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勃的口气说得这样肯定,就好像是说太阳一定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一样,是必然的结果,而不是单纯的“预测”了。——假如他不听丁勃的劝告回家的话,他们父子就必将遭受祸殃。
听到这样的口气,楚天舒固然是暗暗吃惊,但另一方面心里也是着实不服。
他冷冷说道:“丁大叔,我只想多问一句,是不是待我回家之后,将你这番话告诉爹爹,爹爹方始会出远门?”
丁勃说道:“不错。”
楚天舒再问:“那么,是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就会有人与我父子为难?甚至我听了你的话回家,我爹爹为了害怕这个人,也要出门避祸。”
丁勃说道:“你不必知道这么多,反正你回到家里就会明白;要是令尊认为可以告诉你的话,他自然会告诉你。”
丁勃没有正面答复,但没有正面答复,已是等于默认。
楚天舒冷笑道:“家父向来对人和气,恒他也是从来不受别人威胁的!哼,要杀我容易,要把我的爹爹吓倒,恐怕就没那么容易!”
要知他的父亲楚劲松,早已名列当世一流高手之内。武功胜得过他的实是寥寥无几。楚天舒心里想道:“即使是少林寺的方丈和武当派的掌门,恐怕也没有把握能够降祸我的爹爹!就是能够,我的爹爹也不会给他们吓倒!”
丁勃对他的冷笑却似听而不闻,半晌说道:“楚少爷,你是不是想和我赌这口气,偏偏要留下来呢?我劝你还是不要赌气的好!”
楚天舒蓦地说道:“好,我明白了。这口气我不会和你赌的。”
丁勃倒是不觉一怔,说道:“你明白什么?”
楚天舒道:“我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不错,我的爹爹什么人都不害怕,就只怕他!”
丁勃道:“哦,你说的是谁?”
这次轮到楚天舒没有回答了。
他想到的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他的父亲确实是害怕齐燕然的。小时候,他偷听父亲和继母的谈话,那时他已经听得出父亲对这个齐老头子是怀有戒惧之心了。他自以为猜得不错,其他的疑团也就迎刃而解了。
“怪不得丁大叔吞吞吐吐,不敢明说出来,原来他是替主人警告我的,他当然不能说出主人的名字了。”楚天舒心想。
另外的疑团,他也找到了自以为“合理”的解释。
“只要是他孙女的男友,只怕都要被他当作不受欢迎的客人,因为他要把孙女许配给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心爱徒孙。他不能容许有一个他认为可能被他孙女爱上的男人留在他的家里,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他接着再想:“虽然我知道爹爹和齐燕然结下什么冤仇,但爹爹要我避开齐家的人,显而易见,纵然不是深仇大恨,也是很难化解的了。他是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要是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不会和我这样一个晚辈为难,但要是我做出他不欢喜的事情,那就不同了,他最担忧的,当然是我‘勾引’他的孙女。
“丁大叔的口气其实明显不过,假如我不识相,继续留在齐家,齐老头儿走将对我不利,齐老头儿行事但凭好恶,早已闻名武林,丁大叔警告我可能祸及我的爹爹,这话恐怕也不能只当作是虚声恫吓。”
“反正我不想高攀他家,嘿,嘿,就当作我是给他吓倒吧!”
想到此处,楚天舒满腔气愤,不答丁勃的话,转身就走。
丁勃追上来道:“楚少爷,你别胡思乱想!”
楚天舒道:“我全都明白了,我明天就走,你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吧!”
丁勃道:“唉,楚少爷,你不明白的,你……”
话声突然停了下来。
就在此时,楚天舒突然似觉微风飒然,好像有暗器向他射来,胸口一麻,隐约听得丁勃一声惊呼,便即不省人事。
***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天舒恢复了一点知觉,但眼皮沉重得很,仍是睁不开来。
他有着一种异异的感觉,似有一股热气从他背心直透进去,流转全身。
虽然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但他毕竟是个武学行家,稍稍恢复一两分知觉之后,便即想到,是有人用本身真气,以上乘内功输入他的体内,他渐渐想起了昏迷之前的遭遇,记得自己是曾中了暗器了。
“那枚暗器想必是喂了剧毒的,唉,想不到齐燕然以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竟然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杀我。只不知这个能够从他的手中将我救出去的人是谁。”
心念未已,忽听得有人说道:“老爷,你也该歇歇了,这半枝香时刻下来,你只怕已经耗损了三年的功力了。”
是丁勃的声音。
楚天舒吃了一惊,心里想道:“丁勃唤他老爷,难道我的救命恩人竟是齐燕然?”
果然便听得齐燕然的声音说道:“耗损一点功力算得了什么,只要能够保全他的性命,就是拿我的性命去换,我也愿意!”
事实与猜测刚刚相反:“卑鄙的凶手”变成了愿意舍命救他的恩人,楚天舒惊奇不已:“他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齐燕然或许并不知道他已经醒来,但他和丁勃继续所说的话,就好像是知道他此刻的心思,答复他的疑问似的。
“我是抱着赎罪的心情非把他救活不可的,虽然打伤他的人不是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楚天舒听得越发惊疑了。
从语气听来,这个暗算他的人,齐燕然不仅知道是谁,而且一定有亲密关系。
“这只有一个可能,用暗器打我那个人是他的孙女儿。因为只有齐漱玉是他唯一的亲人!但齐漱玉又怎会暗算于我?”楚天舒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他刚刚想到齐漱玉,齐漱玉就进来了。
齐漱玉喜道:“楚大哥已经好了么?”
齐燕然道:“虽然不能立即痊愈,但爷爷可以对你保证,他己无性命之忧了。”他是喘着气说话的。
齐漱玉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偎着爷爷,眉开眼笑的说道:“爷爷,你真好。好爷爷,但我还要求你一件事情。”
齐燕然笑道:“你一夸赞爷爷,爷爷就知道你没安着好心眼了,好,说吧,你又有什么事情要麻烦我?”
齐漱玉道:“爷爷,这件事情可并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的声名的!”
齐燕然道:“哦,有这么严重?”
齐漱玉道:“爷爷,你想想看,武林中人都说你的武功天下第一,但在你的家里,竟然有人敢跑来行凶,要是你不把凶手抓回来,你说你的英名是不是一朝尽丧!”
齐燕然道:“我正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不在乎自己的声名。”
齐漱玉顿足道:“爷爷,我不许你这样说,你一点也不老。今年你不过七十岁,最少还可以活三十年!”
齐燕然笑道:“那不成了老人精吗?”
齐漱玉道:“爷爷,我不是和你说笑的。你不在乎声名,我可在乎。要是连凶手都不知道,叫我怎能在楚大哥和姜姐姐的面前抬起头来?这件事情传了出去,我在人前也会矮了半截。”
齐燕然这才说道:“爷爷是哄你的,你是唯们家的公主,你要爷爷做的事情,爷爷敢不尽力的。不过我只能答应你尽力查穷此事,不能担保一定捉得到凶手。”
齐漱玉道:“爷爷,只要你肯出头,用不着你亲手擒凶,多少武称中顶儿尖儿的人物也会帮你忙的。这我倒可以放心,不愁捉不到凶手。”
齐燕然知道:“好啦,你既然放心,那你赶快回去把楚天舒已经脱险的喜讯,告诉你的姜姐姐吧,也好让她放心。”
齐漱玉道:“是呀,姜姐姐这两天饭都吃不下了呢,刚才我还看她偷偷在哭。”
齐燕然道:“真的?”
齐漱玉道:“当然是真的。爷爷,你还不知道吗,他们俩师兄妹是彼此相爱的呀!”
齐燕然道:“那爷爷就放心了!”
齐漱玉听出弦外之音,嗔道:“你放心什么?”
齐燕然道:“放心我的孙女儿不会给人抢去呀。好啦,别在这里缠爷爷了。你的姜姐姐等你已经等得心焦了。”
楚天舒听了他们对话,心中不觉也是起了同样疑问:“那凶手是谁?”
齐燕然目送孙女的背影走入后院,喟然叹道:“她爹年轻的时候,给我管教得十分严厉,但想不到竟然教出一个逆子来,或许就是因此,我对玉丫头又太过宠她了。但好在她看来似乎尚未给我宠坏。”
丁勃站在一旁,听他提起自己的儿子,不敢搭话。
齐燕然忽然说道:“老丁,那个行凶的人是谁,现在你总该告诉我知了。”
丁勃吃了一惊,讪讪说道:“我,我不知道。”
齐燕然道:“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敢说!”
丁勃说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凶手跑得太快,我没看见。”
齐燕然道:“或许你是追不上他,但你根本就没有动过去追的念头,你不敢去追,因为你心里害怕!”
丁勃喃喃道:“我,我心里害怕?”
楚天舒也觉得齐燕然说得未免有点过份,心里想道:“丁勃曾是杀人不眨眼的大盗,平生不知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他怎会害怕一个小贼。”
齐燕然道:“不错,我说你是心里害怕。因为那个人不是你的仇敌,是你疼爱的人!”
丁勃颤声道:“老爷,你,你怀疑我是有心放走他吗?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齐燕然道:“我没有这样说,我只是说你心里害怕,你承不承认?”
丁勃没有回答,似是默认了。
齐燕然继续说道:“我也相信你没看见那个人的脸,因为由于你害怕的缘故,你不敢去追。不过你虽然没有见着他,你的心里是知道他是谁的。”
丁勃仍然不作声。齐燕然接下去说道:“你害怕认出了他,那时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因此你宁可装作看不见,或者说你是故意要令得自己不知道。”
说至此处,齐燕然长长叹了口气,涩声说道:“老丁,你不必替那畜牲遮瞒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他!”
楚天舒大吃一惊:“畜牲”,齐燕然说的“畜牲”是谁?
疑心刚起,答案已是从丁勃的口中说了出来。
丁勃说道:“老爷,你是说中了我的心事。当时我的确害怕那人就是少爷。但现在我却不相信是少爷所为了!”
那时楚天舒本来已经可以张开眼睛的了,但他不敢张开。因为他已经知道齐燕然所怀疑的凶手就正是他的儿子了!
但获得了答案,他更加是有如坠入五里雾中,大惑不解。
“漱玉的父亲不是早已死了吗?她又没有叔叔伯伯,齐燕然这个儿子是从哪里来的?”
他这也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齐老头儿说是抱着赎罪的心情救我!”
只听得齐燕然哼了一声,问丁勃道:“你凭什么相信不是这畜牲所为?”
丁勃说道:“第一,少爷不会有那种歹毒的暗器;第二,少爷也不会是干出这种卑鄙事情的人!”
齐燕然怒声斥道:“你还要替这畜牲辩护,他做的坏事还不够多么?当年武当的四大弟子他都敢杀,何况是他的仇人之子?”
丁勃并没有给主人的斥骂吓倒,继续说道:“少爷的心地本来并不太坏,当年误入歧途,纯是误交匪人所至,前几天老奴才见过他,虽然他不敢回家,但我却是隐隐感觉得到,他是有点悔过的念头了。”
齐燕然道:“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并无事实作证。”
丁勃说道:“但那暗器却分明不是少爷的!”
