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白,从子夜开启的恶战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时辰。战修罗的可怕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三百义勇士伤亡惨重,到现在还能保持战斗力的已不足两百人。
被巨修罗逼得仓惶后撤,一片混乱中水生猛一回头,骤然发出自开战以来最凄厉的悲声尖叫。
“哥————!”
不!他不相信啊!少年‘哇’的一声放声恸哭,把身边人都吓了一跳。少年哭得喘不上气,颤巍巍指向远方巨魔三头中紧紧闭起来的一张嘴。
“俺哥……俺哥被恶魔吃了!”
这句话的打击是致命的!人群顷刻慌乱起来,没有人肯相信,放眼四处寻找,却居然真的再也不见殷沧海的影子。结拜弟兄发疯一样大声呼喊,偏偏听不到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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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入致命陷阱,殷沧海逃无可逃。腥臭翻滚的粘液迅速充满整个空间,他拼出全力试图杀开血路却无济于事。粘液如水,根本无从着力,躲过舍身剑飞掠的红光,依旧气势不减向他涌来。殷沧海很快被淹没了,深陷粘液包围一切都再由不得他。
没法呼吸,四面八方的挤压越裹越紧,他就像是被包进了松脂的昆虫,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再也动弹不得,只能认命的眼睁睁等着变成一块凝结的琥珀……
“听说你水性不好是么?想必溺死窒息的滋味,一定会很刻骨铭心。”
耳边最后传来修罗得意无情的嘲讽,殷沧海已无力做出任何回应。窒息正在让意识迅速迷失。绝望涌上心头,在生命行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他只能从心底说一声抱歉。
对不起……玉儿……我不行了,我……没能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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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斗修罗场,殷沧海的突然陷落击垮了人心。不知多少人瘫倒在地,再也没法拿起手中刀,大帅丁毅哆嗦着嘴唇,艰难吐出两个字:“完了……”
“没完!”
霎那间,少年水生勃然爆发,近乎疯狂的发出怒吼:“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见到俺哥这事没完!”擦掉眼泪,他跳起来就要直扑巨魔。
一只手毫不客气的把他扯回来,俏丫头银杏面罩寒霜,竟忽然对着所有人奉送无情的嘲笑:“一群蠢货,连他都死得这样容易,以为冲上去能有什么用?就算存心送死,也拜托能有点创意。”
这种时候,没有人的心情会好,方天勇立眉瞪眼:“臭丫头,嘴巴不干不净,你说什么呢?水生说得没错,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把我大哥抢回来这事没完!”
银杏鼻子一哼,更加不屑一顾:“光说大话有个屁用!怎么抢,这才是问题,你能给出更靠谱的法子么?”
佟信达听出了意思:“姑娘,莫非你有什么好主意?”
出身逆龙商的俏丫头傲然昂首,掷地有声:“对付魔,必须要用魔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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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悬念的对决仿佛在一瞬间结束,整个战场都安静下来,清晨略显凄惨的光线中,只有俏丫头孤身向巨魔走来。扔掉手中刀,再不见搏命杀气,她的脸上居然挂着哀婉的悲伤,就像一个六神无主的柔弱女子,走到修罗面前,叹息相问。
“梦婆婆在哪?我还可以再见到她么?”
巨修罗低头看过来,六只森绿眼睛放射寒光:“背叛我的人,你还敢走到这里来?”
银杏又是一声叹息:“事情到了现在,我还有别的路可走么?看来至理名言果然是没错的: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强者说了算。不选择强者的人,岂非才是自寻死路?”
巨修罗爆出哈哈大笑,眼神更加冰冷,无情嘲讽不自量力的人:“到我的面前来耍花招,你实在太嫩了。你以为我是谁?以为你的任何心思能逃过我的眼睛吗?明知强攻不行,就想另耍鬼计?可笑啊,莫非你都忘了玩弄这些谁才是真正的祖师爷?”
