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二十三年冬
白色竟是那么的刺眼,我紧张的来回走着,看着满眼的白,竟有种想毁了一切的冲动
“啪!”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我急忙冲上前,紧张地抓着他的衣服,期盼他说出我明知不可能的答案,可他还是摇了摇头。
“不——”我冲进手术室,却被背后的一人死死地抱住,我痛苦地看着躺在手术台上那位早已停了呼吸的妇人,懊悔的喊着:“妈——对不起,对不起,我……”
抱着我的是谁?我看不见,却听见沉稳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不是你的错,婧,你要振作,伯母的事只是意外,你不要……”
我回头,即使仍然看不清他的样貌,却还是激动的语无伦次,“不是吗?如果不是我,妈会被车撞吗,他们要杀的是我啊——妈却做了替死鬼……”
“不是的,婧,这只是意外,你……”我听不见他又说了什么,只觉得自己像掉进了冰窟窿,从身到心都被冻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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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惊醒,抬头看向窗外,却还只是灰蒙蒙一片,还早。然而我躺下却怎么也无法闭眼,梦境中无止境的悲伤不停地向我涌来,在我早以为尘封的记忆中掀起了涟漪。
“小姐——小姐,不好了,夫人她……”绿烟急匆匆地从外面跑来,不顾规矩的推开我的房门,她满身是雪,寒风从她身后刮了进来,顷刻间溢满了我屋。
“怎么了,不要急,慢慢说。”我轻声细语的想稳定她的情绪,然而自己却更加的心绪不宁,莫不是……
我马上起身套上一件狐皮大衣,让绿烟找人通知梦尘,我和她先向娘的菊苑走去。
“怎么回事?”
“夫人最近身体一直不好,只是怕你们担心,所以不许我告诉你们,可是刚刚夫人开始咯血,我……”
“有请大夫吗?这种事怎么可以拖,爹爹呢,还没回来吗,哥呢?”我心烦气躁,梦境和现实竟都是如此,我不想再失去了。
“大夫请不到好的,最近不停地下雪,一些知名的大夫不是出游就是不肯来,……爷还没回来,听说山口有塌方,爷去视察恐怕被耽搁了,少爷昨日去了安侯府赏雪,传话回来说要明日回来。”
我皱眉,怎么有事人人都不在,“你去叫人往安侯府找哥回来,就说娘出事了,再去牵匹马来,我有急用。”说完我让绿烟先去准备,自己向娘的菊苑飞奔而去。
轻轻推开娘的房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挥之不去,屋子里还算暖和,一个贴身丫鬟在拨弄着炉火,娘躺在床上,偶尔传来几声闷咳。我悄悄走向娘,示意丫鬟禁声,等走近时才看到娘面色苍白,只有嘴角残留着几滴已经凝结的血迹。情况不太好,我做着判断,还是先让梦尘来照料,我出去想办法。
来到爹爹的书房,我找到了当日的那块令牌,不过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换上男装,我牵着绿烟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回头对赶来的梦尘说:“梦尘,娘就拜托你了,我会在午时前回来。”说完一扯缰绳,骑马而出。
风很冷,跟当日跳崖的时候感觉一样。唉,今天怎么老是想到过去的事,我甩甩头,调转马头向边门驶去,天还没亮,路上很难看到行人,这也使我加快了速度,不知之涁在不在东宫,我有些担心,这几年没有遇到过他,只是偶尔听见爹爹提起他怎么怎么的巩固了自己的地位,怎么怎么的获得了大臣们的认可。唉,但愿他还是原来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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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边门的一个士兵奇怪的问道,“现在才刚过寅时,有什么事不能等辰时开了宫门再来。”
“我有急事求见太子,让开!”我把令牌递给他一看,不顾阻拦,骑马跃过,向东宫飞奔。
“站住,来人,快抓住他!”身后那人喊着,只不过我早已离他很远。
大概是天气所致,来到殿门前,只有一个侍卫站着,我朝他喊道:“告诉太子,萧婧有急事相求,请速速前来!”那人还算机灵,看到我这个样子,马上去禀告了。
没多久,那人请我进去,而这时,边门的士兵也到了,他们远远的就在喊:“你是何人?敢擅闯宫廷。”
“我……”
“退下,她是来见我的,有什么事我来承担。”之涁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其实之涁的语调并不严厉,但这群士兵却连忙惶恐的离开。吓,之涁已经那么有威信了吗?我突然感到有些陌生。
推门进去,之涁站在炉边烘着手,没有抬头。而我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四年没见的师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儒雅俊俏的少年了。他身形挺拔,隐隐有着一种王者的霸气,脸也不再是青涩单纯的了,带着些成熟的魅力,眼里的光芒更是比从前藏得深了,这样的之涁,好陌生……
他说话的声音比过去低沉,“师妹那么早来是什么事?不会只是来看看我的吧!”
