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朝,天启十四年,长乐宫。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坐在一个白衣男子的怀里,男人耐心地喂着她吃银耳莲子羹。旁边跪了一地的宫娥太监。
男人吹着手中的汤匙,等到该温良了才送入那小女孩的口中:“珊珊啊,你这么淘气,将来啊肯定嫁不出去。”
年方十岁的易阑珊一口吞掉莲子,嚼也不嚼,便急匆匆地咽下去:“谁说我不乖啦?谁说我不乖啦?”
易江城再盛一勺银耳,不急不徐地说道:“不淘气?那你怎么不好好吃饭?你看看,脚下跪的这一地,不都是为了你不肯好好吃饭么?”
易阑珊气鼓鼓地说:“谁说我不好好吃饭了?我只是说我十岁了,可以自己吃饭了,不要人喂了,他们立马就哭着喊着跪了一地。”
“说的也是,你也该自己吃饭了。”易江城立马把汤匙塞到了易阑珊的手里,“喏,你自己吃。”
一个宫娥抬起头来,满头的珠翠颤巍巍地摇,看她的装扮,华贵富丽,看来是个高阶的宫女了。她直视着易江城的眼睛,脸上毫无怯意:“洛阳候,这可使不得,长公主是皇上的心头肉,皇上把长公主交给贵妃娘娘照看,娘娘又交给百依我照看,万一有个磕磕绊绊,烫着噎着,百依的命算不得什么,您叫娘娘怎么向皇上交代?”
易江城揉揉额头:“你说的对,是我欠考量了。长公主还小,是得有人喂她。”
易阑珊哪里肯依,立刻抓着易江城的袍子扭来扭去:“珊珊不要别人喂!珊珊不要别人喂嘛。”
易江城认命地叹口气:“那我喂你好不好?”
易阑珊还是嘟着嘴:“不好。”
易江城此时真的有些烦了,却又不好说些什么:长公主是皇帝的心肝宝贝,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他继续耐着性子哄她:“乖啊。珊珊,你得好好吃饭,才能长大。”
易阑珊的心思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城舅舅,等珊珊长大一点儿,就嫁给你好不好?”
易江城忍着笑答道:“那可得问你父皇了。”
易阑珊骄傲地仰着头:“我父皇早说过了,我要什么他都依我,这天下,什么都是我的。”她留了一句没说,当时父皇捏着她的脸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这天下,什么都是你的,除了不能让你做皇帝,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她虽然不太明白,可是想起父皇悲凉无奈的神情,她隐约察觉到,能让父皇悲伤无奈的事情,不可以对任何人说,即使是对城舅舅,也不能说。
易江城听着她的孩子话,爱怜地弹弹她的额头:“你啊,都被你父皇惯成了个霸王。要什么就是什么,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易阑珊瘪着嘴:“城舅舅,我真的不能嫁给你?”
易江城端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当然不能。”
易阑珊转转眼珠子:“哼,你不答应我,我和垣娘娘说去,垣娘娘一定答应我。你最怕垣娘娘了,等娘娘答应了我,你还敢说不能么?”
一个清脆的女音在门口响起来:“是谁在叫我呀?”
易阑珊立刻从易江城怀里滑下来,兴冲冲地扑过去:“垣娘娘,垣娘娘,你说我嫁给城舅舅好不好?”
贵妃易江垣知道这个长公主一向最粘自己弟弟,并不讶异,笑着答应道:“好啊。等你大一点儿,能撑起嫁衣的时候,我便和皇上说,叫你嫁给城儿。”
易阑珊高兴地回头冲易江城做个鬼脸:“我早说了,垣娘娘最疼我啦。”
易江城丢了个白眼给她:“懒得理你,我才不和女人吵架。”
易江垣不动声色地看着满屋子跪着的宫娥太监,蹲下去,摸摸易阑珊的头:“今天有没有乖乖吃饭啊?”
易阑珊摇摇头。
易江城笑了:“你倒是老实。”
自己唯一的弟弟,怎么是个对富贵荣华全不上心的人!易江垣面上神色未变,心里却暗暗恼恨他一点儿忙都不肯帮自己。她笑眯眯地说:“珊珊,你看我带谁来看你了?”
易阑珊看向易江垣的背后,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怯生生地看着这金碧辉煌的所在,她歪着头想了半天:“你?哦,我想起来了,你是昨天唱大戏的时候,钻火圈的那个小子!”她兴冲冲地去拉他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的手只往后缩:“别,别牵我,我不干净。”
一个宫娥笑了起来:“你这小子,倒是懂得规矩。不碍事的,长公主顶和气了,他拉你,你便让她拉着。再说了,都把你按在华清池里刷了两个时辰了,衣服也是换的簇新的,谁说你不干净了。”
那男孩子终于别别扭扭地让易阑珊牵住了手。易阑珊好奇地看着他:“千顺真的把你按在华清池里刷了两个时辰?”
男孩子想起自己被扒光了扔进浴桶的狼狈样,刷子在自己背上身上用力刷着,连指甲缝儿都没放过,又想起自己明明是穿着最好的衣服进宫——被长公主召见,那是多大的面子——师父立刻把班子里最好的衣裳拿出来给自己穿着,而那个叫千顺的宫女,只拿簪子挑起来瞥了一眼,便冷冷地说道“烧掉,拿两件人穿的衣服来”,立刻觉得自己肮脏,身上有洗都洗不掉的肮脏,越发地萎缩了起来,想要挣脱易阑珊的手,却又不敢。
易阑珊发觉了他的不自在,但又不清楚为什么,心想着,不和这些大人在一处,他就不那么害怕了。易阑珊丢下一句“我们去御花园玩啊,谁都不许跟着!”,便拉着小男孩儿的手往外面冲。
——很多年之后,易阑珊终于明白,他怕的是她。满屋子的人都让他害怕,但是,他最怕她。
是啊,她是大衍皇帝最钟爱的女儿,连大衍皇帝都怕她,世间还有谁不怕她。
还好那个时候她还不明白。
千顺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贵妃,易江垣挥挥手:“你们就不用跟去了。让候在门口的王公公去,多带几个高手暗地跟着,别让她发现就行。”
千顺点点头退了出去。易江垣笑着说道:“你们都起来吧。”百依领着一干太监宫娥出去,自己站在门口。
众人退去,易江垣也褪去了脸上盈盈的笑意:“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
易江城自然知道她为什么发怒,笑嘻嘻地点头:“姐姐教训的是。”
“我说的是,又有什么用?”易江垣叹一口气,“我说什么,你都答应着,然后,什么都不做……就拿这回来说,我眼巴巴地在皇上面前给你求来了一个差事,你倒好,接了旨便游湖落水,病了一个多月,愣是错过了出征的日子。”
易江城还是那么闲闲的:“我知道姐姐的心思,你是想着若我有了军功,皇后的位子便离你近了些。可是,军功,那是随便就能立下的么?”
“贪生怕死的东西!”易江垣啐了他一口,“若是真的战事,我怎么舍得送去你出生入死。带领十万大军剿灭三千暴民贼匪,你也做不来?”
“这样的军功,不要也罢。”易江城笑了。“姐姐,军权都牢牢攥在皇上手心里,纵然做上了骠骑将军乃至大元帅,手上也没有一兵一卒,还得隔两个月便换一个防区,却一个兵也带不走,我何苦平白担个虚名,受那颠沛流离之苦。”
易江垣还想说些什么,易江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荷包:“被珊珊一闹,差点忘了我这趟进宫是为了做什么了,姐姐,你看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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