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惦记老人的身体,两人赶快回到楼上老人的房间,看老人是否好转,想法劝老人去医院。
进房门,老人已经半躺在床铺上,见两人进来,老人挣扎着要坐起。冯瑶琪赶快把靠垫放到老人的身后,让老人靠在靠垫上,然后端上一杯水。
老人让安子奇依然取过那瓶黄色的药粉,用水吞服后,闭着眼睛休息一下,开口说道:“你们两人是不是觉得我很神秘?在这荒僻之处有这样的一幢小楼是否觉得很奇怪?”
安子奇和冯瑶琪不约而同点点头,马上又摇起头来,安子奇说:“本来是觉得有点奇怪,现在也想通了。老伯既然住在这里,自有老伯的道理,何必要对我们说。老伯还是赶快去医院,或者我去把医生请来。”
老人依然摇摇头,让两人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说道:“我自己就是医生,何必再要去请别人。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不要再去想请医生的事,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姓任,单人旁的任,名字叫惠高,原是山东胶东人,移居到这里已有六十多年。此地名叫麻坪冲,顺外面的路朝山下走三十里,便是蟠龙镇。到蟠龙镇才有通往贵阳的班车,你俩回家可走这条路。
你们两人与我非亲非故,在山里救我,已经让我感激万分。只是我虽有亲属,却都在远处,三五天里赶不到这里。我恐怕活不过一两天,所以只好老着脸皮拜托你们两人办我的后事。
我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你俩要是嫌我老头子麻烦,可持我书信去蟠龙镇找镇医院张院长,让他办我的后事,我亦有礼物感谢两位。”
安子奇马上站起来,对着老人说:“老伯不要说这样的话,老伯没有亲人在身边,自可把我们当作你的亲人,若是信得过我,老伯的一切由我照顾。”
冯瑶琪也站起来,眼圈红红地对老人说:“老人家请放心,老人家要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尽管说出来,我一定去帮你做。”
老人让两人坐下,微微喘着气说:“你们既然如此说,我就放心了。其实我后事早已准备好,两位到时只需将我放到小楼地下室的棺木里就可以。具体该做什么我都写在书信上,你们可按照上面写得办理。
其实我要拜托的不是我死后如何如何,俗话说人死如灯灭,我再老糊涂,这点还是想得通的。只是我有一件未了的心事,六十年来一直耿耿于怀。两位若是愿意,可替老朽了这心事,只是这事祸福难料,可能会有杀身之祸,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听到老人有一未了的心事,安子奇倒是挺想去办,想这老人如此神秘,所办之事肯定也是神秘,蛮合安子奇的心思。后又听到祸福难料,可能会有杀身之祸,对冯瑶琪望望,心想还是不要让她加入的好,便站起来对老人说:“老伯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我一定帮老伯完成。至于冯姑娘,我看还是早点回家与父母团聚,老伯有话对我一个人讲就可以了。”
冯瑶琪听到有杀身之祸,吓了一跳,昨天的遭遇对她影响实在太深,她现在最大愿望就是马上回家,只是见老人病重,不好意思说出。听到安子奇说让她回避,大家闺秀的倔脾气又上来,站起来说:“凭什么要老伯把话对你一个人讲,你以为我那么怕死,老伯有话尽管说,我一定会去做的。”
任惠高老人看看两人,微笑着说:“我有一段经历,与这幢小楼有关,也与我在这里住了六十多年有关。你们两个听了再考虑是不是去做,要是不想做,可以把故事忘记掉。”