齐燕然道:“好,你把那枚毒针拿给我看。”
那枚毒针是用磁石从楚天舒的伤口吸出来的,还染有血污。丁勃戴上手套,小心翼翼的擦洗干净,拈到齐燕然跟前。那枚毒针制作极为精巧,针腹中空,小小一枚针分成三节,由于是用不同的毒药淬炼,呈现三种不同的颜色。
齐燕然道:“老丁,你见多识广,你说这是谁家的暗器?”
丁勃说道:“好像是四川唐家的定形针。”
齐燕然道:“这种暗器虽然源流出自唐家,但却并非唐家之物。”
丁勃问道:“那是谁家的?”
齐燕然道:“是陕西穆家的。”
丁勃诧道:“恕我孤陋寡闻,我只知道唐家的暗器天下第一,却没听说暗器名家之中有姓穆的人。”
齐燕然道:“此事乃是武林中的一个秘密,唐家不愿张扬,当时你又远在辽东,也难怪你不知道:“
丁勃道:“老爷可以告诉我吗?”
齐燕然道:“对别人我不能说,对你当然可以例外。事情是这样的——”
“你不必问这桩事情是发生在哪个年代,也无须知道那些人的名字。总之男主角是唐家的人,我们就称他为唐公子吧。唐家的独门暗器据说有三十三种之多,发暗器的手法更是千变万化,复杂之极,唐家子弟,从小苦练,往往练了几十年,也是仅得十之一二。这位唐公子资质特佳,不到二十岁便已精通十八种暗器,在唐家可说是前无古人。他二十岁成亲,妻子也是武林名门之女,门当户对,女貌郎才,谁不羡慕他们是一对好夫妻?但却又有谁知,他们其实乃是怨偶?”
丁勃好奇心起,问道:“这却又是为了什么?”
齐燕然道:“这位唐公子耽于练武,未免冷落妻房。内里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所知的原因,据说他在某方面是有缺陷的。”
丁勃”啊”的一声说道:“那么这位唐夫人想必是不安于室了?”
齐燕然道:“唐夫人系出名门,知书识礼,侍奉翁姑,相夫教子,在她生前,亲友都夸赞她的贤慧。”
丁勃听出一点苗头,说道:“死后的声名呢?”
齐燕然道:“你别心急,故事应该顺序说下去。”
“成婚三年,唐夫人生下一个儿子。儿子比父亲还更聪明,十六岁就练成了二十种暗器功夫。唐公子嗜武如命,因此对这儿子极之疼爱。”
“但疼爱是一回事,这个儿子的诞生,却也给他带来了一根刺,插在心头的刺。这个儿子长得并不像他,越大越不像他。”
丁勃说道:“儿女只像母亲,不像父亲,那也是常有的事。”
齐燕然道:“不错,所以亲友们倒是无人闲话,但唐公子的心里却是不能没有怀疑。而且亲友是因为知道唐夫人的平素为人才没闲话的,外面的人则已有点风言***了。这风言***,也免不了传到唐公子耳中。
“唐公子怀疑甚事,上京找一位和他交情极厚的、曾经当过御医的大国手。大国手给他检验的结果,证实了他在某方面的缺陷,他是根本就不能够生儿子的。”
丁勃“啊呀”一声,说道:“唐家名重武林,闹出了这种事情,这、这可怎生收拾?”
齐燕然道:“唐公子回家质问妻子,他的妻子亦早已料到会有此事发生。当下和盘托出,直认是和他的一个姓穆的好友私通。”
丁勃说道:“唐夫人敢于这样直言不讳,她是算准了丈夫会原谅她吗?”
齐燕然道:“不,她并不求她丈夫原谅,她事先已经喝下了毒酒。”
“那是唐家淬炼暗器的毒药,到了发作之时,已经无药可解。唐公子怒气尚未发作出来,只见妻子己是七孔流血了。他想起往日的夫妻情份,妻子对他也并非全无好处,倒是不觉怒气全消了,说道:‘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你何苦如此?’
唐夫人道:“我对你不起,只求你放我的儿子一条生路。”
丁勃说道:“她的丈夫可肯答允?”
齐燕然道:“你猜呢?”
丁勃说道:“如果是为了安慰妻子,让妻子去得安心,他是应该在她临死之前答允她的。不过,假如她的丈夫一定要说真话,那就恐怕难以答允了。第一唐家的规矩极严,暗器是不传外姓的,纸包不住火,唐夫人自杀之后,这件丑事终须会揭发出来。即使唐公子不杀这私生子,唐家父子也是决计放不过他。第二,好友和妻子通奸,这是谁也难以忍受的。唐公子自必要杀那奸夫泄愤,但杀了孩子的父亲,又怎能不害怕这孩子将来报复?
“像唐公子这样的身份,他是应该一诺千金的,所,以我实在难猜唐公子会不会只是为了安慰妻子而肯用假话骗她?”
齐燕然道:“不错,唐公子当时的想法一定如你所说这样,因此,他没有立即回答妻子。
“唐夫人也似乎知道丈夫的心思,那时她已是奄奄一息,但还是极力支撑,说出了最后两句话。
“她说:我知道你痛恨你这朋友,但不用你去杀他……下面的话她的丈夫已经听不清楚,把耳朵凑到她的唇边,只觉她的嘴唇已经冰冷,或许她已经说完所要说的,或许她没有说完,但总之是死了。”
丁勃说道:“唐夫人说出这样的话,莫非她自己业已杀了情夫?”
齐燕然道:“这次你猜错了。还是让我把故事说下去吧。”
“唐公子正在琢磨妻子这两句话,忽听得有人敲门叫唤爹爹。他匆匆忙忙把棉被遮盖妻子的尸体,叫他的儿子,不,他名义上的儿子进来,说道:‘你妈妈刚睡着了。你小声点说,别吵醒她。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孩子道:‘我刚刚从穆伯伯家里回来。’唐穆两家乃是世交,他的孩子到穆家去玩本来是不会令他惊异的,但今天可不同了,他想起妻子临终说的那句话一疑云大起,立即问道:‘为什么一回来就找他?’
“那孩子道:穆伯伯有一件礼物,叫我送给爹爹。说罢,把手上拿着的一个革囊交给父亲。
“唐公子道:是什么礼物?那孩子道:我不知道。是穆伯伯叫家人交给我的。穆伯伯没有告诉我,我当然也不能告诉你了。“唐公子心中一动,隐隐感到不祥之兆,说道:哦,不是穆伯伯亲手交给你的吗?
“那孩子道:穆伯伯进内去拿礼物就没有出来,爹爹因何有此一问?要知他是小辈身份,世伯要他携带礼物回家,本来也用不着亲自向他交代的。
“唐公子道:没什么,你先退下去吧。那孩子本来很想知道革囊中的礼物是什么,但父亲不许他在旁,他只好快快退下。
“唐公子把革囊打开,你猜里面装的是什么?是一颗人头!”
丁勃大吃一惊,说道:“人头?谁的人头?”
齐燕然叹了口气,说道:“就是那个姓穆的头颅!他割下了自己的首级送给唐公子,里面附了一封信。信里说的和他妻子临终所说的差不多,一是向他谢罪,二是求他放孩子一条生路。”
丁勃听得惊心动魄,问道:“后来怎样?”
齐燕然道:“唐公子写了一封信,把儿子唤来,对他说道:“你已经十六岁了,也应该到江湖上去磨练磨练了,顺便替我办一件事情。不过这件事情是用不着你马上去办的,你先离开四川到陕西去吧,一个月之后,你再打开这封信就知道了。记着,切不可未到期限就偷看这封信!
“这孩子一向是很听父亲的话的,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想父亲这样吩咐,一定有他的道理,果然奉命准谨。但未满一个月之后,奇事已经在他身上发生。
“他渐渐发觉自己的功力一天天消失,一个月之后,他所练的内功已是化为乌有,不过,也只是内功施展不出来而已,气力则还是和普通人一样。”
这孩子谨遵父命,做梦也想不到是着了父亲的暗算,虽然心里惊慌,也没怀疑父亲。只是担心,自己不知患什么怪病!功力消失,怎能替父亲办事?
“一个月期满,他打开那封信,这才把他吓得魂不附体。”
丁勃说道:“那封信必是揭开他的身世之谜的了?”
齐燕然道:“不错。那封信一开头就说,孩子,你别怪我,你还记得临行的时候我给你喝了一杯酒吗?酒中是熔了一颗化功丹的,我必须废掉你的武功,因为你不是唐家的人。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你的好处,你在唐家十六年,唐家祖传的禁戒你都知道,我的用心,我想你是应该明白的。”
丁勃说道:“要废掉一个人的武功,通常用的办法是捏碎这个人的琵琶骨,只有唐家才能用药力化掉别人的内功。唐公子不用前一个法子,确实已对这孩子大发慈悲了。”
齐燕然继续说道:“信中还附有三个禁令,一、不许他使用唐家的暗器,二、不许他将唐家的武功转授于人,三、在他有生之年,不汗他踏迸四川一步。”
丁勃说道:“其实那孩子的武功已经废掉,按常理而论,他也不敢用唐家的暗器害人了。对方只要懂得少许武功,在毒发之前就可以一掌把他打死。只是不许他传授于人,这个禁令,他却是可以阳奉阴违的。”
齐燕然道:“唐公子当然也想到这一点,但他想,有那孩子一样练武的资质特佳的人百年难遇,而且唐家的暗器功夫,那孩子也未学得齐全,比如化功丹他就不懂配方,他纵有传人,也不会强过唐家子弟,何况,唐家的功夫一在外人手中抖露,那人就必将遭受杀身之祸呢!”
丁勃忽道:“老爷,你怎么知得这样清楚?你看过那封信吗?”
齐燕然笑道:“我是讲故事给你听,讲故事的人为了故事讲得生动,当然是难免夸张的,故事中所有人物的说话与想法,我都只是想当然罢了。”
但丁勃却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有异,似是带着深沉的感慨。凭着他与齐燕然的多年相处,他知道齐燕然一定有些事实尚未肯说出来。齐燕然与故事中人也未必全无关系。
齐燕然继续说道:“不过,你也猜得不错。那孩子毕竟还是把他从唐家学得的功夫传授给他的后人,而且在某些本是唐家的独门暗器上,经过穆家的改良,比唐家原有的更为毒辣了,像这毒针就是一例。”
说至此处,他忽地提高声音:“老丁,陕西穆家的来历你虽然不知道,但有一对姓穆的姐妹,姐姐穆好好,绰号金狐,妹妹穆娟娟,绰号银狐,你想必曾经听过吧?她们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已经小有名气的。”
丁勃说道:“好像听人说过。”表面神色不露,心头己是暗暗吃惊。
齐燕然盯着他问道:“是谁说给你听的?”
丁勃说道:“二十年前,我还在辽东干那没本钱的买卖,大概是在和黑道上的朋友的闲谈时说起的,却记不起是那位朋友了。只记得当时我正想到关内走走,因此就谈起中原的“同行”,那人说金狐银狐是新近在关内相当活跃的女飞贼。轻功甚佳,但却没有提及她们是暗器高手。”这番话丁勃倒也不是临时编出来的。
齐燕然说道:“这绰号金狐、银狐的穆家二女,就正是故事中那个私生子的后人。她们当然是不敢轻易露出暗器功夫的。”
丁勃思疑不定,不知齐燕然究竟知道多少,于是试探他的口风:“打伤楚少爷的这枚毒针,老爷既然认出了是陕西穆家之物,那么老爷是否怀疑乃穆家二女所为,与少爷应该无关了。”
齐燕然忽地冷冷问道:“对穆家二女,你知道的就这么多吗?”
