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沐磷怀着兴奋的心情,准备强人拦劫,哪知山路平安无事,走了十来天,小贼也没遇上一个。那两个老武师喜出望外,沐磷却反而感到平淡无味。
这一日到了黔桂边境的天峨县,杨义吁口气说道:“贵州这一段最险峻、最多强人出没的苗区,总算平安无事过了。再穿过这一段广西境内的山路,到了广东,广东的总督是咱们国公爹的好朋友,就在咱们临走的那日,他有快马驰书,说已约了贵州、广西两省押解贡物的大员,至广州与他会开,联镳北上,驰书请咱们也一道同行。所以只要再过这一段路,到了广东,四省、护送贡物的高手会合一齐,那就不愁强人劫了。”沐磷“呸”了一口道:“你们怎的这样胆小?总想靠别人之力?”张宝笑道:“小公爹,但求贡物能够平安到京,你就是天下触目的小英雄,在路上我可要求你千万别要逞能!”
黄昏时分,距离县城还有六十多里,两个武师力主持重,不赶夜路。便在山边的小镇投宿,镇上只有一间客店,客店里只有三间上房,一间已有人住了,铁镜心和沐磷合要一间,那两个老武师扮成仆人,为了便于照料,隐藏不露,自愿住在下房。
吃过晚饭,刚要歇息,忽听得门外马嘶人语,一片哗喧,但见一行打着贵州巡抚衙门旗号的官差,进来投宿,约莫有十来个人,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苗人,穿着四品武官的服饰,威风凛凛,作威作福,一进门就大声喝道:“店家,把上房打扫,让我们住。”店家屈膝禀道:“有两间已有客人住了,还有一间,大人将就将就吧。”那苗人武官大怒斥道:“管他什么客人,都给我滚出去!”
沐磷气道:“这小官儿倒神气得很!”铁镜心从门缝望出,却吃了一惊,原来这苗人,正是赤霞道人的首徒盘天罗。赤霞道人是天下有数的高手,十余年前,连他的徒弟阳宗海也曾名列天下第四大剑客之一,与张丹枫、乌蒙夫、石惊涛等并称。而这盘天罗乃是阳宗海的师兄,武功据说尚在阳宗海之上。
铁镜心见了大奇,心道:“怎么这厮也做起武官来了?他要做官,凭他师弟的关系,总可以当上一名大内卫士,却为何屈在贵州巡抚衙门里做一个四品武官?”
盘天罗后面还有一个怪人,相貌似是汉人,穿的却是苗家服饰,两边臂膊,各套五个银环,走路之时,银环摇动,叮当作响。铁镜心心道:“这人想必是盘天罗的师弟蒙元子。”
蒙元子后面是两个七品服饰的武官,各抱一个铁箱,铁箱不过丁方尺许,体积不大,这两个武官却是步履蹒跚,吃力非常,落在铁镜心这样的行家眼中,一看便知道内中是贵重的金属。
铁镜心心中一动,猜到了几分,对沐磷笑道:“他官儿虽小,也许和咱们正是一路呢。”沐磷不明其意,啧啧说道:“谁和他一路。嗯,你是说他们也上京么?”铁镜心笑而不答,只是留心看外面的动静。
原来约在十年之前,盘天罗的师父赤霞道人到大理苍山,想找玄机逸士比剑,却被玄机逸士的弟子杀得大败;其后一年,盘天罗的师弟又被天山剑客霍天都杀得大败,剑失人伤,无颜再做大内总管,便随师父师兄同回山苦练。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又蠢蠢欲动,今值贵州巡抚要觅人保护贡物上京,阳宗海因为功力未复,新练的一套剑法也还没有练成,便簇拥师兄出来。盘天罗是个苗人,苗人中很少有做官,盘天罗是个浑人,颇想过过官瘾,便答应了。在他的心目中,以为凭着自己的武功,一定可以将贡物平安护送至京,一至京都,那便名扬四海,何愁没有高官厚禄?是以不惜屈就贵州巡抚所委四品武官。他为了百无一失,并叫师弟蒙元子随行。一路上大张旗鼓,作威作福,但望能遇到劫贡品的强人,好叫他们有一个重振师门声威的机会。
这时盘天罗一听上房已有客人,勃然大怒,斥令店小二道:“不管是什么人,都给赶出去!”店小二哆哆嗦嗦,磕头说道:“客人乃是店家的衣食父母,这,这……”盘天罗“哼”了一声,飞起一脚将店小二踢翻,喝道:“儿郎们自己动手!”