安子奇和冯瑶琪马上围着老人坐下,一声不吭地静听老人讲过去的经历。
老人闭眼思考一下,低声缓缓说道:“我刚才说过,我原是山东胶东人,六十多年前因避战乱移居到这里,这故事要从移居开始说起。
那是在六十多年前,任家在胶东是有名的祖传中医世家,我父亲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被人称为‘任一剂’,意思是不管再重的病,只要我父亲开一剂中药吃下去,马上就会手到病除。当然这也有讨好和夸大的话在里面,不过我父亲确实救过无数病人,也治过不少疑难杂症,在那时,祖传的中医还是顶用的。
我父亲就我一个儿子,我和我两个堂弟一起随我父亲学医,一个堂弟叫任惠常,另一个叫任惠民,不过任惠民小我许多,学医的时候才十岁。
那时的医生一般都会武术,我父亲就有一身深厚武功,我自小就跟在我父亲身后练拳,空手对付三五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应该是一九三七年吧,日本人发动了对中国的侵略,年底就用飞机对胶东进行轰炸,随后日本军队在胶东登陆,占领了整个山东。可怜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不知死去多少,没死的也是家破人亡,只好到处逃难乞讨。
任家在当地算是颇有钱财的,我父亲见乞讨的难民实在太多,便开仓赈济,同时又免费为难民治病,得到救济的难民都交口称赞我父亲是活菩萨,想不到却因此得罪了入侵的日本人。有奸人向日本人告密,说我家藏有一只祖传的商代青铜方鼎,日本人便说我父亲是借赈济抗日,把我父亲和叔伯抓去,同时派人在我家大肆搜查,目的就是想找到那只青铜方鼎。
其实我父亲已经预料会有那么一天,早就把我母亲和我以及两个堂弟送到乡下,那只青铜鼎也埋在乡下的一个山沟里。日本人抓到我父亲后强迫我父亲说出青铜方鼎的下落,遭到我父亲拒绝,便残酷地将我父亲与几个叔伯杀害,又到乡下去搜捕我几个兄弟。幸亏我们得到消息,好不容易才带着母亲逃出日本人的魔掌。
当时我们一家随着逃难人群一路向南,日本人与我有杀父之仇,要不是生病的母亲需要我照顾,我早就去投军抗日。就算逃难我一家也决不愿意在日本人的统治下生活,故而一路向南逃难到贵州,又在当地人的指点下逃难到这里。
日本人没有能够占领贵州,我们一家也就在这里落户。幸亏我们兄弟几个多多少少从我父亲那里学得一点治病本事,在这里为当地苗人行医治病,生活也算能过得下去。
一年后我母亲病逝,我也娶了一位逃难的同乡女子为妻。这里的生活虽然艰难,可比起那些在日寇铁蹄下生活的沦陷区老百姓来说,还是好得太多。再加上我兄弟几人皆能行医,当地苗人也经常送粮送菜上门,生活还是过不错。
那一年有个苗人土司得了一种怪病,除了发高烧,全身还不停颤抖。因为我们移居到此时,那苗人土司对我们十分照顾,我自然想把土司的病治好,来报答苗人土司的情。曾经听说过在云南贵州四川的交界处有个地方叫彝山,是彝民聚居区。那里的雪山上长有一种名叫九叶仙骨草的神药,能治一切风寒麻痹颤抖,我便想去寻找这种神药,试试能否治土司的病。
我与堂弟任惠常一起去彝山,一路的山道甚是艰险,用了差不多五六天的时间才走到彝山。到彝山后我们尽量避开当地的彝人,生怕会遇到不必要的麻烦,两个人悄悄溜进了传说中长有九叶仙骨草的雪山。
那座雪山十分奇特,山下还是六月炎夏,上山没走多少路,便是寒风刺骨,冰雪遍地。我与堂弟冒着寒风在雪山上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九叶仙骨草,便有点灰心。当时堂弟任惠常指着远处的一条山沟说,是不是去那边去看看,说不定九叶仙骨草是生长在云雾弥漫的山沟里。