丁勃讷讷说道:“就这么多了。”
齐燕然道:“银狐穆娟娟曾经在邻县的县城卖解,后来又曾在咱们的邵源县住过将近半年的日子,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吗?”
丁勃面色大变,说道:“我、我不知道。”
齐燕然冷笑道:“你是黑道上的老行尊,有个女飞贼在你眼皮底下,你怎能不知道?好呀,你不知道,我却知道:“
丁勃颤声道:“老爷,你知道什么?”
齐燕然道:“我知道那畜牲和银狐姘居,而且我知道你包庇那个畜牲,在我的面前,一直为他遮瞒。”
丁勃叹了口气,这才说了出来:“老爷,是我做错了事,当时我想不到事情后来会弄到那样糟的,只道是少年人心性不定,为美色所迷,一时逢场作戏,待成亲之后,就会变好的。哪知,哪知……呀,千不该,万不该,总之是我不该放开少爷胡为,老爷,你责罚我吧!”
齐燕然道:“你是不该溺爱他,不过这也不能只是怪你,我有更大的过错。我只知道严厉管教儿子,却没有真正去关心他。我只满足于他表面对我的千依百顺,而没有听其言而察其行。待我知道他在外面是那么样的胡作非为之时,已经迟了!”
丁勃不敢插嘴,齐燕然继续说道:“这畜牲和银狐姘居,穆家的暗器功夫自必给他学到手了。哼,这畜牲虽然不肖,学武的资质倒是胜过我的。”
丁勃仍半信半疑说道:“行凶的人,我确实看不清楚,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这枚毒针既是穆家之物,暗算楚少爷的那个人,或许就是银狐穆娟娟本人也说不定。”
齐燕然摇了摇头,说道:“银狐不敢这样大胆的。但这畜牲,依你所说,他能够声迹不露就打跑了冀北双魔,他的武功只怕亦已胜过我了。”言外之意,他的儿子乃是有备而来,纵然给他发现,也有把握逃跑方敢这样大胆的。“银狐”没有这个把握,自是不敢了。
齐燕然这番话乃是握理推测,话是说得不错的。但世间往往有些事情违背常理,他这次的推测却是猜错了。暗算楚天舒的虽然不是“银狐”穆娟娟,但也不是他的儿子齐勒铭。
楚天舒业已完全清醒,此时他其实已经是可以开口说话了的,不过他还在假装昏迷。
他正自胡乱猜测,为什么齐燕然的儿子要暗算他,只听得齐燕然又在说话了,说出的话,更是令他吃惊!
齐燕然一声长叹,说道:“楚天舒的性命是不用担忧了,但我目前最担忧的是他老子的性命!”
丁勃颤声道:“你是说少爷,他,他会……”
齐燕然道:“你还称他少爷?不错,我是担忧那畜牲还要到扬州去杀楚劲松!”
丁勃道:“不,不会吧,事情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齐燕然道:“知子莫若父,这畜牲自小性情偏激,他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他从不知自责,但要是他认为别人对不起他,他是决计不能忍受的。当年他几乎扼毙妻子,这事你是曾经目击的,难道就忘记了。你没忘记,是吧?(丁勃点了点头)那畜牲就更不能忘记。如今他的武功已经大成,他一定会找楚劲松报复的!”
丁勃说道:“或许他尚未知道……”
齐燕然道:“你都已经知道了庄英男改嫁楚劲松,他生存就是为了报仇,怎能不知?再说,他暗算楚天舒,就表明他已经知道了。否则他为什么要向一个晚辈下这毒手,不就是为了楚天舒是楚劲松的儿子吗?哼,在他的想法,恐怕他还以为自己是理直气壮,应该去报这夺妻之恨呢!”
丁勃不敢断定凶手是不是“少爷”,也就不敢和主人辩驳。楚天舒这一惊则是非同小可了!
他的继母名叫庄英男,他是知道的。“啊,原来继母本是齐家的媳妇,怎的丈夫未死,却改嫁了我的爹爹?难道、难道,就像刚才齐老头子所说的那个故事一样,她是背着丈夫与爹爹好的?但爹爹又怎会干出这种事情?”
心念未已,只听得丁勃叹口气道:“这事其实不能怪大少奶,也不能怪楚劲松,只可惜没人能够劝解少爷。”
齐燕然哼了一声,说道:“是呀,这畜牲也不想想,庄英男几乎给他扼死,后来又接到这畜牲已经死在武当四老剑下的消息,谁都相信他是死定的了,又岂能怪庄英男改嫁?当时如果她不出走,我也会劝她改嫁呢!但这番道理,我做父亲的倒是不便和他说。老丁,要是你有机会再见到池,还是由你开解他吧。我知道正如你刚才所说,这畜牲是不会听别人劝告的,但只要世上有一个人能够劝得动他,这个人恐怕就是你了。”
丁勃苦笑道:“老爷太看得起我了。是不是要我出去找他。”
齐燕然道:“不错,我要你立即赶到那边去通知楚劲松,叫他们一家人暂且到少林寺躲避一时。我是恐防你未必能找着他,找着他,他也未必肯听你的劝告。”
丁勃说道:“少爷也未必就会去杀楚劲松的,不过,为了预防万一,老奴自当遵命赶往扬州。”
楚天舒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晚丁勃劝我马上回家,叫我爹爹离乡避祸。原来他早已作了‘万一’的打算了。哼,这个‘万一’恐怕还是他为旧日的小主人说好话呢。知子莫若父,齐老头子的判断才是真的!”他本来以为武林中能够杀他父亲的寥寥无几,而这有限几人都是一派宗师,料想不会杀他的爹爹。此时知道是齐燕然的儿子,可是不能不心急如焚了。但好在听了齐燕然和丁勃的对话,似乎过错并不在于他的父亲,他这才心安一点。
齐燕然叹道:“这畜牲倒似刚才我所说的那个故事中的孩子,他比父亲聪明,比父亲的武功练得更好。不同的是,这畜牲是我的亲生儿子,不是私生子!他如今羽毛丰满,我也没有本事废他武功了。但你可以告诉他,他若然不听你的劝告,继续胡作非为,他杀了楚劲松,我必定要杀他!我杀不了他,宁愿为他所杀!”
丁勃说道:“老爷言重了,少爷怎样胆大妄为,也不敢这样忤逆。请老爷保重,我走了。”
楚天舒听到了勃的脚步声走了之后,这才装作开始醒来。
齐燕然道:“好了,好了,楚公子醒过来了。玉儿,你请姜姑娘过来吧。”他用的是传音入密的内功,不过片刻,齐漱玉和姜雪君,还有王妈也都来了。
王妈捧着一碗参汤,有点不好意思,把参汤递给齐漱玉,说道:“你喂他吧。”她是因昨晚私自盘问楚天舒之事,恐怕楚天舒醒了之后,会说出来。
齐漱玉笑道:“你应该给姜姑娘才对。”说罢将参汤转交姜雪君。“姜姐姐,还是请你代劳吧。”
姜雪君正是要她误会,大大方方的把参汤喂给楚天舒喝。楚天舒装出刚刚惭复说话的气力:“齐老前辈,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只木知那个,那个……”声音断断续续,装作有气没力。
齐燕然道:“你别费神说话,只听我说。我知道你一定非常惊奇,怎的会有人跑到我的家里来暗算你,我真是惭愧,这个人是谁,目前找也还未知道。”他虽然迫于说谎,但“惭愧”二字却是不假。他怎能当着自己的孙女,说出凶手就是他的儿子?
齐漱玉道:“丁大叔呢,怎的不见他?”
齐燕然道:“你不是要我追查凶手吗,我就是叫他去替我办这件事的。”
齐漱玉很是高兴,对楚天舒说道:“武林中有头面的人物都知道丁大叔和我爷爷的关系,他出去求人相助,就等于是代表我的爷爷一样。他认识的江湖人物,比爷爷还更多呢。楚大哥,你可以安心静养了,有丁大叔出去查案,一定会缉获凶手的。”
她哪知道楚天舒不但早已知道凶手是谁,还知道丁勃是去干什么的。只是他不能说出来而已。
他也不能安心静养,接连两晚,他都在做着恶梦,梦见父亲和齐燕然的儿子打得遍体鳞伤,第三天,他自忖功力已经恢复两三分,便即告辞了。
齐漱玉道:“那怎么行,你尚未痊愈,何必这样着急就走。”
齐燕然笑道:“他找到了师妹,想早日回家报喜,咱们不必强留他了。”
楚天舒道:“是呀,家父与姜师叔二十多年不通音讯,这次我到洛阳就是奉家父之命,打探师叔和师妹的音汛的。师叔不幸去世,我更应该早日和师妹回家,以免家父挂心。”
齐漱玉口直心快,说道:“哦,原来你是急于和师妹定下名份,要你爹爹点头,但待你完全好了才走,也不过迟几天吧,你们就这样心急。”
姜雪君低下了头,佯作娇羞,但却说道:“玉妹子,你独自一个人敢到洛阳寻找师兄,我的武功虽然不能与你相提并论,但我跟着师兄回家,比你所冒的风险却是少得多了。”
齐燕然笑道:“傻丫头,你听懂没有,还用得着你替楚大哥操心么?”
齐漱玉厥着小嘴儿道:“好,算是我不识趣,多管闲事了。姜姐姐,有你保护你的师哥,自是用不着我替他担心了,你们既是归心似箭,我也不便强留你们了。好,你们走吧!”她貌作赌气,其实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因为姜雪君把两件事情相提并论,亦即是把自己和楚天舒当作一对,把她和卫天元当作一对了。
姜雪君道:“玉妹子,别这样说。你的好意,我和楚师兄都是同样感激你的。”又一次故意把楚天舒拉在一起。
齐燕然忽道:“且慢。”
楚天舒:“老前辈有何吩咐?”
齐燕然道:“你在我家里遭受的无妄之灾,我过意不去。送你一件礼物,一来是聊表歉意,二来也当作我给你的见面礼吧。”说罢,把用红布所包的一方东西递给他,薄薄的一包,好像一本小书。
楚天舒道:“老前辈救命之恩,我都无以为报,老前辈再说这样的客气话,我怎敢当?厚赐……”
齐燕然不待他说出推辞的话语,便道:“这件小小的礼物,虽然是毫不值钱的东西,但你带在身边,说不定对你会有用处的。你收下吧。”
楚天舒听他这样说,心中一动:“他说了抱歉的话才送给我这件礼物,内中定有道理。”说道:“多谢老前辈关心,既是如此,那么长者之赐,晚辈亦不敢辞了。”
楚、姜二人离开齐家,走到山下,姜雪君道:“齐老先生送你那件礼物,他说得那样郑重,不知是什么东西,你可以给我看一看吗?”