沐磷正自生气,忽听得“乒”的一声,房门已被踢开,沐磷双臂一振,将两个硬闯进来的兵丁直掼出去。蒙元子大吃一惊,急忙跳上;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士子,器宇轩昂,挡在门口,高声说道:“这里是不讲王法的么?”沐磷是小公爷的身份,说话自有一股凌厉之气,蒙元子怔了一怔,但他横蛮惯了,在众多兵丁之前,怎甘丢了面子,立即冷笑说道:“王法?老子便是王法!”双臂一伸,划了一个圆弧,竟然施展小天星的擒拿手法来扭沐磷臂膊。
沐磷用了一招“脱袍解甲”,运力一挣,他虽然跟张丹枫学了一两成功夫,用的也是上乘手法,但功力到底与蒙元子相去甚远,但觉蒙元子的十只指头,竟似铁箍一般紧紧的将他双腕箍住,动弹不得。
铁镜心微微一笑,跨出房门,长揖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大人有话好说,万事都可商量。”话犹未了,蒙元子突然大叫一声,沐磷双手脱出,劈面就是一拳,铁镜心左手拦住沐磷,右手拦着蒙元子,微笑说道:“有话好说,瞧在小可面上,两位都请住手!”
蒙元子用力一推,竟是不能移动半步,低头一瞧,自己虎口之处,已有了一道伤痕,原来是适才铁镜心长揖之时,施展了闪电般的手法,用指甲划伤了他的——蒙元子又惊又怒,喝道:“你这厮是什么人?”
盘天罗暗暗嘀咕,他虽然有点浑!但武功远在师弟之上,更瞧出铁镜心是个身怀绝技的人,心中想道:“我出手也未必准能胜他。”心中方自踌躇,只见铁镜心已放开了蒙元子。欠身说道:“小可是上京赶考的秀才,囊中羞涩,大人若赶我等出去,一来无钱另付房租,二来也未必觅得客店。我等读书人又不惯餐风露宿,实是可怜,还望大人见谅。”
盘天罗盯了铁镜心一眼,道:“看你是个秀才的份上,就不赶走你吧。”回身对另外两个小武官道:“收拾这两间上房,咱们今晚挤一点吧。”沐磷双眼圆睁,气犹未消,铁镜心低声说道:“磷弟,不可多事!”将他拉回房中,却不掩门,依旧静观事变。
蒙元子气鼓鼓的飞脚一踢,又是“砰”的一声,将中间客房的房门踢开,那两个小武官就抢进去,忽听得一声娇斥:“什么人如此无礼?胆敢闯进姑娘房来!”噼噼啪啪,连珠疾响。只见房子里窜出了两个小姑娘,身手之快,无以形容,眨眼间,一人一边,连打了蒙元子四记耳光,同时莲翘疾起,将那两个武官踢出了一丈开外!
铁镜心看得吃了一惊,只见这两个小姑娘一式装束,穿的杏黄衫子,鬓边打着两个蝴蝶结儿,身材瘦削,其中一人似是那个寄简留刀的夜行少女。
蒙元子武功其实不弱,只因猝不及防,才吃了两记耳光,这时勃然大怒,吐气开声,倏地就是一记大摔碑手劈去,掌风呼呼,刚猛之极,那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说道:“侍着有几斤蛮力,便想欺侮人么?”左右游走,有如彩蝶穿花,蜻蜒戏水,小客店地方本来狭窄,加以有桌椅阻拦,施展闪腾的小巧功夫,实是不便,但那两个小姑娘,左面一兜,石面一绕,竟是如鱼游水,溜滑非常,蒙元子连她们的衫角也捞不着!