我俩正往那山沟走,忽然听到远处有枪声传来,一个人影随着枪声从雪坡上直滚下来,一直滚到离我们不远处才停住。我俩赶紧上去,见那人是汉人打扮,年纪大约三四十岁,后背在流鲜血,看来是被枪弹从背后击中。那人已经昏迷过去,可手里还紧抓着一只包裹不放。
远远又听到枪声响起,估计打枪的人马上就会追到。虽然我俩不知道受伤的是什么样的人,可因为长期在做医生的父亲薰陶下,救人性命几乎是我俩的本能。当时我毫不犹豫就把那人背到肩上,拔腿就往那条山沟奔去,我堂弟拿着那只包裹紧跟在后面。等我们进到山沟里,远远望见一伙人从雪山上冲下来,似乎在辨认那人滚下的踪迹。
幸亏我们走的那段路没有冰雪,那伙人一路追来,看到踪迹消失,就向四处张望。我看到有人在指指点点朝我们藏身的山沟望,似乎在怀疑那人逃到山沟里。
我当时很紧张,正在想是否背着那人继续往山沟深处逃,忽然听到山上那伙人中有人用日本话在叫骂,还没听懂是什么意思,就见三个人拿着枪朝我们藏身的山沟走来。
日本人杀了我父亲,毁了我家园,我对日本人极其仇恨。既然我救下的人是日本人在追杀,我理所当然应该尽力去救。于是我便背上那人与堂弟拼命朝山沟深处跑,希望借助山沟里的雾气能遮挡追来人的视线。万想不到山沟竟是死路,等我们跑到山沟底,才知道根本无路可走。
眼看山沟外追杀的日本人正在进来,我忽然看到那人的身上挂着一支驳壳枪。我曾经摆弄过手枪,懂得如何使用驳壳枪。便把那人放到一块大石后面,拔出那人的驳壳枪对堂弟说:‘你躲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把他们引开,你千万不要动。’
说完,我就顺着一根树藤爬上峭壁,等爬到峭壁上的大树后,隐隐看见那些日本人已经走到山沟的中间,再走进去就会看见我堂弟和那人躲藏的大石块。我拿起驳壳枪瞄准山下的人开了一枪,也没有管那枪是否打中,扭头就在大树乱石的遮掩下朝另一方向逃。
山沟里的日本人听到枪声,返身爬上峭壁追上来,我生怕枪里子弹不多,只能拼命逃,逃出一里多地又开一枪,这才彻底把那伙人完全引过来,在后面一边放枪一边追。
要说起那次的救人,现在想起还有点后怕。我虽然身强力壮,手里拿着一把驳壳枪,可后面追来的人显然都是高手,爬山越岭的速度要比我快得多,再加上每人手里都有枪,一边追一边开枪,有几枪差点打到我身上,要不是彝山树多石多,我恐怕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对你们讲故事。
那些人就在身后四五百米处追赶,眼看就要被他们追上。我正着急,忽然看到有一处陡壁刚刚滑坡,无数的巨石被树根藤蔓紧紧抓牢在半山坡上,风一吹动,碎石和泥块便刷刷地滚下来。危急中我突然想出一个好主意,这陡壁滑坡是一个绝好的陷阱,只要那伙人敢追来,这山坡上的巨石就是他们的坟场。
我轻手轻脚从陡壁下走过去,当时真是捏着一把汗,要是陡壁上的树根藤蔓一断,我肯定会被压成肉浆,幸好没出那样的事。走过陡壁,我便朝那些人开了两枪,马上从陡壁边上爬上去,先找到一根从高处大树上垂下的藤蔓绑在身上,然后冒险爬上那堆滑坡的巨石,拿出身边挖药的小刀,躲在我认为抓住巨石的最主要一根藤蔓旁,就等那伙人追过来。
那伙人果然追来,以为我是从陡壁下逃过去,也轻手轻脚地从陡壁下走过去,眼看那伙人就要全部走到陡壁下面,有个人抬头朝上看了看,忽然发现我在上面,惊得用四川话大叫起来,举枪就朝我射击。我那时也顾不上躲闪,拿小刀就割藤蔓。要说真的是老天爷保佑我,就在我割断藤蔓的同时被一枪打中左肩,当时只觉左肩一麻,那根断掉的藤蔓开始松动,又带断几根树根,巨石如天塌般滚落下去,腾起的尘雾足有几十米高。
按说我也逃不掉被巨石拖落的结果,虽然我绑有一根藤蔓,可那根藤蔓与滚落的巨石相比实在不算什么。眼看我要随着巨石一同滚落,想不到那根藤蔓猛地把我一拉,直把我甩到高处的一棵树杈上。原来藤蔓绕过一棵大树的另一头被巨石拉动,跟着巨石一同滚落下去,绑在我身上的这一头反而拉着我上升到高处的大树上。