楚天舒笑道:“我也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呢,他当你的面送给我,当然是准备给咱们一同看。”边说,边打开包裹。“我猜可能是一本武功秘笈。”姜雪君道。话犹未了,谜底已然揭晓。
“咦,怎的竟是一本描红贴子?”姜雪君翻开来看,大为诧异。描红贴子是给幼龄学童习字用的,与武功毫不相干。
“描红”是旧日学童学写字的必经门径,老帅用红笔写了一本本“字贴”,让学童跟着每个字一笔一笔来描画,称为“描红”。那本字贴,就叫做“描红贴子”。
姜雪君翻了一翻,大为诧异,说道:“写的是最普通的千字文,一般私塾的老师给学生开蒙,都是喜欢用千字文作贴子的。为何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却把它当作珍贵的礼物送给丁你?”楚天舒笑道:“或许他认为我胸无点墨,要我从头读书习字吧。”
姜雪君笑道:“别胡扯了,不过从这本描红贴子,我倒看出一件事情。”
楚天舒道:“什么事情?”
姜雪君道:“那个孩子很聪明,但可惜有点疏懒。”
楚天舒道:“哦,你怎么看得出来?”
姜雪君道:“你看他描红的笔划中规中矩,而且颇为秀气。但这本贴子他只描了一半,有好几个字还是缺了笔划的,可知他学得并不专心。”
楚天舒心中一动,说道:“你猜这个孩子是谁?”
姜雪扫道:“我怎么知道。嗯,会不会是他的孙女儿呢?”
楚天舒道:“你怎么会猜是齐漱玉?”
姜雪君道:“说不定他有意思把孙女许配给你,这本贴子就是别开生面的礼物了。”
楚天舒笑道:“你说我胡扯,你更胡扯了。你在他家住了几天,难道还不知道他们一家上下,连丁大叔和王妈在内,都已认定了卫天元是他们齐家的未来姑爷了。”
姜雪君笑道:“我和你开玩笑,何必如此认真。说老实话,倘若齐老头子送你这件礼物当真有着这种用意,我倒是白费心血了。”
楚天舒正容说道:“齐老前辈的所为令人莫测高深,咱们也不必胡猜了。我倒是有一件事要和你说,不,要向你道歉。”
姜雪君怔了怔,说道:“你因何事要向我道歉?”
楚天舒道:“我刚才向齐老前辈说的那些话,你没生气吧?我为了早日回家,拿你来作借口……”
姜雪君面上一红,说道:“我正是要齐家妹子误会咱们,这,这也是我早就和你说好的,怎会怪你。对啦,我也有一件正经事称你说,你别见怪。”
楚天舒道:“你怎么忽然和我客气起来了,请说吧。”姜雪君道:“我只能让齐家的人误会你、你是和我……但可不能当真连累了你。所以、所以……”
她顿了一顿,说道:“所以我不想和你回家了,但请你老实告诉我,你的功力目前已经恢复几分?”
楚天舒道:“这个你倒无须为我担忧,我的经脉得齐老前辈之助,业已打通,目前虽然只是恢复三分功力,但用不着三天,就可以完全恢复如初。即以目前的三分功力而论,大概也可以照顾自己了。当然,若是碰上了剪千崖之类的强敌,我还是打不过他的。但倘若是碰上这样的一流高手,就算我的功力完全恢复,再加上你,也未必能够躲过灾难。我只想知道,你准备上哪儿?”
姜雪君知道他说的乃是实情,便道:“如果你用不着我陪你同行,那么我想到京城去一趟。”
楚天舒吃了一惊,说道:“你单独上京?为的什么?”
姜雪君道:“我已经知道一个确实的消息,徐中岳和剪千崖都往京城去了。”
楚天舒道:“哦,你要单独报仇?”
姜雪君道:“到了京城,说不定也有人帮助你的。你放心吧,我不会不自量力,胆大妄为的。”
楚天舒想了起来,说道:“对啦,我好像听见丁大叔说过飞天神龙卫天元似乎也是去了京师了。”
姜雪君不作声。不作声的是等于默认她要去找卫天元了。
楚天舒道:“你有卫天元相助,本来我可以放心,但我怕你在途中会有人认得你。”
姜雪君道:“我还多少懂得一点改容易貌之术。”
楚天舒本来还是不放心让她单独去的,但一想,要是和她一起回家,倘若碰上那个要杀他父亲的强敌,岂不要连累了她亦遭毒手?二来想到她要避嫌疑的真正原因,可能还是为了卫天元的缘故。尽管她一口声声说要成全齐漱玉和卫天元,但她不能忘情于卫天元,却是用不着她从口中说出来的。
楚天舒叹了口气,说道:“咱们是师兄妹,我本来应该助你报仇的,但我知道你怕受嫌疑,我也有事急着回家,咱们只能暂且分手了。”
姜雪君脸上一红,说道:“我不是怕受嫌疑,我是为你着想,但不知你有什么急事赶着回家。”
楚天舒不愿自扬“家丑”——尽管过错不在他的父亲,甚至她的继母亦可原谅。但在别人听来,那总是“丑闻”,便道:“没什么。只是我和家父约好了在一个月之内回家的,如今早已过了期限了。”
姜雪君虽说是不想与师兄同行,但听得他这样说,却也不免有点被冷落的感觉。心里想道:“原来我在他心中的位置并不是如他口中所言,但这样也好,我可以无须顾虑他会向我纠缠了。”于是说道:“百行孝为先,你既是过了和令尊所约的期限,那是应该赶快回家了。”两人各怀心事,互道珍重而别。
楚天舒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忽然若有所失:“呀,她芳心另有所属,我又怎可有非份之想。”但想是这样想,被扰乱了的情怀,却总是难以平静了。
他惘惘独行,这日到了黄河岸边的风陵渡,这是一个大渡口,隔岸就是河南的名城潼关了。
天色已晚,黄河又正在水涨,没有船夫敢在夜间渡河。楚天舒便在风陵渡的市镇上找一间比较像样的客店投宿。
进了房间不久,刚刚抹过一把脸,便听得有敲门声。楚天舒想不到在这个地方会有朋友找他,先不开门,问道:“是谁?”
那人笑道:“申叔叔的声音你都听不出吗?”
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上次约他同往洛阳的那个申公达。申公达是江湖上出名的“包打听”,外号“顺风耳”的。他交游极广,武功不高,但却最喜欢对年轻人以长辈自居。
楚天舒虽然讨厌此人,但也只能请他进房间里坐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楚天舒问道。
申公达掩上房门,说道:“我也是在客店住的,比你早来一个时辰。为了在外面说话不方便,所以你进客店的时候,我没有和你打招呼。”
楚天舒道:“哦。你有什么秘密的事情要和我说么?”他知道申公达的脾气,申公达素来是喜欢张大其辞,散播“内幕消息”的,而每次他告诉别人“内幕消息”的时候,也总要加上一句:“这个秘密,我只能告诉你,你可不要说给另外的人知道。”楚天舒这句话其实是带有嘲讽意味的。
申公达一本正经的说道:“一点不错,而且这个秘密正是和你有关,嘿,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正愁找不着你呢,如今见了你可好了!”
楚天舒打断他的话道:“听你这样说,你倒好像是特地来寻找我的了。好,那你就赶快说吧,究竟是为什么?”
申公达笑道:“你这样急,我当然会告诉你的。不过我先要问你,你准备上哪儿?”
楚天舒道:“我准备回家。”申公达道:“回家做什么?”楚天舒道:“你倒是问得稀奇,回家当然是为了和家人团聚。”
申公达笑道:“幸亏你遇见了我,否则你就要多走一趟冤枉路了。”
楚天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申公达道:“令尊叫你不必回家。”楚天舒道:“为什么?”申公达道:“你们一家人都到北京去了。因此令尊特地托我传话,叫你到京师和家人相会。”
楚天舒道:“家父早已息影田园,他去京师干嘛?”
申公达压低声音说道:“这是一个绝大的秘密,你可不要随便告诉外人。飞天神龙大闹徐家这件事情你是在场目击的,令尊之去京师,就是由于这件事情而起。”
楚天舒道:“家父与徐中岳可并没交情,与飞天神龙更扯不上关系。怎会牵涉到这件事情?”
申公达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错,令尊和中州大侠无甚交情,但和剪大先生的交情却是深得很啊!”
楚天舒道:“那又怎样?”
申公达道:“剪大先生和徐大侠为了躲避飞天神龙,已经悄悄避住京师去了。哪知飞天神龙仍是不肯放过他们,他们已经得到确实的消息,飞天神龙亦已入京想要暗杀他们。”
楚天舒心里想道:“他绰号顺风耳,消息果然甚为灵通。虽然个别字眼用得不妥,消息本身倒是不假。”
申公达继续说道:“剪大先生一想躲避不是办法,因此他就和徐大侠以及镇远镖局的总镖头汤怀远三人联名发出英雄贴,邀请与他们有深厚交情的朋友入京,捉拿飞天神龙为武林除害。不过够资格接受他们一份英雄贴的人也不多,据我所知,他们总共也不过邀请十多个人,令尊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令尊的光荣,他冲着剪大先生的面子,当然不能不去了。”
楚天舒半信半疑,说道;“家父一个人去也就是了,何以家人也都去呢?”
申公达道:“你这位晚娘也是女中豪杰,她和令尊又是一向夫妻恩爱的,她听说飞天神龙是剪大先生都害怕的人,自是要追随丈夫作个帮手了。你未回家,家中无人照顾你的妹妹,当然一起去了。”他说得合情合理,又有事实根据,楚天舒不能不多相信几分,面色也不觉变了。
要知楚天舒是和剪大先生交过手的,何况他又已经从姜雪君口中知道,剪大先生正是师妹的杀父仇人。
他心里暗暗叫苦:“剪千崖有请爹爹上京,定然不怀好意。爹爹不知我在洛阳做下了的事情,反而去帮他们,那不是自投罗网吗?退一步说,纵然他们不敢报复在我爹爹身上,我的处境也是尴尬之极了!”思念及此,面色焉能不变?
申公达只道他心里怕,安慰他道:“飞天神龙虽然厉害,令尊的惊神笔法乃是武林一绝,料想也不会输给他的。何况还有那许多高手都已应邀入京呢。”
楚天舒自是不能向他明说,问道:“不知家父是怎样对你说的,你可以多说一些吗?”
申公达木然毫无表情,说道:“我回到扬州拜候令尊,令尊一见我就问:申大哥,你带小儿到洛阳去,为何只是一个人回来?讲实话,这次我全是冲着你的面子,是你代徐中岳派送喜贴,我才放心让小儿随你去的。如今徐家闹出了天大的新闻,喜事变成祸事,消息都已传到我的耳中了,你叫我怎不担心?”
“嘿,嘿,令尊问我你去了哪里,我怎答得出来,只能问你了。”
楚天舒道:“我没有到过黄河以北,趁这机会,到几个名胜之地走走。”
申公达摇头道:“你真是没心肝,你爹对我说,你是说好了在一个月之内回家的。你竟然去游览风景,把对父亲的承诺都抛之脑后。”
楚天舒听他说得出这个限期,心里想道:“如此看来,他倒是确实见过我的爹爹了。”
他正在仔细推敲申公达说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申公达已是又向他发问了。
“你知错就好。少年人贪玩,那也不足深责。不过我倒想问你,你在黄河以北游玩,可到过王屋山么?”
楚天舒心头微凛:“他是出名的包打听,莫非他已打听到了一些什么。”说道:“曾在山下经过,没有上去游玩。”
“王屋山也算得是一座名山,为什么你不上去寻幽探秘?”
楚天舒笑道:“申叔叔,这是为了你的缘故呀!”
申公达道:“你知道我会责备你吗?怎的这样说呢?”