但听得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客店里的桌椅都给蒙元子打翻,没了阻拦,他那套刚猛的掌法展开,再见厉害。但那两个小姑娘溜滑非常,只是和他游斗,或前后夹击,或左右分上,蒙元子给她们弄得眼花缭乱,拳打掌劈,招招落空。盘天罗眉头一皱,叫道:“师弟退下!”话声未了,只见那两个小姑娘忽地腾身飞起、噼啪两声,清脆之极,蒙元子又挨了两记耳光。
盘天罗喝道:“你们师父是谁?”左面那个小姑娘笑道:“打架还要找师父来吗?”右面那个小姑娘也笑道:“你们想诓我们去找师父,好让你逃跑吗?哈哈,你不敢打架,那也无妨,乖乖给我们磕三个响头赔罪,也便行了。”盘天罗本意,见她们身法奇妙,诚恐是哪位高人门下,故此想先问清楚她们的师父,哪料给这两位小姑娘奚落一番。盘天罗勃然大怒,双臂一伸,十指如钩,分向那两个小姑娘抓去。
左面那小姑娘霍地一个“凤点头”斜身绕步,轻飘飘的一掌拍进,她这身法,刁钻非常,算准了从盘天罗抓不到的方位攻来,这一掌非拍中他的胁下要害不可,哪知就在她的掌锋将到未到之际,忽听得曝粟子似的格格作响,盘天罗手臂口个拐弯,突然暴长了几寸,这是赤霞道人的独门绝学,名称“通臂猿功”。这小姑娘险些给他抓中,幸而她的同伴配合得妙,一招“仙姬送子”,接着一招“玉女投梭”掌劈指戳,虚中套实,实中套虚,盘天罗反手一抓,她已突然从实招变为虚招展飘飘的退出丈许之外。盘天罗的通臂猿功最多也不过能令手臂暴长几寸,料不到她退得如此之快,抓了个空。而左面那个小姑娘也趁他分心应敌之际,轻轻巧巧的从他胁下钻了出去了。
这两个小姑娘笑道:“你头上有红顶儿,果然比刚才那个笨家伙厉害一些。”再斗之时,绝不冒险躁进,只是施展她们灵活的身法,游斗扰敌;盘天罗也像师弟最初一样,用大擒拿的手法来对付她们,可是功力深厚,出招巧妙,比蒙元子胜过何止一倍。这两个小姑娘渐渐被他逼得只有游走躲闪的份儿,虽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
铁镜心看得暗暗称奇,想道:“这两个小姑娘看来都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练到这样的本领也算难得。她们的身法和于承珠穿花绕材的身法有些相似,虽然没有于承珠的变化奇妙,却也有她们独到之处,不知是什么来历?”沐磷俏悄问道:“姐夫,你看这两个小姑娘可是要劫贡物的人?”
铁镜心微笑道:“这两位小姑娘武艺虽然精妙,但若说到要与天下高手抗衡,那还差得远呢!”正是因此,铁镜心更起疑心!她们埋伏在这小客店中目的何在,难道真是不自量力要劫自己的贡物?再者他也怀疑:其中之一,可能就是寄简留刀的少女。
盘天罗天生神力,愈战愈勇,擒拿手法加上小天星掌力,虎虎生风,招招凌厉。铁镜心想道:“这两位小姑娘身法虽然轻妙,终得给他累倒。”忽听得左面那个小姑娘说道:“红顶子,你的兵器倒很特别,那是什么东西,取出来看看!”右面那个小姑娘也笑道:“是呀,赤手空拳打架,不够味儿,咱们再亮兵器斗斗!”