滑落的巨石好半天才停息下来,我也被那根藤蔓勒得差点透不过气来,幸好手中的小刀没有扔掉,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藤蔓割断,小心地从大树上爬下来。
下树后我没敢去看那伙人是否被巨石压死,反正是没有听到那伙人的叫喊。忍住左肩的剧痛慢慢走回堂弟藏身的山沟,见到堂弟就眼睛一黑倒在地上。
我左肩的伤不算很重,子弹从肩骨的缝隙中穿过,给我左肩留下一个洞。堂弟见我左肩流血也吓了一跳,赶忙过来敷药包扎。我来不及对堂弟说经过,因为生怕万一那伙人中还有人活着,追过来就不好办。所以我让堂弟背着那个人,自己忍痛提起包裹,顺着我们进雪山的路走回去。
包裹里也不知装的什么东西,提起来足有几十斤重。我咬牙把包裹抗在右肩,快步跟在堂弟后面往来路方向走。一口气走出几十里地,估计就算有追兵,也找不到我们,才在一处溪水边停下。
受伤的人还是昏迷不醒,我仔细检查他的伤口,估计子弹还留在他的胸腔里。搭他的脉搏,虽然微弱,生命却无危险,当时是在荒山野地,也没法帮他清创口,只能用清水稍洗一下,将随身带的生肌散替他敷上,稍稍包扎一下后,便继续赶路。
老实说我对那个人能否活下来也没有信心,因为我们走到彝山用了五六天,一路都是高山险岭,根本就没有人烟稠密的城镇和村庄,即使有几个苗人寨子,也大多是生蛮凶狠。比不得现在,那时苗人还有用生人活祭祖宗的习俗,我们当然不敢冒险进入苗寨。
我撬开那人的嘴巴,给他服用了几颗祖传用野山人参合着多种珍贵药材秘制的补气丸,至于他能否坚持熬过路上的颠簸,全要看他的造化。
我和堂弟轮流背着他,我也是受伤,背不了多长时间,基本上是我堂弟一人在背他。当天晚上我们准备找地方搭草棚休息的时候他总算醒过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那只包裹在不在,好像我们救他性命都比不上他带的那只包裹重要。
眼见堂弟面有愤色,我赶紧拦住堂弟,拿包裹到那人面前给他看,并且说道:‘包裹完好在此,你尽管放心。’我想那人被日本人追杀,说不定就是为了他手里的包裹,他被枪弹击中昏迷,尚且不肯放掉手中的包裹,就能说明包裹的重要,尤其是醒来不顾自己的伤势先问包裹,显然他把包裹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我和堂弟都是铮铮汉子,自然不会去贪图他的包裹,也不会去关心他包裹里到底是何物,只要他是被日本人追杀,我就应当救他。
那人见到包裹,显然是放心了,转头对我说:‘你们救了我,这大恩我一定会报。’他看到我的伤口,有些吃惊地说:‘兄弟是为我受伤的吧?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们。’
那人的说话显然震动了伤口,突然咳嗽起来,口中有血样的吐沫咳出,看样子是子弹打中肺叶,说话引起了肺叶震动出血。我赶紧替他按摩,对他说:‘你现在不能说话,也不能多动,要是万一伤口感染,我可救不了你。’
那人也明白自己的伤势,便躺下不动。我依旧给他服下一颗补气丸,然后用竹筒烧了一点稀粥,一点一点用小竹管喂他。
那人的身体确实强健,受了那么重的伤,除了服几颗补气丸,再没有其他的药可用,竟然能坚持下来,除了有时候昏厥,总算是一路平安。第二天我们就遇到了两个苗人,由于我能讲几句苗话,便用身边仅有的一块银元哄得两个苗人做了一付担架帮我们抬那人。
一路昼夜兼程,还是走了整整六天才回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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