楚天舒道:“实不相瞒,我倒不是忘记了和家父所约的期限,而是不放心抛下你,不错,当时我是因为胆小,匆匆忙忙离开洛阳。但还是惦记着你的。有人说你遭了飞天神龙的毒手,我也只是半信半疑。我不立即回家就是为了这个原故。我打算在离开洛阳五六天的路程范围之内,消磨一段时光,待知道了徐家的事清确已平静之后,便即再回洛阳打探你的下落的。我到王屋山之时,已经是离开洛阳十多天了,假如上山游玩,恐怕耽搁的时间太多。”
这番话倒是听得申公达甚为舒服,拈须笑道:“如此说来,你还算有我的心,我倒是错怪你了。”
楚天舒道:“但小侄却不明白,你因何要特别提及王屋山呢?”
申公达压低声音说:“这又是一个秘密,我对你说无妨,你可千万不可泄漏。”
楚天舒道:“你若是信不过我,你就莫说。”
他知道申公达的脾气,你叫他莫说,他就非说不可。
“老弟,你这样说,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泄漏秘密的了。我问你,你知不知当今之世,谁的武功最好?”
楚天舒道:“我只听得家父说过,二三十年前,武功天下第一的人是齐燕然。现在是谁,我就不知道了。”
申公达小声说道:“不错,有许多人以为齐燕然已经死了,但我知道他没有死,所以武功天下第一的仍然是他。而且我还打探到他的住址,他就是隐居在王屋山中的。”
楚天舒装作诧异,说道:“申叔叔,你的消息真灵通。那么你是想……”
申公达道:“实不相瞒,我此来正是想找齐燕然出山的!”
楚天舒道:“哦,原来你和齐老头儿也是素有交情的么,怎的从不见你提起?”
申公达得意洋洋的说道:“你知道我这个人素来是不喜欢炫耀自己的,虽然我和齐燕然交情报深,但因他是武功天下第一,我倒是不方便对人说了。他早已闭门封刀,要是别人请他出山,他一定不肯,为了帮朋友的忙,我只好亲自跑一趟了。”
楚天舒道:“哦,原来你是想找他去帮忙剪大先生对付飞天神龙的吗?”
申公达道:“正是。剪大先生虽然请了许多朋友帮忙,但究竟不如请到齐燕然的好。他一出马,飞天神龙即算当真会飞,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楚天舒心里暗暗好笑,但却不便对他泄漏齐燕然和飞天神龙的关系,只好劝他道:“这样一位老前辈高人,既然早已闭门封刀,恐怕不容易请得动的。我也曾听得家父说过,这位前辈的性情甚为怪僻,他不喜欢见的人去拜访他,恐怕反受其辱。申叔叔,你还是三思其行的好。”
申公达怫然不悦,说道:“小娃娃,你知道什么?就因为别人请不动他,剪大先生才不能不仰仗我的面子,所以我和他的交情,他欢迎还来不及呢,怎会闭门不纳。”
楚天舒听他吹牛越吹越大,心里想道。“齐老头子大概还不至于把他杀掉,吃点苦头则恐怕免不了。他执意要去,那就让他受一次教训也好,”
就在此时,忽听得蹄声得得,到了客店门前,戛然而止,申公达道:“咦,这么晚了,怎的还有人来?这匹坐骑是惯走长途的关外良驹,赶路又赶得这样急。来客恐怕不是普通人物!”他武功不高,江湖经验却是十分丰富。
话犹未了,那人已经进了客店,只听得“啪哒”一声,那人大声说道:“小二哥,把你吵醒,你别着恼。我只宿一宵,这锭银子给你,不必找赎了。”原来那是一锭十两重的元宝掷在桌子上的声音。店小二本来是不大高兴的,见了白花花的银子,也就眉开眼笑,连忙道谢了。
申公达凝神静听,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说道:“这人好像是我一个老朋友!”
那人一说话,楚天舒已经知道他是谁了。故意问道:“申叔叔,你这位老朋友,想必又是一个著拦(了不起)人物?”申公达道:“当然是了。你不知道武林中有个叫做丁勃的人物?”
原来这个午夜来客不是别人,正是丁勃。
楚天舒笑道:“这样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怎能不知,听说他是二十年前横行辽东一带的大盗。但后来不知怎的,忽然在江湖上消失踪迹。申叔叔,你和他是老朋友,想必知道其中缘故?”他想试探申公达对丁勃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
申公达煞有介事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这是丁勃引以为耻的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我说给你听,你可不要对别人说。有一次他偷了一个亲王的稀世奇珍,那件奇珍据说是皇帝赏赐给他的,有海碗口般大的碧玉瓜,那亲王请了八名大内高手去对付他,八名大内高手都死在他的手下,但他也受了重伤。他仇敌甚多,故而只能避到东海一个小岛养伤。如今回来,想必是武功已经恢复如初了。”
楚天舒听他信口开河,几乎忍不住笑。申公达道:“咦,你的神色为何这样古怪?一副哭笑难分的模样!”
楚天舒好不容易方始忍住了笑,说道:“申叔叔,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申公达道:“我和他也差不多二十年没见面了,老朋友难得相逢,当然要和他会面。我和你一起拜访他吧,趁这机会让你和他相识。”
楚天舒心里想道:“我和齐家的秘密,可不能让这个‘顺风耳”知道:“当下连忙摇头,学他一样煞有介事的在他耳边悄悄说道:“你千万别对他提及我在这里!”
申公达诧道:“为什么?”
楚天舒道:“这是一个大秘密,我告诉你,你别说出去。我的爹爹和他有点过节,虽非大仇,但却是伤了他的颜面的。他们曾经有一次印证武功。对啦,你是家父最好的朋友,难道家父从没对你……”
申公达急忙点头,抢着说道:“对,对,我记起来了。那次比武,是丁勃输了一招,令尊二十年前对我说过的。只因时间太久,我几乎忘了。如此说来,你是不便去见他了。”
楚天舒道:“丁勃最重面子,你见了他可千万别提起这件事。”
申公达恍然大悟,心里想道:“怪不得他面色这么难看,原来是为了这桩事情,当下轻声笑道:“你当我是老糊涂么,这种避忌我岂有不懂之理。好,我这就去找他,明天你也不必等我了,咱们各走各的。”
楚天舒心里好笑,待他一走,便即凝神静听。
丁勃住的房间是这间客店最好的“上房”,前面是天井,后面是菜园,并无相邻的房间。
隔着一个天井,本来是很难听得见房间里的小声谈话的,但对楚天舒来说,却不是难事。他自小练功,听觉比一般人敏锐得多,伏地听声,一字也不遗漏。
***
丁勃看贝一个不相识的人来访,不禁有点奇怪,冷冷笑道:“你是谁?”
申公达满面堆欢,说道:“丁老大,你怎么忘记小弟了。咱们是在营口宏达镖局见过面的。”
丁勃怔了一怔,说道:“哦,宏达镖局?是哪一年的事?”
申公达道:“二十二年前的事了。宏达镖局的晁总镖头请你老哥,我是陪客。”
丁勃这才记了起来,原来那年他劫了宏达镖局所保的一支镖,后来有和两方相熟的朋友出来说情,丁勃破例把劫去的货物全部归还,故而总镖头设下盛筵对他表示谢意。陪客少说也有三五十个,申公达适逢其会,也是陪客之一,但在整个宴会当中,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和丁勃说过一句话。
但虽没说过话,丁勃和别人的交谈他却是细心聆听的。他绰号“顺风耳”,武功虽然不高,却有一门特别的本事,只要听过一个名人的说话,以后不论隔了多少年,只须听见这个人说话的声音,用不着见面,他就可以认得出来。不过他这“认声”的本领必须限于名人,因为他只对名人的口音方才特别注意,牢牢记住。
申公达说出了那次的事情,接着自报姓名。
丁勃对他的名字倒不陌生,一听就笑了起来,说道:“原来你就是江湖上名闻四方的顺风耳先生,不过,廿二年前,好像你还没有这个绰号?”
申公达连忙说道:“请小声点儿,提防隔墙有耳。”其实他是怕给楚天舒听见了,戳穿他的谎话。
丁勃笑道:“左右并无邻房,隔墙有耳是不必害怕的。不过,你这样说,敢情你已知道客店里有鹰爪孙这流人物吗?”
申公达道:“鹰爪孙没有,但说不定会有江湖人物。你老兄的身份……”
丁勃说道:“哦,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申公达小声道:“老兄不见廿年,大概还未金盆洗手吧?”
丁勃道:“你问这个干嘛?”不觉已是流露出一点讨厌的神色。
申公达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我怎的忘了绿林的禁忌了?”连忙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我最喜欢结交朋友,丁兄若有阻得着小弟的地方,小弟一定——”
丁勃截断他的话,淡淡说道:“好吧,将来如果我有什么要请你老兄帮忙的话,我再告诉你。”这已等于下了逐客令了。
申公达讨了个没趣,但好在丁勃说得还算客气,他自我安慰:“丁老大总算知道我这号人物了,甚至他也明白将来有可能要借重我呢!”自己觉得有了面子,便站起来道:“丁大哥,你要休息,小弟告辞了。”
丁勃如有所思,忽地抬起头道:“且慢!”
申公达吓了一跳,只道这个杀人不贬眼的大盗是不愿意给别人知道行踪,说不定要将他杀了灭口。“丁、丁大哥有什么吩咐?”申公达颤声问道。
丁勃的面色却好了许多,甚至显得颇有礼貌的作了个手势,请他坐下来,缓缓说道:“申兄,我忽然想了起来,现在我就有一件事情,要向你请教。”
申公达受宠若惊,说道:“不敢当。丁兄若是有事相询,小弟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了勃说道:“申兄,你是扬州人氏,是吗?”要知申公达在廿二年前与丁勃初会之时,尚未“成名”,但如今他已是江湖上最多人知道的“包打听”了。丁勃刚从扬州回来,自然知道扬州有他这么一个“名人”。
申公达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说道:“敝乡正是扬州,想不到丁大哥你也知道。”
丁勃说道:“老兄是扬州名人,我一到扬州,就听得人家说了。”
申公达不禁又吃了一惊,说道:“丁大哥,你最近到过扬州。”
丁勃说道:“不错,我正是刚从扬州回来的。扬州还有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老兄,你自必知道。”
申公达道:“你说的是有扬州大侠之称的楚劲松吗?”他想起楚天舒告诉他的那个“秘密”,不敢直称楚劲松为“扬州大侠”。
丁勃道:“什么有‘扬州大侠’之称?楚劲松是名实相符的扬州大侠!申兄难道不以为然么?”
申公达一时揣摩不到他的“真意”方始说道:“是,是。多谢丁大哥称赞我们扬州的人物,申某与有荣焉。”他说了这两句话,颇为得意自己说话“得体”。心想:我装作不知你和楚劲松的过节,称赞楚劲松的话是你自己说的,料你也不能怪我。
丁勃说道:“申兄和楚大侠的交情想必极为深厚?实不相瞒,我要向老兄请教的就正是有关贵同乡楚大侠的事情。”
若依申公达平素的脾气,只要有一分交情,就可以吹成多年老友;有三分交情,那就更是非得吹成生死之交不可。但此际,他却是非但不敢吹牛,反而尽量缩减,生怕丁勃误会他和楚劲松是有深交。
“丁大哥,你恐怕有点误会了。实不相瞒,小弟和楚大侠只是泛泛之交。”申公达道。
丁勃一皱眉头,说道:“申兄交游广阔,天下闻名。何况楚大侠与你份属同乡,交情岂能不厚?”