“当然不是,我是来向你要人的。”我脱下带雪的外套,走向他说。
“哦?”他抬头看着我,一双锐利的眼睛像极了当今的皇上,“是什么人需要师妹大清早亲自跑来向我要的?”
“陈太医!”我急切地说,“就是那个曾经名满京都的陈太医,我需要他为我娘治病。”
“你娘?”他还是不温不火的说道,“京都难道没有大夫了吗,何须跑来向我要一个半调子的大夫?”
“我……”我有些生气,果真还是不一样了,“你到底借不借?不就是一个大夫嘛!”
“雷!”他看着我笑,有些被作弄的感觉,而刚才的那个侍卫进门跪着,“你去请陈太医,让他去趟萧大将军的府上,尽快!”
“是!”
等那人离开后,之涁讨饶着说:“好啦,可爱的师妹,刚才跟你开个玩笑,谁让你那么久都不知道来看看我,而一来就是有事相求,难道我们不能……”
我打断他道:“哼,你恐怕不是想我来吧,不过你也知道梦尘一到冬天就特别怕冷,我怎么能让她一起来,再说,是谁说最好不要见面的啊?”
“今时不同往日,父皇经常生病,国事大多是我在打理,当然比以往要好办得多。”他自信地回答。
“那你多来萧府啊,萧府总比宫廷好进多了吧,就算你很忙,偶尔总可以来一趟吧!”我反驳着。
“是,是,师妹教训的是,在下隔日定来拜访。”他玩笑着说,而我却很庆幸地感觉到了他并没有变得太多。
我看着天空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起身说:“我回去了,娘还不知怎么样了呢?”
“嗯,你把这个拿着。”他把一块东西递了过来,“这是最高级别的令牌,你拿着它,以后出入宫廷会方便些。”
“哦。”我穿上外套将令牌系在腰带上,骑马返出宫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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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家,我就向菊苑走去,路上正巧遇到了哥。
“怎么突然病了?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吗?”哥奇怪的问我。
“不清楚,绿烟说娘已经不是这一两天了,只是故意瞒着我们。今晨突然发病,绿烟吓坏了,才跑来通知我,我已经请了陈太医过来,应该到了。”我边走边解释给他听。
来到娘的屋子时,陈太医正好在诊脉,梦尘站在一边,担忧的看着,看到我们进来,悄悄地说:“姨娘刚才醒来过了,吐了几口血,现在有些神智不清。”
那么严重,我有些始料未及,看着娘比刚才更加苍白的脸色,心乱如麻。
这时,陈太医站起身,让我们到外面说话。
我们来到外间,我紧张的问:“到底怎么样,太医,不要跟我们说那些复杂的理论,只要告诉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怎么治?”