银杏一脸惊奇,指着心口说:“我没想耍花招呀?我知道,你就住在这里,人心里那些不能见光的心思,又有什么能对你隐藏呢?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想来当面请教。”
她微微一笑:“这个世界永远是强者说了算的,但问题是,这个强者到底是谁呢?我曾经以为是你,现在却有点不敢确定了。我就是想问一问,你既然这样强大,为什么会害怕玉儿呢?”
巨修罗六只眼中爆射凶光:“无知的小丫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银杏欣然点头:“当然了,这个疑问实在困扰我好久了。你说,那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妮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除了唱唱歌、跳跳舞,再大的本事屁也没有了,连本姑娘随便出手都能把她整得死去活来,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那么有本事那么厉害的人,都围绕在她身边,或者心心念念苦苦追逐,愿意为她舍生忘死呢?你掌控不了的人,全都是被她拽走的,而你笼络的门徒,嗯,就说那个皇帝吧,不是一样被她搅得五迷三道,却为什么在她身边的人没法被你搅乱拉拢过去呢?”
银杏问得超级天真,好像根本没发现巨修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依旧自顾自的说着:“我想来想去,恐怕也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她比你漂亮。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谁都喜欢漂亮的、赏心悦目的,大概没人愿意爱上一个丑八怪。你既然本事这样大?为什么就不能把自己变得漂亮些呢?说实话,其实真的不是我有心背叛你,纯粹是被那个小妮子蛊惑了。我忽然发现原来还有一样东西,是比力量更强大,那……就是爱!”
银杏奉送甜美微笑:“让一个人爱上你,远比惧怕你更会死心塌地,这样说你同意不?你应该能分辨出来吧,这可都是我的真心话。我是真的很想再见到梦婆婆,因为她总能满足我所有的心愿。而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够让我爱上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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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光,殷沧海能清晰感觉到自己正走到死荫的黄泉路上。他听见了心跳声,也或许是最后挣扎的几下勃动,‘噗嗵’、噗嗵’、噗嗵’……迅速迷失的意识中,隐约似有一颗红艳璀璨的珠子,也在随着心跳脉动一闪一亮,耳边随之又传来刻骨铭心甜美的嗓音。
……沧海,说好了的,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沧海,你喜欢听我唱歌是吗?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婉转曲调回荡耳边,如微风吹过心头,没有歌词,却足以勾起最美的回忆。
……沧海,你知道吗?这是我开口会唱的第一首曲子,阿妈说,每一个天龙都是生来就会吟唱的,八风作乐,是早已刻进记忆的幸福乐章,它的名字,叫《承云之歌》。
一滴泪珠艰难的滑落眼眶,真的好美啊,他听着听着,也开始在心中跟着一同吟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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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平静的修罗场上,俏丫头银杏依旧在不知死活的挑战巨魔神经。
“请问,你收归了那么多门徒,他们爱你吗?如果爱到死心塌地的话,又怎会有叛徒呢?哦,对了,还有啊,你是天帝之子对不对?总听人家这样说,天帝的儿子,却为什么是被他亲手赶下天界,到现在都不肯让你回去呢?他不爱你吗?连你的亲生老爸都不爱你?”
银杏说着说着就嘟起娇俏嘴唇:“我是孤儿呢,可知道没人疼没人爱的滋味,原来你也是个没人爱的小孩。怎会这样呢?真是的。”
“臭丫头,存心找死!”
