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凝走至山脚,便见前方火光点点,她侧耳细听,村口传来数道人声。素凝立即警觉,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借着野草的掩护,谨慎地挪动着。
素凝来到山下,就见两名高擎火把的村民在附近游荡着,素凝屏息藏匿在矮树丛里,想着待他们离开自己方能现身。她隐约察觉,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村民漫无目的地在村口附近来回逛了几圈,也不见要离去的意思,此时,住在余家隔壁的大牛叔跑了过来,朝那二人喊道:
“别找了,王婆过来了!”
村口的一人问道:“王婆说不用找吗?”
大牛叔道:“王婆说了,找不到大的,就拿小的顶替,正在那边闹着呢,金福一家子寻死觅活的,咱们还是过去帮帮忙吧!”
素凝一听,大惊失色,几名村民随即结伴离开。他们刚走开,素凝就跳了出来,她看了看余家的方向,那边果然传来哄闹声。
素凝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抬脚走去——
余家门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乡里,院子里,李氏正抱着二女儿嚎啕大哭,奶奶护着两个小孙儿缩在一边,余金福满脸如丧考妣,余万德撰着拳头暗隐不发。
王婆在几名壮汉的助威下,大着嗓门吆喝:
“诸位乡亲,都来评评理啊!你余家白天的时候,收了田大户三匹苏州绫绢,一副赤金手镯,二十两白银。而今到了晚上,你告诉我女儿不见了,就在你家里好端端地不见了!说找不着了!你女儿莫不是被狼叼走了?还是被鬼摄走了?你是欺负我王婆见识少!”
余金福低声下气地哀求:“王婆婆,你再给我们几天时间,我们一定把大妹找回来……”
“呸!”王婆吐他一口唾沫,骂道:“过几天你找回来我还敢要?我看你那大妹八成是跟野汉子跑了!找回来也一被人玩儿过的破鞋!你当田大户家里是收破鞋的吗?”
余万德终于憋不住了,气恼地反驳:“你别血口喷人!我大妹才不是跟野汉子跑的!你不要污蔑好人!”
王婆吊高嗓子骂:“好人?好人家的女孩儿会半夜逃家?没有汉子接应,她一个小姑娘敢跑出去?我看你们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骗了钱就想赖账!”
她越说越像那么回事,周围那些本想帮腔的村民都不敢插嘴了。
李氏继续哭求:“王婆婆,求求你行行好,跟田大户解释解释,要是找不到大妹,这聘礼我们还给他便是了……”
王婆继续啐口水:“有你这么便宜的事?庚帖都写好了,日子也选好了,你自个儿没脸皮,田大户可丢不起这个人!你识趣的就把你家二妹送过来!说不定田大户大人有大量,还会既往不咎!”
王婆说得挺理直气壮,然而骨子里她只是为了保存自己,她也怕交不出素凝来,田大户会怪罪她,因而死活都要找二妹来充数。
李氏哭着摇头,她抱紧了二女儿哭道:“不行啊!王婆婆,二妹今年才十岁啊!”
二妹也惶恐地窝在母亲怀里抽噎,王婆道:
“十岁怎么了?养个两年不也那么回事儿?白替你养女儿了,人田大户的儿子都不介意,你还敢挑三拣四的吗?”
屋外的村民窃窃私语起来:
“这余家婶子,怎地大女儿给嫁,小女儿就舍不得了?”
“你不晓得啊?那大的是捡来的,不是她生的。”
“难怪了……大女儿跟他们一家子都长得不像。不是自己亲生的,难怪不心疼。”
“所以说嘛,针不刺到肉不知痛。”
村民们继续围观,只见那王婆说罢,就示意身后的大汉:“去!把那丫头拎过来!”
两名汉子这就走了过去,余金福与余万德死死拦住,余万德怒骂:
“你们不能把我妹妹带走!你们这是强抢民女!”
王婆不以为忤,回骂道:“去你娘的强抢民女!我还没说你们骗钱呢!你有胆子跟我告官府去!看看谁有理!”
李氏一听要告官就慌了,她又是苦苦恳请:“别告官!别啊!我儿子准备考乡试了!这会影响他的名声的!”
王婆有恃无恐,叉腰道:“怕了是吧?怕了就乖乖把女儿交出来!你们那大妹咱们不要了,这种不安分的贱货骚娘儿们,田大户家可消受不起!就让你二女儿代替她嫁过去!”
余万德气得发抖:“你说谁是骚娘儿们!你才是个老贱妇!专干助纣为虐的勾当!”
王婆也豁出老脸去跟他撕骂:“哎呀!好你个吃狗屎的!敢骂到你奶奶我头上来了?你个猪脑袋驴身子的杂种!奶奶我还没嫌你八岁不断奶十岁还尿床呢!”
“你……”余万德气极,正要说什么,余金福拉住他劝道:
“好男不与女斗啊……”
王婆狠辣地吼道:“今晚不把人带走,我王婆改跟你姓!带走!”
王婆的走狗们与父子俩推搡起来,其中一人直奔过去就要把二妹揪起来,李氏和二妹抱着大哭,奶奶和两个孙儿也吓得瘫软在地上。
就在这不可开交的时刻,围观的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就听又村民喊道:
“大妹!”
“大妹回来了!”
院子里的众人为之一振,门外的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素凝站在路的尽头,她背着包袱,脸上全是愧疚与自责。
余家与王婆一伙人盯着她,神色各异,有松一口气的,有不敢置信的,有痛心疾首的,也有咬牙切齿的。
她一步步走来,脚步沉重得像陷进了泥潭中。余家的众人,哭的哭,哀的哀,怒的怒,怨的怨。余万德望着她,他喉咙里滚了滚,喑哑地冒出一句:
“为何要回来……”
此时谁也没听到这句透着无比凄婉与不忍的话,王婆见素凝回来了,又是惊喜又不忘讥讽几句:
“哎哟哟,这就回来啦?亏你回来得及时,若是再晚一点啊,白送我都不要了。”
李氏搂着幸免于难的小女儿,用怨懑的眼神狠狠地剜着素凝。
素凝垂着头立在王婆面前,全然是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是她连累了余家,她不能一走了之,她不能为了自救而毁掉二妹……
王婆又收回了泼妇面孔,假惺惺地拍拍她道:
“回来就好了,算你还有点小聪明,放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过,跑到外头去浪荡,可是好玩的?”
王婆回头对余金福等人道:“算你几个龟孙子好命,这事儿我暂且不跟你们计较,大妹今晚就到我家里去,我替你们好生看着她。”
王婆说完,扯了扯素凝,后者一声不吭,低眉顺眼地跟在她身后,那几名大汉也像准备扣押犯人似的候在她的身畔。
余万德张着口还想说什么,他往前跨了一步,被父亲拉了回去。他悲愤地握着拳,到底还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王婆领着素凝与一众打手,在乡民们的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趾高气扬地走出余家,人群中,一名白衣人望着素凝离去的背影,一手悠然地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须。
素凝被带到王婆家里,王婆安排她在房间里睡了一宿。为了防范她逃跑,王婆特意差了三个人守在她房间的床位门外。
其实她有点多虑了,素凝是再也不打算逃了,为了家人,她不能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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