盘天罗的兵器名唤锯齿鞭,鞭的周围,满是锯齿状的尖刺,既可当作软鞭使用,又可利用锯齿伤人,作为锯刀使用,还可勾拉敌人兵器,不用之时则缠在腰间,锯齿傍俊,有如刺猬的护身甲胄,端的是一件罕见的厉害的外门兵刃。
盘天罗冷笑道:“我这条锯齿鞭专打成名人物,你们要用兵刃,我还是这双肉掌!”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嗖的一声,各自拔出了一柄短刀,短刀的式样也甚奇特。长约一尺,刀柄却占了五寸,刀柄雕成龙头形状,刀刃精光四射,其薄如纸,和一柄匕首差不多。铁镜心见她们拔出这两柄短刀,又是心中一动,想起了诗简上所说的“虎口留情,神龙怒目”这两句话来。
这两个小姑娘短刀在手,突然一改颓风,双刀滚斫,采取了一派凌厉的进手招数,刀法比掌法更奇妙得多,这一个用正手刀法,那一个就用反手刀法,互相呼应,变化万状。盘天罗的携拿手已是使到出神入化,但每每在一抓抓去,就将抓着之际,另十人的短刀就恰恰迎着他的手指猛削,教他缩手不迭。这样数十招一过,饶是盘天罗招数纯熟,功力深厚,也自落了下风。
猛然间,那两个小姑娘纵声娇笑,一个柳腰一折,运刀如风,削盘天罗的膝,盘天罗闪身飞脚,侧面露出空门,另一个小姑娘一招”彩凤剔翎”,短刀一个盘旋,倏的欺身而进,截腕刺喉。盘天罗又惊又怒,蓦地一个“大弯腰,斜插柳”,能腰俯伏,施展出“铁板桥”的功夫,教她这一刀两式,全部落空,双指一伸,就要夺她兵刃。哪知这小姑娘非常溜滑,趁他身躯一俯之际,短刀立即抽回,同时左手一伸,疾如电闪,将盘天罗头上的红缨顶戴夺了过来,格格笑道:“这个红顶子果然好玩,怪不得许多人欢喜弄个官儿做做。”将红顶子旋了两旋,突然抛到脚下,踏得稀烂。
做官的被摘了顶戴,那是最犯忌的事,何况是一个押解贡物的武官,来出省境,就被一个小姑娘摘了顶戴,而且是在他的部属面前,当真是威风扫尽,这面子往哪里搁去?盘天罗又怒又气又是痛心,再也顾不得对手是否成名人物,哗啦一响,撤开了锯齿长鞭。
那两个小姑娘笑道:“吹了半天牛皮,到底还是亮出兵器来了!”盘天罗骂道:“乳臭未干,不知死活的小丫头。”唰一鞭扫出!这条踞齿鞭长达一丈五六,舞动起来,三丈之内风雨不透,这小客店地方能有多大?总共也不到三丈方圆之地,鞭风一起,众兵丁都挤出门外,有两个走得稍慢的,已先被长鞭扫着,鞭上的锯齿陷入肉中,哗啦一声,拉出了好大一片皮肉!
那两个小姑娘笑道:“先拿自己人祭鞭,果然厉害!”盘天罗飞身一跃,拦住了门口、喝道:“死到临头,还敢油嘴滑舌!”长鞭一振,一招“苍龙出海”,真如一条毒龙,张牙舞爪,向那两个小姑娘霍地卷来,鞭上的锯齿,看看就要将她们勾着。这两个小姑娘在间不容发之际,双双飞起,从鞭梢上凌空掠起,沐磷情不自禁地叫道:“好一个燕双飞的绝妙轻功!”
唰的一声,盘天罗第二鞭又到,这一鞭势沉力猛,长鞭在空中舞成一个圆圈,将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都封住,两个小姑娘被圈在当中,除非能够破壁飞去,否则不论什么身法都躲闪不开,沐磷“呀”的一声惊叫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两个小姑娘往地下一蹲,双刀齐瓜合力抵住鞭上的两个锯齿,长鞭离她们头顶不到三寸,暂时之间还压不下来。
沐磷吓得面色青白,低声说道:“这两个小姑娘怪可怜的,死在这凶狠的鞭下,实是可惜,姐夫,你救救她们吧!”铁镜心尚未回答,骤然间,那两个小姑娘伏地一滚,长鞭“砰”的一声扫下地未,这两个小姑娘恰恰滚开,真是险到极点,若然慢了半分,她们的身上就要被锯齿刺上十六八个窟窿!