巨修罗发出震天咆哮,看得出他快气疯了,恐怕自诞生以来还从没有世间凡人敢这样挑衅过他。毒蛇般的信舌迎面席卷,却被俏丫头轻轻松松一句话僵住。
“这样不行哦,吃进肚是不会让我爱上你的,这样一来,你就输了。”
银杏面含微笑,语声更是温柔:“别忘了,你是修罗,你所标榜的最值得自傲的地方,就是总能满足人们所有的心愿,可是,如果现在做不到的话,当心就要自打耳光了。来,让我教教你吧,首先呢,要变得英俊一点,还要温柔一点,世间女子爱才俊,现在这副模样可得不到女人心。”
银杏越说越起劲,脸上的表情也仿佛是越来越困惑:“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想不通哎,既然你如此大能通天,却为什么不让自己的形象变得好看一点呢?如果你也像玉儿那么漂亮的话,让人们爱上你应该一点都不难吧?难不成……该不会……全因这就是你的本来面目?龙女之美,修罗之丑,一切无非都是指向天道与魔道的真面目?”
巨修罗鼻孔剧烈喷气,他俯下身子凑近过来,巨齿獠牙距离不知死活的女人仅有一步之遥:“臭丫头,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冒犯我,有胆量你再说一次?!”
银杏丝毫不惧,眼中闪烁寒光,嘴角甚至挂出一丝冷冷的蔑笑,悠然反问:“有错吗?一如当日我筋脉俱断变作残废,曾经那样苦苦的恳求你,让我变回从前的样子吧,我真的不想以这副残废之躯活下去。可是你却说已经失去的不可能再回来,所以这纯粹是妄想。对,还有凤十三娘,毁容毁到彻底,任何一个女人变成那副模样大概都会生不如死,我想……她应该也同样恳求过你吧?你却为什么也不能帮她实现心愿?想一想,如果能找回昔日容颜,一如若能让我摆脱残废之躯,或许我们都不会再有那么多憎恨怨毒,也就是说,如果还能有机会重回正途,大概没有谁会甘愿走向成魔之路,对么?”
银杏越说,笑容越冷,张开手臂,尽情展示如今完好如初的身躯:“看,你做不到的,偏偏玉儿能做到,这又是为什么呢?到今天我才不得不重新考量,以你这般大能通天,究竟是真的做不到呢?还是纯粹不肯做?因为你很清楚,一旦做了,让人们重新点燃生活的希望,也就不会再拜倒在你的脚下了对么?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是否会有天生的恶棍,但即便是有,应该也不会太多吧?也就是说,能心甘情愿跟随你的人,其实根本就不会有太多,善恶殊途,或许对更多的人,无非都是身不由己,人们在选择你时,并非是因为真的喜欢你,而纯粹是身临绝地的别无选择,莫非……这才是真相?”
“啊——!!啊——————!!”
巨修罗发出鬼叫狼嚎,扎针扎心,这分明是点中了它最不能容忍的痛脚。毒信舌迎面袭卷,银杏却不为所动,悠悠一句话便将巨魔僵在当场。
“知道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恼羞成怒?那就是遭遇质疑,或者被揭穿谎言,却又无力反驳的时候!现在吃了我便是不打自招,只能证明我全都说对了。”
巨修罗的攻势停在眼前咫尺,巨大的鼻孔喷吐不均匀的呼吸,却偏偏一时真的无法反驳。
俏丫头适时收去锋芒,转而换上更甜美的笑容,拍着胸口说:“别别别,千万别吓我呀,看看你,都气成这样了还不肯变一副英俊点的模样,可见是我猜错啦。对于当初你不能帮我实现最大的心愿——恢复健全,看来不是你不肯做,而是真的做不到啊。因为你的本来模样即是如此丑陋,所以追随你的人,从模样到作风,也只能是变得越来越像你。一如世人常说,小人畏威不畏德。你能够让人怕你,却不能让人爱你,你可以让人们对这份力量奉上你同意不?对你来说,爱之一字,显然是无法触及的净地,任凭你如何不甘也无法染指,一如你心心念念想望重回的天界,那样纯净的地方,于你大概也只能是仰天唏嘘却可望不可及的份!就像一个没人要的小孩,连你的亲生老爸都不要你!呵,说什么要做世界的主宰,却原来不过是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可怜虫,所以,才只能跑去那些阳光照不到的阴沟里寻找气味相投的家伙跟你混对么?哦,换一个字眼,叫做收门徒。”
银杏笑面如花:“所以我才要问你,你,能有本事让我爱上你吗?或许,这个要求对你来说真有些太强人所难了,就好像要求地沟里的老鼠能成龙成凤一样不现实,对吗?”
