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老旧的木门发出的嘎吱声,女子重新闭上眼睛。
其实闭不闭上也没什么要紧,她本来就是瞎子。
眼盲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一开始还寻医问药,时间长了,也就放弃了。
女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的触感让她叹了口气。半夏总说自己长得酷似母亲,也不知母亲究竟是什么模样。
隐约记得幼时她摸过母亲的脸,可时间久了,也想不起来当时的轮廓了。
但那莫名出现的梦境又是什么?自己的记忆中某个地方,好像被蒙了一层厚厚的浓雾,剥不开,看不清。
想不出也就不想就是了。
女子摸索着下了床,穿上绣鞋。好在房屋很小,她一点一点的摸着走,花费了半盏茶时间,倒也走到了桌子面前坐下。
她伸手在空中虚晃了几下,总算摸到了茶壶和茶杯。只是空空的茶壶倒不出一滴水。
女子自嘲的笑笑,想不到济州杜府家的嫡女,现在想喝杯水都这么痛苦。
济州是江南地区的一个小州,父亲是济州的官员。母亲周氏是苏州商户人家的千金。父亲自诩读书人,一向不喜欢商户。
她不知道父亲当时怎么娶的母亲,但她知道如果没有外祖家的钱财,也就没有父亲的今天。
她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母亲就是生他的时候难产了。
现在的嫡母是原先的袁姨娘扶正的,这袁姨娘似乎是京城官员家的庶女。
她因为眼盲本就不够讨喜,袁姨娘还生了个乖巧伶俐的女儿,两者对比,她也渐渐被父亲所遗忘了。
也许不仅仅是父亲,整个杜府,除了已故的母亲大约也没谁会记得自己这个瞎子。
可自己总不能在这乡下住一辈子。
既然父亲不来接她,那她总可以自己去找父亲,自己终归是他的骨血,不会不承认自己。只是自己现在一个盲人,身边也没什么银钱傍身,谈何容易。
这院子听说是母亲的陪嫁,还有几亩田地,田地上的收成也不知道是交到了哪里。也不知道现在还有几个下人在做工,不过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谁会把自己放在眼里,自己除了半夏无人可用。
“半夏,你为什么不走呢。”
有次出于好奇随口问了她一句,没成想半夏一下就跪了下来。
“娘子不要赶半夏走,半夏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娘子告诉半夏,半夏一定改。”
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居然将这丫头吓的这样重,杜妍再三保证自己没有要赶她走的意思,这丫头才肯起身。
“奴婢是夫人买进府的,打小就知道是要服侍娘子的。”半夏低下头:“除了服侍娘子,奴婢并不想其他的。”
这是母亲替自己物色的最忠诚的丫鬟了。
她的眼前一片黑,就如同她那看不见的未来一般。
不等她想出办法,半夏已经回来了。
“娘子,这是针,丝线和绢布。”半夏边说边将绢布崩到了绣棚上,递给了杜妍。
摸到绣棚的时候,杜妍感觉自己的心里颤了下,那是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她摸索着拿起绣花针,皱眉。
“只有这一种针么?”
“啊?娘子是要哪种针?”半夏不明白娘子拿针做什么,她只是下意识的回答。
算了,反正自己也就是试试。
杜妍随手拿起手边的丝线,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将线穿了进去。
“娘……娘……娘子……”半夏惊讶的指着杜妍的手,可没等她组织好惊讶的语言,杜妍的手已经动起来。
穿针,起针,平针绣,符尾交替绣……
动作虽然不快,但足以将半夏看的目瞪口呆。
她没看错吧,娘子在做刺绣?可是怎么可能呢。半夏脑海中冒出个想法,娘子会不会被夫人附身了。
夫人原来女红就很了得,但她也从来没见过夫人不用描花样子就绣出来。这么想着,她上前两步,站到杜妍身后。
细密的针脚层层叠叠,轮廓也清晰明了,并不是什么胡乱绣。
那是一尾墨色的锦鲤,虽然仅有轮廓,对刺绣不甚了解的半夏也看的出来,这尾锦鲤绣的极好。
自由弯转的体态让这锦鲤看上去如同活了一般,无水自动。
这种绣技,就算是夫人在,也达不到吧。
“呼——”杜妍舒了口气,放下针线:“应该差不多了吧。”
说完她就摸索着自己刚刚绣出的锦鲤,不过眉头却从最开始的放松到最后拧在了一起,这鱼,绣的还是有些粗糙。
“娘子。”半夏咬咬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刻的杜妍正背对着她,又是一身白色长裙,墨色的长发垂在身后,屋中光线昏暗,怎么看怎么有种莫名的诡异感。
浑然不觉自己把婢子惊到了的杜妍浅笑着抬起头:“半夏,我日后再多绣一些,你拿到县上去卖,应当能够我们过活。”
笑容温婉,衬得女子的脸更添几分生动,就是那眼睛……
半夏感觉自己鼻子酸了,这么多年了,可她每每看到娘子的眼睛,还是忍不住有想哭的冲动。
没听到回应,杜妍正想发问。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了手上,她叹了口气。
半夏忙擦了擦眼睛,抽了抽鼻子,扯出一个笑容:“娘子,一定是天上的夫人在保佑你。”
提起母亲,杜妍沉默了。
后知后觉的半夏这才想起,往日里一提起夫人的离世,娘子就会哭个不停。她忙蹲下身,娘子眼睛本就看不见了,哭多了的话更是不好。
“娘子,你别哭,你别……”话说到这里她自己却掉下了眼泪。
夫人走的那样早,老爷对娘子又一向不喜。
“半夏,别哭。”一双温暖的手抚上了半夏的脸。
因着之前在外面风吹的久,手下的肌肤有些发凉,杜妍摸索着替半夏拭去眼泪,用手温暖着她。
感觉到手下的脸已经有些了些温度,杜妍才放开自己的手,露出一丝笑意。她收回自己的手,交叠放在双腿上。
“半夏,别哭。”
半夏拼命点头,然后才想起娘子看不见她的动作。点头的动作停住了,鼻腔却似乎更酸了。
往日里都是她安慰娘子,今日却成了娘子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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