申公达道:“丁大哥有所不知,正是因为小弟在外面的时候多,在家乡的时候少,所以和楚大侠往往一年都没见一上次。”
丁勃说道:“据我所知,上个月前,你是和楚劲松的儿子一起从扬州到洛阳去喝徐中岳的喜酒。”
申公达心头一凛:“他的消息也忒灵通。”当下说道:“不错。不过那是因为同乡之谊,我是长辈身份,理当照顾小辈,故此结伴同行。并非是有特别交情。”
丁勃说道:“后来,你也曾回过乡下吧?”
申公达道:“是的,不过却不是和楚劲松的儿子一起回家了。”
丁勃说道:“我知道,但我要向你打听的无需你和楚劲松有特别交情,你既然回过家乡,我想或许你会知道他的近况。”他已开始感觉到申公达的态度有点古怪,一双眼如寒冰、如利剪的盯着他。
申公达心里想道:“看来他对我已是有点怀疑,我若不半真半假的敷衍他,只怕反而弄得不妙。”心中患得患失,打定了见机行事的主意,说道:“不知丁大哥想要知道的是什么?”
丁勃说道:“我想要知道的是楚大侠去了哪里?我这次曾经到过他的家里,却扑了个空,什么也没见着,只知道他已经离开扬州。”
丁勃说道:“江湖上谁都知道你的消息最为灵通,你是不是不愿意告诉我?”
申公达道:“说老实话,他的行踪我也不知。不过……”
丁勃道:“不过怎样?”
申公达道:“风声倒是略有所闻,就不知是真是假?”
了勃道:“不管真假,你说好了。”
申公达压低声音说道:“这是一个极大的秘密,消息的来源,请恕小弟不便奉告。”
丁勃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喜欢说就说,不喜欢说就不说,我不会勉强你的。”
申公达如释重负,说道:“多谢丁大哥谅解,据我听来的消息,楚劲松如今是在齐燕然的家里。”
丁勃怔了一怔,说道:“你说的齐燕然就是武林公认为天下武功第一的齐燕然么?”
申公达说道:“正是。听说齐老头儿隐居在王屋山中,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不过楚劲松是知道的。”
丁勃说道:“楚劲松把家人也都带去了么?”
申公达道:“不错,他是携同妻子,一起到齐燕然的家中作客的。不过他的儿子有没有同往,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却没提及。”
丁勃哈哈笑道:“这可真是稀奇事了,楚劲松竟然和他的夫人一起跑到齐家!”
申公达道:“丁大哥请小声些,齐老头儿和楚大侠恐怕都不想给别人知道的。”
丁勃忍住笑,说道:“是,是,我几乎忘记这是一个大秘密了。但你知道我为什么感觉稀奇吗?”
申公达道:“不知道:“
丁勃说道:“齐燕然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失踪的,对吗?”申公达道:“不错。”丁勃说道:“据此推算,齐燕然隐居之时,楚劲松似乎刚刚出道。怎的他和齐老头子能有那么深厚的交情?”心里则在暗笑:“你这可是在真人面前说假话,不过,我所知道的秘密可不能说给你听。”
申公达哪里知道丁勃正是齐燕然的管家,二十年来都在齐家的,他的谎话早已编好,于是装模作样的继续说道:“丁大哥,你的消息是很灵通,但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待小弟说出来,你就不会觉得稀奇了。”
丁勃道:“好,那你赶快说吧!”
申公达道:“楚劲松的后妻是齐燕然的干女儿,楚劲松和齐燕然的一位老朋友又是交情非常深的,这个人在江湖上的名头极大,上个月曾经应中州大侠徐中岳之请,到洛阳去替他作主婚人的。”
丁勃道:“哦,你说的可是剪大先生。”
申公达道:“正是。这次楚劲松悄悄去拜会齐燕然,和剪大先生也是有关系的。本身的戚谊加上剪大先生的交情,他带了妻女前往齐家,那就没有什么稀奇了,你说是吗?”
丁勃说道:“申兄,你真不愧是当今之世见闻最博的人,连人家有什么亲朋戚友关系都打听得清清楚楚。”申公达不知他说的乃是反话,甚为得意,故作谦虚,连连说道:“过奖,过奖。”
丁勃继续说道:“如你所言,楚劲松其实只须凭着他本人是齐燕然干女婿的身份,前往齐家,那己是名正言顺的了,还何须攀上剪大先生的关系?”
申公达道:“丁大哥有所不知,那又是别一桩事情了。”
丁勃道:“哦,那又是什么事情?”心想,我倒要看你能够编造多少谎言?
申公达道:“上个月飞天神龙大闹中州大侠徐家一事,丁兄想必已有所闻。”
丁勃说道:“这是最近发生的轰动江湖的大事,我虽然孤陋寡闻,也曾听得道路传言,只是不知其详而已。”
申公达说道:“飞天神龙在徐中岳大喜之日,不但打伤了徐大侠本人,还枪去了他的新娘子。”
丁勃说道:“哦,还抢去了他的新娘子吗,这飞天神龙也未免太过胡作非为了。但这和楚劲松前去拜会齐老头儿却有何相干?”心中暗道:“你说的这位新娘子正是为了要找寻我的卫少爷,才应我们小姐之邀,来作齐家的客人呢。你却在我的面前撒这种弥天大谎!”
申公达哪知自己正是“在真人面前说假话”,得意洋洋,继续说道:“丁兄忘记我刚刚说过,剪大先生是徐家的主婚人么?”
丁勃说道:“那又怎样?”
申公达道:“徐中岳被飞天神龙如此欺负,剪大先生当然要替他主持公道。不过,他为了保护受伤的徐中岳,不能离开,故此托楚劲松去代邀齐老头子出山。楚劲松为了不知儿子的下落,有人说他的儿子可能亦已遭了飞天神龙的毒手,他也必须去请齐老头子帮忙,帮他找回儿子。所以他这次前往齐家,既是为了朋友,也是为了自己的!”
丁勃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气,说道:“原来如此,幸亏碰上你这位消息灵通的人;否则我只怕还要费许多冤枉功夫,去找楚大侠呢!”
申公达道:“王屋山离此不过数日路程,丁兄若是要找楚大侠,小弟可以陪你同去。”
丁勃说道:“我可不敢高攀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申兄的好意,我心领了。找楚大侠之事以后再说吧。”
申公达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暗暗得意:“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原来他编造的这番谎言,虽属信口开河,却也是有着他的用意的。
他以为楚劲松真的与丁勃有着“过节”,他这个人虽然喜欢吹牛,对真正的朋友还是关心的。他想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伤的是丁勃还好,伤的若是楚劲松,他知道此事,事先不设法挽救,那就对不住朋友了。因此他捏造谎言,把楚劲松说成是齐燕然的干女婿,而且正在齐家,丁勃当解不敢到齐家去找楚劲松报当年的一掌之仇的。
楚天舒偷听他们的谈话,却是不禁又好笑,又担心。好笑的是申公达编造的谎言正好碰着“识者”,担心的是不知丁勃会怎样的惩戒他。
不过从他们的谈话中,楚天舒亦已得到证实,他的父亲的确是已经离开扬州了。他本来尚未敢术过相信申公达的,待听见丁勃找不到他的父亲,他这才确信无疑。
他心里想道:“申公达虽然说慌,对我父子倒是一片好心,倘若丁勃太过难为他,我是恐怕不能置之不理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了勃又在笑道:“申公,你这样说,想必是和齐老头子也有很深的交情?”
申公达道:“深交谈不上,不过承蒙齐老头子看得起我,把我当成朋友罢啦。实不相瞒,我正是想到王屋山去和他们会合的。”
丁勃道:“你是怕楚劲松也请他不动吗?”
申公达道:“其实是无须有这顾虑的,不过,飞天神龙太过厉害,剪大先生怕齐老头儿不知这一点,他以武功天下第一的身份,就未必肯降低身份去对付一个小辈了。我是当日在场人,故此剪大先生托我稍来口信,叫我去帮忙说项。”
丁勃笑道:“你既知详情,又能说会道,你去一定请得动齐老头儿。”
申公达道:“但愿如此。可惜丁大哥你不便前往齐家,否则这场热闹倒是有得瞧的。”
丁勃忽地说道:“如果你去齐家,这场热闹我是有得瞧的,不过我却不忍心看这场热闹!”
申公达一怔道:“丁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丁勃说道:“我是要去齐家的,但你却不能去了!”申公达道:“为,为什么……”话犹未了,只听得“咕咚”一声,申公达已是跌倒地上。
楚天舒吃了一惊,正想过去看个究竟,只听得丁勃已在说道:“我点你的穴道是救你性命,你懂不懂?嘿一嘿,丁某平生所见的英雄好汉也不算少,吹牛的本领却要数你老兄第一,不过,你只吹吹牛皮那还无关紧要,倘若当真要去请齐燕然出山的话,只怕你不死也得给废掉武功,我虽然讨厌你,但江湖上少了你这样的人,也难免寂寞一些,所以我不想废你的武功;让你以后还可以在江湖走动走动。我点你的穴这,十二个时辰之后可以自解,对你的身体并无伤害,不过还得过三五天你才能行动如常,你用不着惊慌。”
楚天舒这才放下心上一块石头,想道:“倘若换了我是丁勃,恐怕我也只能这样处置他。”要知申公达若到齐家,齐燕然多半是会命令丁勃出手的,那时丁勃纵然不想杀他,最少也得废掉他的武功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丁勃继续说道:“你把我当作朋友,那我也不妨劝你一句。吹牛无所谓,切莫做赌徒。我知道你和齐燕然根本没有半点交清,你是为了想要巴结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不知你从何处打听到齐燕然的住处,这才想到要借此邀功的。或者你以为求情成与不成,都无多大的关系,你却不知,这其实是一个极为冒险的赌博,赌输了可能陪上你的性命的。好,言尽于此,你现在不懂,日后自会明白!”