盘天罗大叫道:“追到天边,也要将你们这两条小命取了。”长鞭一指,如飞追出,沐磷道:“姐夫,你自命是侠义中人,可不能见死不救。”
铁镜心想道:“这两个小姑娘轻功虽好,气力却绝比不上盘天罗的能够持久,终须给他追上。”加之又怀疑她们是寄简留刀的那个夜行少女,意欲打破这个疑团,略一踌躇,见沐磷向他恳求,便道:“好,你小心保护贡物,我救了那个小姑娘马上回来。”提剑冲出,蒙元子看了他一眼。不敢阻拦,原来蒙元子也要保护贡物,这时正率领兵丁,围着那两个袄箱,盘天罗没有回来,他们不敢妄动。
小镇倚山而建,那两个小姑娘从客店背后,逃上山去,山路崎岖,铁镜心追了一顿饭的时刻,才瞧见她们的背影。这时盘天罗正将她们迫到一个山坳的绝路,长鞭挥动,向她们痛下杀手。两个小姑娘仗着有岩山草木作为遮蔽,东跳西闪,避开了数招,但见那长鞭着处,砂飞石起,茅草尽折,两个小姑娘处境越来越险,猛听得“嚓啦”一声,其中的一个小姑娘,已被盘天罗鞭梢上的利齿,将大襟撕去了好大一片。
铁镜心飞身疾上,叫道:“盘大人,你何苦与两个小姑娘一般见识!”盘天罗正在得手,被铁镜心阻了一阻,怒道:“你是什么人,和这两个野丫头是什么关系?”铁镜心笑道:“你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她们只不过是初出道的小姑娘,你若将她们毙于鞭下,岂非大过份了么?”盘天罗怔了一怔:他怎么知道我的姓名来历?莫非是这两个野丫头的同党?若在平时,盘天罗要顾身份,被铁镜心这么一说,也许就会罢手,此刻他正在气头,既恨那两个小姑娘当众摘了他的顶戴,又怀疑铁镜心是他们的同党,如何肯善罢甘休?
盘天罗“哼”了一声,冷冷说迫:“阁下是要来打抱不平么?”铁镜心笑道:“不敢,只不过请盘大人瞧在小弟的面上,高抬贵手,放这两位小姑娘过去。”盘天罗冷笑道:“瞧在你的份上?好吧,你亮出剑来,胜得过我这条长鞭,我便卖你一个人情。”那两个小姑娘拍手笑道:“好呀,打抱不平的被人家一吓可就要乌龟缩颈了。”言语之间,明明是想挑铁镜心和盘大罗动手,铁镜心焉有不知,不过他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被这两个小姑娘这么一说,倒下不得台了。
本来铁镜心顾念盘天罗和他一样,是保护贡物上京的人,将来总有见面的时候,实不欲与他动手,故此正想说出自己的身份,调解开了就算。哪知盘天罗是个浑人,反而出语挑战,大言不逊,加上这两个小姑娘说话一挤,铁镜心只好拔出剑来,微微笑道:“既然如此,可只有不自量力,向盘大人讨教几招,请盘大人手下留情。”
盘天罗喝道:“除非不下手,下手不留情,谁和你讲请?”他还当真以为铁镜心是怕了他,但他见过铁镜心刚才在客店所露的功夫,也知道铁镜心是个劲敌。长鞭一起,一招“老树盘根”霍地向铁镜心下三路疾扫,果然毫不留情,铁镜心动了真气,有意卖弄功夫,容他长鞭卷到脚下之际二,长剑往下一削,他这柄剑乃是他师父石惊涛在大内偷出来的宝剑,名为“紫虹”!有削铁如泥之能,吹毛立断之妙。但听得咔嚓几声,紫色的光华一闪而过,盘天罗鞭梢上的锯齿,登时被削去了一片!
盘天罗又惊又怒,一声怪啸,锯齿鞭扬空一闪,一招“回风舞柳”,又是疾如风雨般打来,铁镜心横剑一推,使出了“惊涛剑法”中的一招绝招“八方风雨”,倏地紫虹四射,叮叮之声,宛如繁弦急奏,那两个小姑娘拍掌笑道:“乐声美妙,真好听呀!”那正是剑锋削着锯齿所发出的声音,两个小姑娘听来悦耳,盘天罗听来却是人耳惊心,数招一过,盘天罗大叫一声:“气煞我也!”原来就在这几招之内,他鞭上的锯齿,已被紫虹宝剑削得一齿不留!
