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星期一,下了早自习,朝霞找到陈校长,说明了自己的打算。陈校长一听,脸上显出为难的神情,想了一想,才说:“你别急,我来给你想办法。房子倒是有一间,但不适合你住。”
“为什么?我能的。”朝霞住校心情太急切了。
陈校长摇摇头,说:“你等着。行不行,我中午给你回信。”
朝霞点头答应了。
原来学校仅有一间空房,已经有两年没人住了。那间寝室,正好是教师寝室最边上的那间,右侧靠着围墙。除了朝霞,学校的老师都知道,那间屋子,是死去的廖老师住过的。廖老师就死在屋里,而且死得惊心动魄。他是为情所困,最后那个晚上,吸了整夜的烟,丢下满地的烟头,然后高声叫着爱人的名字,嘴里含着雷管,奋力地一拉,轰隆一声巨响,血肉横飞,沾满了墙壁和天花板。
廖老师的死,给学校蒙上了一层阴影。那个年代,一个老师,为了女人而轻生,实在是不光彩。学校决定薄葬。
他的尸体,是几个民工,收拾了一个上午,才装进一只草袋里。就由他们顺手抬到操场边,在实验地里,挖了坑,悄悄地埋下了。没有墓碑,就连一个土堆都没有。从此,那实验地里的禾苗不长,草却风长。
那间屋子,学校派人重新粉刷了几次,可还是能隐隐看得出,墙壁上大块小块殷红的血迹。在那以后,别说住人了,就连隔壁的老师都不敢一人住。
这房子的事情,实在是让陈校长为难。但也不能拒绝朝霞这个救星的这点小小要求吧。陈校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找到了陶自力。
陈校长走进陶自力的寝室,正好杨青老师也在。陈校长在屋里转了一圈,才开口说:“两位都在,正好有件事情要同你们商量。朝霞老师要住进学校来,可是没有合适的房子,我想请你们两位想想办法。”
杨青是个很爽直的人,正好也是朝霞初中的音体美老师。年龄比陶自力大两岁。他笑着说:“这好办,我和陶老师一起住吧。”
陶自力伸手挠挠头发,慢条斯里地说:“这不好吧。杨老师要谈恋爱。”
杨青马上跳起来,指着陶自力,笑着说:“你说的是你吧?我哪有呀?”
看来,两人住一间屋子,是行不通的。陈校长只有执行第二个方案了。
“我们还有一间空房,难道永远空着?你们都是唯物论者,谁敢去住?”陈校长的眼里,尽是期待。
两位年轻老师,你看我,我看你。这也真是很为难。
“我去住空房。”陶自力反而很高兴地说道。他觉得,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他决定,为了朝霞,连鬼都不怕,朝霞说不定感动得一塌糊涂。
“不,我去。我在这里呆的时间久些。而且廖老师在生时,我们关系不错。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说不定还会保佑我找个媳妇。”杨青说完,还哈哈大笑起来。
“不,我去。”陶自力毫不让步。
这下又给陈校长摆出新的难题了。先是怕没有人住,这下又争着住。这可怎么办?
陈校长在陶自力的桌子上,随手拿了一样小东西,在背后双手捣来捣去,然后伸出来,神秘地说:“我们来玩个游戏,你们两猜,我的哪边有。猜到有的就去住空房。”
陶自力猜中了。这也许是天意。
中午,陶自力就搬进去了。听说陶自力要住进鬼屋,全校的老师都围拢来了。有人提议,放挂鞭炮冲冲邪。陈校长高兴地派人立马买来了。噼噼啪啪,惹来了全校的学生,一个个边跑边叫:“陶老师结婚了。”
陶自力听到学生这样一喊,心里真有些喜气洋洋的感觉。老师们也高兴地附和着,“陶自力结婚了。吃喜糖了。”
杨青也跟着起哄:“陶自力,你真得去买喜糖呢。”
“好。”陶自力掏出一张十元大钞,递给杨青,“你去帮我操办。”
杨青就在小买部,买回来一大包东西。正在散糖的时候,朝霞来了。杨青赶快给朝霞发了糖,还一本正经地说:“这是陶自力的喜糖。”
朝霞扒了一颗糖,塞进嘴里,却急着问:“新娘呢?”大伙一阵哄笑。
陶自力看着朝霞喜形于色,心里灌满了蜜糖,美滋滋的。
陈校长从人群里叫出朝霞,高兴地说:“你可以住到学校来了。房子是陶自力让出来的。”
“陶自力?他不是住在家里的吗?”朝霞有些疑虑。
“是的。真是他。他一直住在学校的。”陈校长再次证实道。
“陶自力住进去的房子,已经有几年没有人住了。那屋里死过人的”陈校长顺便补充道。
“什么?他怎么敢去住?”朝霞满脑的问题。
“你看陶老师真是不错呀!”陈校长看着朝霞,意味深长地说。陈校长的内心,真想朝霞在陶园中学,找到一个栓马桩,长此安家落户。他的陶园需要她呀!