跟着听得丁勃轻轻打开房门,随即听得瓦面衣襟带风之声。楚天舒是个行家,一听便知是丁勃抱起申公达,把申公达送回他自己的房间。申公达出来的时候,是在外面把房门关上的,并非在里面落下门闩,故而只要试推一下,试出房门是虚掩的,那就是申公达的房间,丁勃是老江湖,申公达向他房间走来的时候,他已经大概知道他的房间是在哪一个位置了。他在瓦面施展轻功,那是恐防万一有其他的客人未曾入睡,他抱着一个人经过天井和吊道,会给客人在门缝里瞧见。
果然过了不久,又听得丁勃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此时已是将近四更的时分了。
楚天舒暗自想道:“爹爹应剪大先生之请去了京师,此事料想不会是假的了。我必须马上赶往京师,以免爹爹坠入陷阱。我要知道的都已知道,也用不着去见丁勃了。”他的房钱早已清付,主意打定,便即悄悄离开这间客店。
“一线孤绳通霄汉,黄河远上白云间,欲御天风上西岳,搜奇探秘览华山。”
一骑骏马,正在华山脚下经过,骑在马背上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他仰望华山的雄奇峻险形势,不由得豪兴遥飞,朗声吟诵。
虽然是满腹豪情,但眉宇之间却也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忧色。
这少年正是要上京寻父的楚天舒。
苍龙岭是华山有名的天险,一条突出的山脊,狭而且长,远看像天上垂下的一条长绳,似乎可以上通霄汉。楚天舒此际就正是在苍龙岭的下面。
华山坐落在瞳关西面,在山上可以眺望黄河。不过楚天舒是在山脚,他是只能远望奇峰错列,众壑纵横的景致,在山上眺望黄河的奇景,只能在前人的诗句中想象得之了。
“可惜我有事在身,搜奇探秘览华山只能俟之来日了。但盼此去京师,能够和父亲一起回来,那时再与家人一览名山胜景。”想起父亲的处境,不由得心急如焚,本来他已是放慢了坐骑的,又再快马加鞭了。
他最挂念的固然是父亲,不过另外一个人他也是极之惦记的。甚至想起这个人的时候,比想起他父亲的时候还多。
此刻,他又想起了姜雪君来了。
“师妹不知已经到了京师没有,不过她是去找飞天神龙帮她报仇的,爹爹却是应剪大先生之邀去对付飞天神龙的,他们未必有机会见面,见了面彼此也不相识,说不定还会把对方当作敌人了。”
想到极有可能发生的这个“误会”,楚天舒更是无心观看名山景色,只顾催马赶路了。
但就在他飞骑疾驰之时忽听得有人尖声锐叫:“救命,救命呀!”
是一个女子的呼救声!
楚天舒虽然心急赶路,听到了救命的呼叫,也不能不勒着坐骑了。
抬眼一看,只见一个女子正在山坡上骨碌碌的滚下来!
她所遭遇的危险还不只此,在她后面还有追兵。是一个相貌十分可怖的汉子,步履如飞从山上赶下来,看见那个女人跌倒,非但不跑去救,反而一声冷笑,喝道:“看你还能逃出我的掌心?”
大喝声中,那人把手一扬,飞出了三枚透骨钉。
本来那女子已经从山坡上滚下,纵然不至丧命,恐怕也难免遍体鳞伤的,这人实在无须再发暗器打她,但他一发就是三枚,看来竟是急不及待的要取她性命!
楚天舒骑着马从山脚跑上去,那汉子飞步从山上追下来,那女子滚到山腰,和两边的距离差不多相等,但那汉子发出了透骨钉,寒光电射,可就比楚天舒的马快得多了。
透骨钉夹着刺耳的破空之声,来势迅猛之极,眼看就要打到女子身上。楚天舒无暇思索,连忙也飞出三枚铜钱。
只听得铮、铮、铮三声响过,三枚铜钱和三枚透骨钉碰个正着,一齐坠地。
那汉子喝道:“哪里来的小子,胆敢多管闲事?”
楚天舒怒道:“落井下石,岂是好汉所为。这闲事我是管定的了。”
他飞身上马,正要扶起那个女子,不料刚刚走近,奇变陡生。
那女子突然跃起:“波”的一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爆裂的声音,顿时身前涌起一团烟雾。
烟雾迅速迷漫,把楚天舒的身形也笼罩在烟雾之内,眼前一片漆黑,五步之内,不能视物。这霎那间,楚天舒不由得心头一凉,只道那女子和那汉子是串通了来暗算他的。
幸而楚天舒内功不弱,应变也是极为迅速,连忙闭了呼吸,一招“扫荡六合”双掌齐发,荡开烟雾,飞身窜出。
与此同时,那汉子的劈空掌也正在打来,他的劈空掌力,更在楚天舒之上,掌风呼呼,不过片刻,那团烟雾已是随风飘散,重现晴明。
可是就在这片刻之间,那女子已是失了踪迹。
楚天舒听见蹄声得得,把眼望去,只见那个女子已是骑在他的那匹马上,跑下山了。他的马跑得极快,转眼间人和马变成了一个黑点,黑点也消失了。
这样的变化当然是楚天舒始料之所不及,但也说明了一个事实,这个女子和那个汉子并非是同一路的,楚天舒对他们的怀疑是给推翻了。
楚天舒暗自想道:“这汉子凶恶之极,那女子想必是害怕我救不了她。逃命要紧,趁这时机,偷了我的坐骑,以便逃跑。她这样做虽然不讲义气,却也不能苛责她的。”
心念未已,那汉子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那汉子冷冷说道:“小贼,你和那妖妇是什么关系,快快从实招来!”他的声音称他的面貌一样,冷酷得难以形容,此时,楚天舒同他面对着面,越发觉得阴森可怖。
这人的“可怖”不同于一般的“面目狰狞”,恰恰相反,他的面上没有半点表情,而且苍白得毫无血色。丛外貌看,像是一个终年不见阳光的白面书生。但对楚天舒而言,此时此际此人站在他的面前,给予他的感觉,与其说像一个白面书生,毋宁说更像一个刚从坟墓里钻出来的野鬼。“鬼气森森”,这就比一般的“面目狰狞”更为可怖了。
楚天舒心道:“我可不能给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吓倒!”当下强振精神,亢声说道:“你怎么一开口就骂人?”
那人冷笑道:“骂你小贼,已经是对你客气了。你和那妖妇是同党,应该骂你妖孽才对!”
楚天舒怒道:“请你莫出口伤人,我和那位大姐素不相识,正如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一样!”
那人哼一声道:“素不相识,那你为何与我作对,帮她逃走?”
楚天舒道:“我与她素不相识,与你也素不相识,怎知你们谁是谁非?我出手救她,只是不忍心看见一个弱女子横遭惨死而已。”
那人的面上仍是丝毫没有表情,但说话的声音则是越来越冷酷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妖妇竟然有人说她是弱女子,可真是奇闻!哼,哼,听你的口气,似乎我反而是恶人了?”
楚天舒道:“你和她谁善谁恶,我不知道。也许是我做错了事,救错了人。好吧,只要你说得出杀她的理由,我向你赔个不是。”
那人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我要请你评理?哼,你倒说得好轻松,只是赔个不是便罢?”
楚天舒道:“那你想要怎样?”
那人说道:“我要你自行了断!”
楚天舒气往上冲,峭声说道:“我可没有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对不住,你说不出道理,我可不想和你作无谓的纠缠了。”
那人喝道:“站住!”飞身截住他的去路。
楚天舒道:“你说不出道理,要动手么?好,要动手我也奉陪!”
那人似是给他激恼,说道:“好吧.你要强辞夺理,我就还你一个道理。我问你:纵然你不知道那妖妇是何等人物,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楚天舒道:“谁不知道此山是西岳华山,这算是什么道理?”
那人说道:“华山派是名门正派吧?看你身手不凡,料你也当有点见识,那妖妇用的是邪派功夫,岂能是华山派的弟子?你若不是她的同党,善恶本来极易分明。你却要偏袒她,这又是什么道理?”
楚天舒冷笑道:“阁下似乎也并不是华山派的弟子呀!倘若是华山派的弟子捉拿她,我自然不会出手。”
那人呆了一呆,说道:“你的眼力倒很不错,居然看得出找不是华山派的。”陡地喝道:“敢情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是么?”
楚天舒道:“只凭你显露的那手暗器功夫,我可看不出来。不过,手法看不出来,行径可是……”
那人道:“怎么样?”
楚天舒道:“落井下石,似乎不大像是名门正派所为!”
那人怒道:“好小子,胆敢对我如此无理!我本来想问清楚才处置你的,如今是不用再问你了,只能有两条路任你自己挑了。”言下之意,他已认为楚天舒是那妖妇的同党无疑。
楚天舒冷笑道:“我早知道你要拿我泄愤,我更不愿与你多说废话了。好,你划出道儿来吧!”
那人说道:“第一条路,你自废武功。这是自行了断的办法中较轻的一种。”
楚天舒哈哈笑道:“你为什么不要我最重的一种。”最重的一种乃是自尽身亡。
那人说道:“你这样说,自是不愿意挑这条路走了。”
楚天舒道:“不错,你想毫不费力便将我置之死地,办不到!”那人道:“好,第二条路只能由我动手了,只须你接得了我十招——”
楚天舒道:“用不着十招,有本领的你杀了我,我死而无怨。”
那人道:“很好,就这样办。你不是只凭我的暗器手法,看不出我的武功门派吗?那就试试你的眼力吧。我只希望你不要在十招之内就丧命才好。”这句话含有两个意思。
第一个意思是谅楚天舒抵挡不了他的十招;第二个意思是纵然能够抵挡十招,谅他也不能在十招之内看出自己的武功门派。
楚天舒道:“好,阁下既然存心伸量我,请恕我放肆了!”说话之间,手中正是亮出了一对判官笔,左点“期门穴”,右点“白海穴”。
那人竟不闪避,伸手就抓,使的是极为凌厉的擒拿手法。他手法固然巧妙,功力更是不凡,只道这一抓就能把判官笔夺出手去。
不料楚天舒的笔法更加精妙,左笔扬空一闪,右笔肘底穿出,双笔都是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点来。
那人吃了一惊:“这好像是双笔点四脉的功夫!”赞道:“好笔法!”运掌成风,身形同时变换方位,楚天舒双笔点至。那人喝道:“我可要攻你了,小心接招!”左掌轻轻一带,把双笔引出外门,右掌骈中食指点出。
只见他指尖颤动,却不是一般的点穴手法,而是以指代剑的剑法。
他以指代剑,霎忽之间,连刺楚天舒七处穴道。楚天舒施展浑身本领,以家传的绝技惊神笔法对付。那人以指代剑的刺穴手法快捷无伦,但论到变化的奇诡,却是不及楚天舒的惊神笔法。不过楚天舒限于功力,只能堪堪化解,楚天舒暗暗吃惊:“假如这是用剑的话,只怕我早已败了。”
那人一出手就是一招七式,攻到急处,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虽然只是两根手指,风力毫不逊于兵刃。斗到急处,只听得“噗”的一声,楚天舒的判官笔给他弹开,几乎脱手。
“好个惊神笔法,已经是十三招了,算我输啦。请问扬州楚劲松楚大侠是你的什么人?”那人插剑入鞘,双眼盯着楚天舒发问。
楚天舒道:“正是家父。请问前辈是武当派的哪一位师伯?”
那人又是一惊,说道:“好眼力,这个赌赛你也赢了。”
楚天舒道:“不,我是在第十二招才看得出前辈用的是连环夺命剑法的。是我输了。”连环夺命剑乃是武当派的镇山剑法,不过由于变化太过复杂,一般弟子,大都是仅得皮毛,只有武当五老才能运用自如。
那人哈哈笑道:“好,好,我相信你适才所说的话了。我惜怪了你,你别生气。”
楚天舒道:“老前辈言重了,晚辈无知,冒犯了老前辈,应该陪罪的是我。”
那人说道:“不知不罪,客套的话大家都不必说了。不过,恐怕你心里还有怀疑,怀疑我刚才为什么要用那样狠辣的手段对付那个女子吧!”
楚天舒道:“晚辈刚才实是太过莽撞,老前辈这样做自必内有因由,晚辈不敢动问。”他说“不敢动问”,其实已是“动问”。
那人说道:“你不知道那个妖妇是谁,见我那样心狠手辣,你心里有所非议,那也怪不得你。好,我现在就告诉你那个妖妇乃是何人吧?”