陈太医有些疑惑的看向我说:“不知这位公子是……”
啊,我差点忘了,自己还穿着男装,“我是萧婧。”我向他解释着,看着他了然的点点头说:“你们是她的子女,我也就明说了,还请准备后事吧,这病拖的太迟了,除非华佗再世,否则恐怕……”他说着摇摇头,颇感无奈。
“什么!”我震惊地看着他,“怎么可能,前些日子还好好的,你是不是诊错了!”我不想相信,定是我听错了,我望向哥,希望他告诉我这是玩笑,可是哥也一脸凝重的表情。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令堂得的病确实如此,而且令堂好像早就知道了,束在下无能为力。”陈太医抱歉地说。
“不可能的!”我拉着陈太医,“你再诊一回,肯定是你弄错了!”
“小妹,你冷静点,”哥抓住我的肩膀说,“太医不会弄错的,娘真的是……”哥说不下去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摇着头,娘怎么会离我而去,然而那梦中的悲伤突然涌向我全身,让我无暇顾及其他。
“小婧,姨娘叫你进去。”梦尘出来对我说,她的两眼已经红红的,眼泪却忍着不掉下来。
我有些不稳的冲向里屋,看着娘靠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样子,眼泪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娘憔悴了许多,而且是那么迅速的衰老。
“婧儿,”娘轻轻的唤着,如往日般温柔。
“我在。”我上前拉着娘的手,那么的冰冷,“娘——”我竟什么也说不出口。
“不要哭,……这没什么好哭的,娘总要死的,婧儿啊!”娘歇了歇继续说道,“我很爱你们,但只有一事放心不下——梦尘这个孩子,……我欠她们家太多了,你——将来要好好待她,即使她出嫁了,这儿仍然是她的家,知道吗!”
“我知道,我会好好待她的。”我哽咽地说。
“我累了,你等紫渊回来去转告他,如钰先走了,如钰等不到他了。”娘遗憾地说着。
“……”我看着娘闭着眼睡着,呆呆的傻坐在地上,怎么了,我不知道,不知道啊!
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小妹!”“小婧!”谁在叫我,我不想听,我闭着眼任自己逐渐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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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睁眼就听见哥在说:“小妹,娘去了——”
“是吗。”我机械的回答。“现在是什么时候?爹爹回来了吗?”
“小妹你没事吧?”哥担忧的望着我,我回他一笑。
“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了,爹回来过了,不过昨日被皇上一道旨赶去北疆视察,可能会再过三个月回来。”
“那娘的灵堂设了吗,怎么办?”
“小妹,你不要这个样子啊,娘的后事我来处理,你先好好休息一阵子吧!”
“……”我看向他,笑着说,“我没事,我好的很!咳咳!”
“还说没事,你知不知道你笑得比哭还难看啊!自己身体不好就不要硬撑着,我给你拿些吃的来。”
看着他出去后,我蜷缩成一团,却仍然很冷,连带着引起一阵阵颤栗。
为什么,我闭上眼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平时不多关心娘一些,为什么迟迟没有发现娘的病,为什么等到最后却什么也无法为她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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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梦尘趴在我床边守着我,自己却已经睡着,我悄悄起身,坐在窗口。推开窗子,任寒风吹着我的脸颊,抬头看着天边的明月。今天还是满月,我看着那刺眼的光亮,胸口闷的难受。
“小婧,你醒了,怎么坐在窗口?”或许冷风吹醒了梦尘吧,她起身走向我,将挂在床边的一件狐皮大衣拿了过来,披在我身上,然而我愣愣地看着明月,不搭理她。
“你怎么啦,小婧,你不要这个样子,我……”梦尘说着说着哽咽了起来。
我回头看着这个温柔的女子噙着眼泪,满脸忧虑,强作微笑地说:“我没事,只是有些难受罢了,有吃的吗,我饿了。”
“有,你等着啊!”她赶忙擦了下眼泪,笑着说。
趁着她去准备饭菜,我回想着娘临终的话——要善待梦尘。是的,即使其他的我做不到,但至少要让梦尘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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