铁镜心笑道:“盘大人可以高抬贵手了吧?”盘天罗大怒喝道:“我与你拼了!”长鞭越扫越急,抽、卷、缠、扫、刁钻非常,盘天罗的功力本来不在铁镜心之下,这一拼命,抖起了漫天鞭影,铁镜心也绝不敢有半点轻敌之心,宝剑虽然锋利,削鞭上的锯齿易,削长鞭则难,因为盘天罗这条长鞭乃是数“十根虎筋所制,亦柔亦坚,韧性甚大,不似钢铁之类,一削即断,而且鞭长一丈五六,若然一削不断,还得提防它反而缠上身来!
盘天罗拼了性命,铁镜心也逼得抖起精神,将师门绝学“惊涛剑法”施展开来。他的师父石惊涛在“天下四大剑客”中的排名仅在大侠张丹枫之下,剑法精妙,可想而知,铁镜心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再经过这七八年来的习练,功力大增。剑法展开,端的似惊涛骇浪,迫人而来。盘天罗与他恶斗了将近半个时辰,险象环生,却仍是高呼酣斗,奋斗不休。
那两个小姑娘却趁着他们酣战的时候,爬上半山,并排坐在大石之上,居高临下,意态悠闲的在那里指点论战,清脆的笑声随着山风不时飘送下来。铁镜心甚为不悦,心中想道:“我为她们苦斗,她们却反而署身事外!”铁镜心并非想要她们帮忙,但他却是这样的人:他为别人尽力,总希望别人对他感激。哪知那两个小姑娘却好像把他与盘天罗都看作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一样。
盘天罗久战不下,心中焦躁,突然鼓勇蛮攻,把铁镜心激得怒气暗生,心中想道:“他既然不知进退,我何必手下留情?”一抖长剑,力透剑梢,荡开了层层鞭影,剑把一翻,喝一声“着”,剑柄往前一撞,正正撞着盘天罗胸口的“膻中穴”,盘天罗大叫一声,登时倒地。
铁镜心抬头一望,只见那两个小姑娘在山坡上拍掌笑道:“多谢你啦!”铁镜心道:“算不了什么)不过,这个凶苗给我打倒了,你们也可以下来了吧。”那两个小姑娘笑道:“多谢你给我们将他打倒。我们的两个姐姐这时也应该得手了,我们要去接应,不陪你啦!”
铁镜心这一惊非同小可,叫道:“原来你们是串通了来劫贡物的。”那两个小姑娘笑道:“人家说铁公子绝顶聪明,果然一猜便着。”这一称赞比骂他更惨,想不到自己一生自负聪明,却中了这两个小姑娘的调虎离山之计,她们引盘天罗追出客店,铁镜心反而去帮忙她们,客店中没有高手,他们的同党一来行动,自然是予取子携!”
铁镜心又气又怒,待要上山追赶她们,又怕店中的贡物有失,那两个小姑娘格格矫笑,在山上扬手说道:“皇帝老儿的内库堆金积玉,什么珍宝没有了你们还要进贡给他,我们取了,也不为过!”疾奔上山,转瞬之间,转过山坳,铁镜心就是想追也追不上了。只好加快脚步,赶回客店。
回到小镇,远远便听到人声喧闹,铁镜心又惊又喜,想道:“看这情形,劫匪还没有走开!”赶上前去,定睛一看,只见客店门前,乱成一片,那一伙保护贡物的兵丁,横七竖八,都被人打倒地上,蒙元子大呼小叫,正在和一个小姑娘动手。另一个小姑娘刚刚抓起那两个铁箱,这两个铁箱,体积虽小,甚为沉重,而铁镜心适才在客店里,眼见两个身材魁伟的武官,一人抱着一个,还是吃力非常,每一个铁箱,少说也有一百来斤,这个小姑娘,一手抓起一个,看来却是毫不费力。
这两个小姑娘也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乍眼看去,铁镜心几乎以为是刚才那两个小姑娘赶了回来,看清楚时,这两个小姑娘却稍为肥胖,也是一式打扮,穿着杏黄衫儿,头上带着蝴蝶结,手中的兵刃,也是口柄龙头短刀。
抓起那两个铁箱的小姑娘笑道:“我道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却原来只是两尊金佛。”言下之意,似乎这样的贡物,还是不值一劫。其实,往目的贵州,乃是一个著名的贫穷省份,有几句俗语形容贵州是:“天无三月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其穷可知。贵州巡抚铸了两尊共重三百斤的金佛进贡,已不知搜括了多少民财!’