“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个大魔头,年纪甚轻,武功已是极为超卓,这人姓齐名勒铭,乃是当时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的儿子。有关他们父子的事情,想必你会知道一些吧?”
说话之时,那人双眸炯炯的注视楚天舒,好像要探索楚天舒内心的秘密似的。
楚天舒觉得有点奇怪,心里想道:“为什么他用这样的眼睛看我?难道他已经知道我见过了齐燕然?”当下淡淡说道:“略有所闻。”
那人说道:“好,那么你想必亦已知道齐勒铭后来是死在武当五老的剑下。”
楚天舒道:“听人说过。请问老前辈是武当五老中的哪一位?”这次是他第二次问那人的身份了。
那人不觉又是一怔,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武当五老之一?”
楚天舒道:“老前辈剑法通神,假如不是武当五老,那就只能是掌门人了。”
那人似乎很喜欢别人奉承,哈哈一笑,说道:“你猜对了,贫道正是武当五老中的玉虚子。不过为了侦查一事,故此改作俗家打扮。”
楚天舒道:“啊,原来是玉虚道长,失敬,失敬!”心里则在想道:“此人与传说中的玉虚子,面貌似乎不大相符。”
原来玉虚子未出家之前,俗名潘俊,这个“俊”字名实相符,他的外号是叫做“玉面郎君”的。他是武当五老中年纪最轻的一个,开始当长老时,不到四十岁,现在虽然已过五旬,但少年的容貌,总该还有轮廓可寻,不会变得如此形容可怖。
玉虚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你是想见见我的本来面目吧。”
玉虚子说话时,目光透露出一股浓重的郁闷意味。
楚天舒感觉得到他目光中的寒意,不敢回答。
玉虚子叹了口气,说道:“十多年来,我从未以本来面目示人,不过,今次对你可以例外。”
他突然一伸手揭下了“面”皮,原来他是蒙着一层薄如蝉翼,制作得极为轻巧的人皮面具的。
面具揭开,楚天舒不觉“呀”的一声叫了出来。叫出了声,方始醒悟失礼。
原来玉虚子的“本来面目”,完全出乎楚天舒想象之外,非但不“俊”,而百奇丑。不过他略一定神,就已看得出来,这揭开来的亦非“本来面目”,只能说是给人毁了容的“本来面目”。
只见他脸上伤痕遍布、纵横交错,有如蛛网。而且凭着楚天舒的武学造诣,还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伤痕,是顺着剑势,在一招之内,划伤成这个样子的!就像草书名家所写的字,笔划最繁复的字也可以一笔写成一样。
楚天舒大吃一惊,心里想道:“伤他的这个人,剑法之高真是不可思议!”要知人的脸皮本来就薄,一刻划过,造成了这许多伤痕,却不削坏骨头,也不伤及眼睛鼻子,拿捏之准,力度控制之妙,岂是言语所能形容。
玉虚子戴回面具,怆然一笑,说道:“吓坏了你吧?我脸上的伤痕,就是齐勒铭之所赐的。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恨他,即使他已经死了?”
楚天舒余悸犹存,而且这句话也实在不好回答。因为他心中的感觉乃是“怨毒之于人也,大矣哉!”齐勒铭与武当五老之间的仇怨他根本就不清楚,他不愿意只为了要奉承玉虚子而帮他骂齐勒铭。当下问道:“道长告诉我这件事情,不知和那女子有何关连?”
玉虚子道:“对了,说了半天,我也应该说到正题来了。这个女于是江湖上著名的一双姊妹妖狐中的妹妹,外号‘银狐’的穆娟娟。这穆娟娟正是齐勒铭的情妇!齐勒铭之所以从武学名家之子变成一个魔头,据说就是因为姘上了这个妖妇的缘故。”
楚天舒不觉又是啊呀一声,心里想道:“原来她就是银狐穆娟娟,我可真是救错人了!”
玉虚子盯着他道:“你也知道银狐穆娟娟吗?”
楚天舒道:“最近曾听得有人谈论过她。”玉虚子跟着再问:“是什么人谈论她?”
楚大舒心里甚不高兴,暗自想道:“这位道长未免也太喜欢盘根究底了。”他不愿意将秘密和盘托出,逼于无奈,只好说谎:“就是上个月我在徐家喝喜酒的时候,听得有客人谈论这对姐妹妖狐的。当时花轿尚未临门,徐家招待宾客在花园里赏牡丹,客人来来往往,甚为拥挤,我不认识那些人,偶然听到几句,自是不便过去搭讪。听过便算,也不怎样放在心上。”在那样的场合,来自各方的江湖人物,自是免不了要趁这机会交换消息。楚天舒编造的谎言,可说是合情合理。
玉虚子仍不放松的追问:“你听得他们怎样说?”
楚天舒道:“他们好像是谈论这对姐妹的暗器功夫,有人说她们的暗器功夫可以比美四川唐家。我就是因为听到这两句话才比较留意的,不过,当然我不会相信。”
玉虚子对他的话似乎并无怀疑,笑道:“说这几句话的人非但消息灵通,而且还是大行家呢。银狐穆娟娼就是刚才那个妖妇,她的暗器功夫你已经见过了,还不算太过厉害,她的姐姐金狐穆好好的暗器功夫更为了得。有见过的人说,她的暗器手法和四川唐家似乎也有几分似呢。据说唐家亦已有所风闻,开始注意这对姐妹妖狐了。”楚天舒心想:“她们的暗器功夫本来就是源出唐家。但看来这个秘密除了齐燕然之外,尚未有人知道。最少武当派的人就还未知道。”
玉虚子顿了一顿,说道:“原来你是无意中偶然听到有关这对姐妹妖妇的一鳞半爪,嘿。嘿,我倒是猜错了。”
楚天舒怔了一怔,说道:“道长以为是谁告诉我的?”
玉虚子没有立即回答,却道:“楚贤侄,我和令尊虽然有十多年未见过面,往日的交情还不算薄。我和令尊的交情,想必你也知道?”
楚天舒道:“家父是常常提起道长的。”其实地的父亲只是曾经和他谈过“武当五老”,那是为了要令他对各大门派有点认识,故此将各派的首脑人物对他作个简单介绍:“五老”合谈,根本就没有特别提及位居“五老”之未的玉虚子。
玉虚子自视甚高,没想到这是晚辈敷衍长辈的礼貌上的对答,大感满意,说道:“你知道我和令尊的交情就好。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情,希望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楚天舒道:“小侄孤陋寡闻,一向也少理闲事。不知道长想要打听什么?”心中则已打定主意:“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就不说!”
玉虚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我要打听的事情,与令尊也是很有关系的。因此我和令尊可以说是利害相同。你说出来让我参详,对令尊也有好处的。”
楚天舒道:“道长过虑了,既然是对家父有好处的,小侄又怎会隐瞒。”他这句话其实乃是留下“后步”的,要知是否对他的父亲有好处,只能由他来作判断,要是他认为说出来对父亲没有好处,他捏造谎言亦是心安理得。不过他的这个心思,玉虚子却是猜不透。
玉虚子道:“你最近是否曾在齐燕然的家里住过几天?”
楚天舒道:“道长听谁说的?”玉虚子喜欢盘根问底,他也依样划葫芦的将谈话有意拖延,好在心中盘算可以说几分真话。
玉虚子道:“也是徐家的宾客告诉我的,在飞天神龙大闹徐家之后数日,有人见你和齐勒铭的女儿同坐一条小船。”
齐漱玉是和飞天神龙联手大闹徐家的人,她受徐家客人的注意乃是意料之中事。楚天舒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幸亏他们只是发现齐姑娘,没有发现姜师妹也是和我同在一条船上。”
“不错。不过我是为了慕她祖父之名接受她的邀请的。我知道她是飞天神龙的师妹,但当时她的师兄早已不知去向了,飞天神龙和徐大侠的过节我毫不知情,我也不想理会。我答应做她的客人,更不是为了要帮飞天神龙!”楚天舒说道。
玉虚子哈哈笑道:“贤侄你莫多心,也无须对我解释,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帮飞天神龙,飞天神龙也用不着你去帮他。嗯,知好色则慕少艾,那位齐姑娘听说长得极为标致。何况她又有个武功天下第一的祖父。倘若换了是我,我在你这样年纪的时候,也不会拒绝她的邀请的。”他年轻时号称“玉面郎君”,楚天舒虽然不知道他年轻时候的故事,但料想“风流韵事”是少不了的,他这样说倒是颇合他“玉面郎君”的身份。
楚天舒面上一红,说道:“道长取笑了!”其实他倒是宁愿玉虚子有这个“美丽的误会”。
玉虚子恢复了庄重的语调,说道:“我不是说笑。说老实话,我是真正希望齐燕然的孙女嫁给你的。齐燕然的儿子不好,徒弟徒孙也不好,但他本人却是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有值得非议的地方,也有值得钦敬的地人,除非万不得已,我们也不想与他为敌。因此要是你做了他的孙女婿,对我们或许也有好处。”
楚天舒道:“我和齐姑娘不过是偶然相遇,哪里就谈得到婚嫁之事。再说我也不敢高攀齐家。”
玉虚子突道:“她和你刚刚相识,就邀你到她的家里作客,如此说来,纵然还不能说是一见钟清,也可说得是一见如故了。贤侄,不单是我希望你能够做成齐家的女婿,恐怕还有许多侠义道中的人都这样盼望呢,你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楚天舒道:“道长,你不是有正经事要说的么,怎么扯到我的头上来了?”
玉虚子哈哈一笑说道:“你这件事也是正经事呀。”接着自问自答:“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这是因为他们担心一桩事情。飞天神龙大闹徐家,我虽然不在场,但早已有人告诉我了。听说那天飞天神龙伤在徐夫人的剑下,后来这位齐姑娘赶来,将她的师兄救了出去,对么?”楚天舒道:“不错。”玉虚子继续说道:“因此,在他们知道飞天神龙和齐姑娘的身份和关系之后,他们就不能不担心一桩事情了。他们担心的是:齐姑娘和飞天神龙的关系,不仅只是同门,而且还是情侣。假如齐姑娘嫁给她师兄,飞天神龙不就变成了齐燕然的孙女婿了。那时侠义道要对付飞天神龙可就更加有顾忌了,哈哈,可惜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他们尚未知道齐燕然的孙女和你的事情,要是说给他们知道,他们不知道该多高兴呢?最少可以少担一重心事!”
楚大舒忙道:“道长,我和齐姑娘当真、当真是并无私情,你可千万不要把猜想当作事情说出去。”
玉虚子道:“我知道你有所顾忌的,你放心,时机尚未成熟,我当然不会乱说。再说,我和剪大先生他们虽然有利害相同的地方,由有不同的地方。他们要对付的是齐燕然的徒孙飞天神龙,我要对付的却是齐燕然的亲生儿子,比他们更加艰难。我是只能管自己的事情,不能管他们的事情了。”
楚天舒听到了说的“我要对付的却是齐燕然的亲生儿子”这一句话,不觉心头一震,隐隐猜得到他要打听的是什么了。
果然便听得玉虚子接着说道:“话题扯得远了,好,让咱们回到原来的话题吧。”
“贤侄,实不相瞒,我要间你打听的就是齐燕然的儿子,听说他还没有死!这消息是真是假,请你老实告诉我!”正是:
剑底余生容已毁,廿年旧恨未能忘。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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