“啊——————!!!”
咆哮震天地,三界第一魔被彻底气疯了,居然被一个凡人如此冷嘲热讽,极尽辱蔑之能,是可忍孰不可忍?!怒气爆棚,扰乱心神之际,他居然没能察觉人群已埋伏到脚下岩石边,就在巨魔俯身向挑衅者凶猛袭来时,看准他侧面那张紧闭的嘴,两百人爆起发难,扑上魔口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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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云之歌》在心中唱响,越来越激昂,殷沧海被凝固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巨魔被搅乱,分明是内外夹攻!魔口中挤压的粘液开始变得松散,幽暗空间随之刮动凛凛八面风!
风声越来越狂烈,整个空间都在震荡,胸前烙印的宝相花骤然爆出最耀眼的光芒,舍身剑瞬即爆起,一举打碎禁锢!
玄济和尚、仓央活佛,武功最高的两人率先抢上巨修罗紧闭的大嘴,而几乎就在同时,魔口翻腾,一道眩目红光冲开利齿獠牙。
“殷施主!”
见他还活着,二人大喜若狂,殷沧海冲出生天却停留不走,剑光指向魔口深处:“皮皮,馋猫……我没法靠近,快把他们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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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所未有的搅乱让巨修罗陷入狂怒,六掌齐动、张牙舞爪,扬起如山的体形狂甩头颅,将一群偷袭者都带飞冲天。殷沧海眼疾手快抓住少年,水生则死死抓住阿妈,顾大娘又紧抓着梁平,一人抓一人,冲上兽口獠牙的援救者被甩上半空连成一大串,每个人都宁死不撒手。
变乱骤起,银杏是距离魔鬼最近的人,也是它现在最想一口撕碎的人。毒信舌迎头席卷,眼看在劫难逃,忽然一队银甲武士横里杀上来。一道人影扑面,抱住银杏双双滚落进岩石缝隙,及时躲开致命一击。
“疯女人,服了你!真不怕被一口吞进肚?!”
方天勇磨着后槽牙感叹,其实银杏早已吓瘫了,惊魂未定半天爬不起来。等好不容易缓过神,一看是他立刻瞪眼,可恶,方才是谁火气最大、骂人最难听的?
“走开,谁要你管!”银杏才没好气,一甩手扬长而去。
方天勇瞪大眼,不由自主又开始磨牙:“什么世道?现在的女人越来越生猛了……”
嘴里愤愤,心里却从此真真记住了这个小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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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济与苍央活佛顺利带出双龙子。殷沧海一马当先,牵带众人飞扑向巨魔背后岩山,双脚落地,顺山势而下,迅速后撤到安全地。重回生天,殷沧海的样子着实狼狈不堪。险些窒息而死,他一阵猛烈咳嗽,到这时才算有机会狠狠喘回几口气。
“皮皮?”
“馋猫?”
顾大娘和水生乍见亲人激动不已,却被他一声喝止:“别过去!锁魂扣下,至亲不能靠近,否则会立刻害死他们……”
清晰看到皮皮和馋猫额头的黑箍,母子俩都不敢再靠近了。顾大娘疼碎一颗心,眼泪怎样都止不住,昔日调皮捣蛋、活力四射的小男孩,再等重逢居然已经变成了这幅模样。无论皮皮还是馋猫,看起来都虚弱极了,也只有轻微起伏的胸膛能证明他们还活着。皮皮艰难睁开眼,嗫嚅嘴唇却几乎发不出声音,玄济和尚凑到唇边才算听清。
“龙珠……就是……吞龙珠的那张嘴!感应龙珠……找到它……没有时间了,小妹子会第一个死,她……活不过今夜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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