十一
朝霞住进了陶自力的房间。陶自里抽空,帮着朝霞收拾整理屋子。朝霞却抱着两手,围着陶自力问个没完。
“你说你住在家里,为什么骗我?”朝霞假装很生气的样子。
“我是怕你晚上一个人怕”陶自力说出了真话。
“你是不是不怀好意?”朝霞故意说道。
“你看得出我不怀好意吗?”陶自力放下扫帚,直起身来,看着朝霞。
“我早看出来了。”朝霞忍住笑。
“那就好。我就怕你看不出来。”陶自力走近朝霞,眼神很深奥。
朝霞调皮地转过身子,嘟着嘴,却意外地看到墙壁上还贴着一张字条。看得出,字条已经贴了很久。大大的一张纸,却只写了一个“霞”字。朝霞完全明白了陶自力的心思了。
“你住进那屋子不怕吗?”朝霞转过身来问。
“不怕。有什么好怕的。怕鬼的人,是因为心里有鬼。我心里装着人的,没有鬼。”陶自力慢悠悠地说出这么长一句话,朝霞还是第一次听到。
朝霞本想顺着问下去的,但是,她不想和陶自力探讨得太深。现在,她心里对陶自力还没有谱。
十二
学校的条件不是一般的差,日常用水都要下河去提。学校食堂,每天早上供应一次开水,但要去得早。那开水,是大师傅就着煮米炒菜的大锅烧的。倒在杯子里,会有几颗油珠子漂着。学校为了工作,不许老师自己开火煮饭,通通吃食堂。就是教育局长来了,也得和老师们一起吃一菜一汤。去吃饭,得自己备碗筷,吃完了,自己洗了带走。
天还没亮明白,学生就到教室上自习去了。朝霞也该起床了。其实,住在学校还可以多睡十分钟。朝霞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早住在学校。
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去找洗脸水。开开门一看,门口放着一样东西,仔细看,是温水瓶。揭开盖,热气腾腾的。朝霞知道是谁提来的。
朝霞洗漱完毕,匆匆进教室去辅导。早饭时候,学生一窝蜂的涌向食堂。他们吃的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粮食,自己用饭盒装着拿去蒸上。人多了,多半时候吃的是半生不熟的。
朝霞一看老师门都拿着碗去了食堂,自己却没有碗。看来这顿早饭是吃不成了。朝霞决定撑过去,中午再说。
等她转身朝宿舍走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回头一看,陶自力正焦急地看着她,“你不饿呀?”看那样子,好象朝霞饿了半个世纪,让他如此心疼。一看他手上拿着两副碗筷,朝霞明白了。她跟在陶自力的身后,走进了食堂。
老师们见他们两进来,都同时瞪亮了眼睛。陈校长走过来,温和地说,“曹老师,学校的生活很艰苦,你先试试。不要苦了自己。”
朝霞笑着说:“我能行。”陈校长满意地点点头。
早上是吃面条。师傅煮好面条,再把油盐放进锅里。老师伸出碗,师傅先舀出面,再添上一勺汤,然后蹬一边吃去。这个时候,酱油、味精是有了,但学校没有。可没一个老师说不好吃的。朝霞也是一样,因为饿,因为忙,压根没有时间去品味。三下五除二,吃完了,还不知咸淡,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陶自力吃完,站在一旁等着朝霞。朝霞一吃完,陶自力就拿过碗筷去水缸旁边洗。朝霞却没等他,径直走了。
十三
朝霞的隔壁就是杨青。他音师毕业,分到陶园中学,包揽全校的音、体、美。他对体育和美术一窍不通。陈校长说,不会不要紧,只要把学生管住就行。反正不是考试科目。这样,他是学校最悠闲的人。
朝霞是他的第一批学生。她还记得杨老师教的那首《满山红叶似彩霞》。毕业晚会上,她唱了。当时,杨老师高兴地为她翘起大拇指。
朝霞下了晚自习,“嘎吱”推开寝室门。“啪嚓”,远远地把书扔到桌子上,仰面往床上一躺,身上的骨架快散了。刚学着穿高跟鞋,脚疼得要命。
陶自力不声不响地进来。朝霞没睁眼,知道是他。
“怎么了?不舒服?”陶自力站在写字台前,小声问。
“没有。就是脚疼。”朝霞依然闭着眼。
“怎么搞的?”陶自力有些紧张。
“没什么。就是穿高跟鞋整的。”
“明天不要穿了。你这身材,又不需要靠鞋跟增加高度。”陶自力语气很坚定。
“那我不还是一个中学生?”朝霞坐了起来,看着陶自力。
“你本来就是中学生嘛。”
“那你一个老师,还跟我单独在一起?”朝霞瞪大眼睛。
这时,杨青哼着《满山红叶似彩霞》,神情悠然地走进来。朝霞赶紧站起来,招呼着:“杨老师坐。”
“别客气。”杨青转向陶自力问,“这两天你是住在鬼屋的?怎么样?”
