有生长在这里,自己也没想过有一天送她去宫里。况且这孩子心性柔软,怎么能抵挡那些宫里的明争暗斗?怎么抵挡那些看不见的尔虞我诈?而且这孩子跟司空家的少爷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现在却要硬生生的分开,这些她怎么承受的来?这些都要怨自己,不该不阻止她跟司空家少爷,可是自己当时想着微儿可以嫁进司空府上的。天意弄人!可是事情已然如此,有些事不得不要嘱咐于她。
“微儿,有些事为父还是要嘱咐你一番。我知道为父要是这样子说,对你未免有些残忍,可是为父如果今日不说,更怕殃及你的性命。”
林翠微知道今天父亲过来必然是有事情要说,心中已然猜到是自己跟景行哥哥的事情,虽然林翠微心中不愿别人提起,可是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他也是关心自己,一番好意怎么能拒绝呢?
“父亲不必为难,您开口就好,女儿谨遵父亲教诲就是了。”
林佑虽然听的林翠微这样说,可还是觉得话很难出口,林佑再三停顿,终于开了口。
“微儿,我跟你母亲都知道你跟司空家少爷的事,这件事是为父做的不妥当,当时不应该不阻止,以至于现在要你跟司空家的少爷分开。”
林佑看着女儿听到自己提起司空景行,早就脸色苍白,极力隐忍着泪水,真是不忍心再说下去,可是不能不说。
“微儿,父亲知道你心里很痛苦,知道要你一下子适应过来不太可能。可是,微儿,你要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皇上的女人了,就算是落选,也很有可能被指给某个亲王,或者被封为女官。以你跟你姐姐林潇的品貌,再加上为父在皇上心中的位置,想来你们姐妹不可能落选,所以,为父不得不说,以后你跟司空家的少爷身份有别,再也不可念及幼时情义,否则,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不仅是你,你的族人都将因此获罪。你要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这件事除了你自己知道,万不可再对别人提起,切记切记!”
林翠微听着父亲字字玑珠,一句一句就如锋利的刀刃,一下一下的再剜自己的心,眼泪早就止不住噗噜噜落了下来。可是林翠微深知自己父亲说的是实情,自己跟景行哥哥早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身份不同,只怕此生难再相见了。更看自己的父亲双鬓已经有了零星白发,父亲说的在情在理,自己不能再有半分越礼的行为,自从那日父亲说道选秀二字开始,自己的性命早就不再属于自己了。
“父亲,微儿虽然年幼无知,可是还是知道事情的权益轻重,微儿来的时候,母亲都已经教导过女儿,这些厉害关系,微儿心中明白,微儿知道自己身份已经不同以往,幼年之时的往事,微儿定然不会再提及半分,也不会再流露半分。父亲今日的教诲,微儿也全都记住了,还望父亲放心。”
林佑早就不忍再看自己女儿伤心,而且深知自己的这个女儿聪明乖巧,既然这样说了,必然不会再有任何差池,无需自己再重复多嘴了。
“微儿,为父知道你无心选秀,可是衣裳首饰还是要准备一些,不然显得失了身份,也让别人小觑了我林佑的女儿。为父已经让锦绣阁帮你准备了衣裳首饰,估计明天就会送来了。不管你喜欢与否,还是要装扮一二,你就挑拣一二留作选秀时的衣衫吧,这个也算是为父最后能为你做的,以后万事只能靠自己了。”
林佑看着林翠微点头,心中也略微放了点心。林佑说道衣衫,想到这两日林潇首饰衣物添置了许多,还是不甚满意,再看自己的这个女儿,不急不躁,在一想到林潇,虽然她是姐姐,可是比不得微儿谨守本分,林潇只怕是心高气傲,存有那凌云之志。那太极后宫中风云诡谲,岂是她这个小小女子想的那样简单?
“微儿,为父还有一件事要叮嘱你,你姐姐林潇自小争强好胜,在家里备受宠爱,万事喜欢拔得头筹,虽然你姐姐娇纵,但是为父自小看她长大,你姐姐心底还是很好的,你们终究是亲生姐妹,以后去了宫里凡事还要互相照应,总是胜过外人。”
“父亲放心,以后入宫了,微儿必定跟姐姐相亲相爱,彼此照应。”
林佑知道林潇性格强硬,心高气傲,以后在宫中必定惊险万分,到是自己的小女儿性格柔和,谨慎妥帖。其实自己倒是盼着他们姐妹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安稳,可是林潇的性子怎么可能甘心居于人下?少不得拜托微儿多照应吧。只是天威难测,以后他们姐妹的路自己又怎么还能左右呢?只盼望着他们能平平安安就好。林佑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微儿,时间也不早了,为父也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冉竹,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林佑又叹息一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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