蒙元子气得哇哇大叫,人一着急,骂的只是他自己懂的苗语,铁镜心一瞧,劫贡物的只有这两个小姑娘,自己所保的贡物,藏在书箱之内,看来还没有被劫,心情宽了一半,听蒙元子叽叽叭叭的乱骂,有点好笑。他奔上几步,正自决不定主意,要不要帮助蒙元子夺回贡口,陡然间忽见那小姑娘短刀一翻,唰的一声,在蒙元子的额角划了一刀,血流如注。蒙元子双臂一振,臂上所套的十个银环都飞了出去,这是他们苗家所特有的暗器,十环齐飞,声势极为猛烈,铁镜心看了,也不禁暗暗为那小姑娘担心。
那小姑娘却是不慌不忙,一扬手飞出了两柄匕首,只听得一片叮哨之声,不绝于耳。原来蒙元子那十个银环,分成两串飞来,还未散开,便给匕有打乱,银环互相撞击,都失了准头,从那小姑娘的上下左右歪歪斜斜的飞过,却没有一个打在她的身上。
另一个小姑娘抓起那两只铁箱,向前疾奔,这时正好与铁镜心擦身而过,铁镜心只要把手一伸,就能将她拦住,却忽听得那小姑娘低声说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铁镜心怔了一怔,又听得沐磷在客店里大叫道:“姐夫,快来,快来!”原来沐磷也瞧见他了。
铁镜心诚恐客店里还有强人,贡物有失,只得舍了那小姑娘奔回客店,他斜眼一瞥,只见蒙元子满面流血,也已被那小姑娘打倒地下了。
客店里的人抖紊瑟缩,躲在墙角里说不出话来,沐磷却是得意洋洋,将铁镜心一把拉人房内,笑道:“姐夫,你的江湖经验虽然比我丰富,这回却走了眼。还是我猜的对,这几个小姑娘当真是劫贡物的人。哈,她们对我们倒是卖了情面呢!”
铁镜心将房门关好,问道:“怎么卖情?”沐磷道:“你看!”铁镜心随着他的手指所指,只见那藏着贡物的书箱上,插着一柄匕首,匕首下压着一张纸,不问可知,又是这两个小姑娘寄简留刀的把戏了,沐磷道:“她们一进来,就啪啦一声,掷来了这支匕首,叫我们不可多事。我本来想与她们斗斗的,见她们打了招呼,按照江湖上的规矩,人敬你一尺,你敬人一丈,所以我也就放过她们了,”铁镜心笑道:“只怕是别人放过你吧?”
拔起匕首,将纸片拿下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几行大字:“你们打抱不平,我们暂且留情,若然不知进退,贡物绝难到京。”铁镜心道:“这哪里是给咱们情面呵,这是恐吓咱们。”沐磷道:“咱们的贡物不是纹丝没动吗?”铁镜心道:“她们是说这一次不劫,下一次还要伸手。”沐磷道:“那也不怕。咱们四个大人,难道就打不赢她们四个小姑娘。”铁镜心自思:若论武功,自己凭着手中的宝剑,即算这四个小姑娘联手齐上,自己纵不能胜,也绝不会落败。但看这情形,只怕这四个小姑娘的背后还有极厉害的高手,要不然她们怎敢劫各省的贡物。
沐磷道:“姐夫,你想什么?当真是给别人吓一吓,就怕了吗?”铁镜心笑道:“我不怕她们,倒是怕那盘天罗醒来之后,赶了回来,咱们不好意思与他相见。好,咱们还是赶快走吧。”招呼那两个跟随武师,给了店钱,连夜动身。这一去也,有分教:
掀起湖滔天浪,玉虎神龙各逞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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