“一切正常。看来这屋只有我才敢住。”陶自力脸上显出少有的神气。
“那可不一定。”杨青笑着说,“当初我也申请了,只是你运气好罢了。”
“什么运气好?”朝霞不明白地问。
杨青道出了抓阄住鬼屋的过程。朝霞一阵开心大笑,两个男人也看着她笑。
“陶自力,你怎么这么倒霉呀?”朝霞笑着问。
“我才不倒霉呢。我是最幸运的。”陶自力低下头说。
睡觉铃响了,班主任得去查寝了。陶自力走了出去,照例是不声不响。
剩下杨青和朝霞。屋里很静。杨青抬头看贴在墙上的课程表,问:“这么多课,能行吗?”
“还行。累是自然的。”朝霞答道。
杨青作为朝霞的老师,本应该有话可说的,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该说什么好呢。他转过身,又看到了窗户旁贴着的那个大大的“霞”。
“这是陶自力写的。你明白他的意思吗?”杨青回过头看着朝霞问。
“我不太明白,也不想明白。”朝霞说得很轻,但是杨青还是听清楚了。
“为什么?”杨青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问。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觉得爱情应该不是那么简单的。”朝霞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她觉得在老师面前没什么可隐瞒的。
“好了。不聊了。你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杨青很轻松地走出去了,并为朝霞紧紧地拉上了门。
朝霞听得见杨老师进屋的声音,还听见他倒水洗脸。
“满山那个红叶呀,似彩霞。彩霞年年映山峡…”优美的歌声从隔壁传来。朝霞伴着歌声,进入了梦乡。
夜里两点多钟,朝霞的肚子一阵绞痛。她第一感觉就是要上厕所。这可怎么办?厕所还很远,须走下门前长长的石梯,穿过操场。再说,她也知道廖老师就埋在操场边的。她首先想到杨青。
朝霞紧紧捂住肚子,躬着腰,敲响了杨青的门。
“谁?”杨青问得很急促。
“我。”杨青一下听出了朝霞的声音。他快速披上衣服,开门见状,急切地问:“你怎么了?”
“我肚子痛,要上厕所。可我不敢去。”朝霞皱紧眉头,脸色特青。
“快走。”杨青转身拿了电筒,跟在朝霞身后。下石梯了,又一阵巨痛,朝霞直不起腰来了。杨青见状,果断地侧身上前,一蹲腿,拉着朝霞的一只手,把朝霞背在了背上。他快步跑下石梯,穿过操场,在厕所门口,放下朝霞,喘着气说:“快去,别怕。”朝霞拿了电筒进厕所去了。
完了,朝霞走出厕所,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影响杨老师休息。”
“没什么。肚子还痛吗?要不要去医院?”杨青急着问。
“好了。不用。”朝霞说。
“你今天吃了什么东西?”
“可能是晚上的肥锅肉有问题。我吃的时候已经凉了。”
“可能是你还没习惯。我们常常吃这样的肉,可就是没问题。”杨青说完,小声地笑了。
操场的右边就是实验田,地里只有半人深的毛草,夜风瑟瑟,朝霞想到了廖老师,后背麻丝丝的。她靠近杨青走着,不敢落下半步。上石梯时,朝霞走在前面。杨青在后面照着电筒。
突然,一团黑影从石梯旁的草丛中窜了出来,毛茸茸的尾巴扫着了朝霞的腿。朝霞吓得惊叫一声,转身扑进杨青的怀里。
杨青搂紧朝霞,轻声说:“别怕。那是一只猫。”
朝霞回过神来,赶紧推开杨青的手臂。急急的跑上石梯。杨青紧追在后,不停地招呼:“小心点。”
朝霞站在寝室门口,很恭敬地说了声:“谢谢你,杨老师。”没等杨老师回话,朝霞就关上了门。她躺在床上好一阵,才听到杨老师的关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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