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江垣接过荷包,硬硬的,小小的,打开一看,是一个长方体的图章。她看了好一会儿,图章是用上好的玉雕的,四个清雅的小字“富贵闲人”,然而也没有什么特殊。她抬头对上易江城兴致盎然的目光,又低下头仔细看了一轮,实在没什么特殊。她茫然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你送给我的啊。你都忘了?”易江城没好气地说道,“以前我说这辈子无所求,就想做个富贵闲人,爹娘都不知道多生气,就你不嫌我没出息,还刻了一方印章给我。姐姐,你入宫后,越来越健忘了。”
“是吗?”易江垣摸索着那方图章,“这是我刻的?我会刻这个?”她努力回想,然而,入宫以前的日子,简直像前生前世一般遥远而缥缈。她笑了起来,笑容凄凉无比:十六岁入宫,第一个晚上还在月下强忍眼泪,八年过去,自己却像是生于斯,长于斯,在这红墙绿瓦间过了一生一般。
“你当然会刻这个,不过太久不刻,才忘记了。”易江城笑嘻嘻地说:“我本来以为这个早不见了,玉树昨天收拾书房,在架子和墙的缝隙里找到的。”
“玉树还好么?”
“她有什么不好的?爹妈疼她比疼我还多,我去找娘要件东西,她还得絮叨半天,派玉树去,二话不说,要什么给什么,恨不得把整个库房都搬给她!”
易江垣笑了起来:“玉树可是出了名的闺秀,知书达理,温雅贤清,爹娘为你聘下她,便是希望她能约束管教你,自然对她比对你要更好些。”
易江城苦着脸:“你们都管我。”
易江垣拉拉他的脸——她只比易江城大三岁,然而,入了宫后,她却觉得自己比娘亲还要像易江城的娘亲,也许,是入了宫后,她的一年便等于易江城的三年,心早已变成一个中年妇人——强行在易江城的脸上拉出一个微笑,易江垣方心满意足地道:“等你有了儿子,也是要管着他的。”
“才成亲半年,哪里那么快就有孩子。”易江城笑了,“姐姐,你也忒心急了。”
易江垣却被这句话勾起了伤心事:“我都入宫八年了,也不曾有一个孩子。”
“大胤朝历代皇帝均是子息单薄,今上也不例外,后宫里多少妃嫔,唯独故去的慕皇后诞下一个公主。可是皇上今年方才三十四岁,你也不过二十四岁,岁月还长着呢,你一定会有一个儿子的。”
易江垣点点头:“是啊,我一定会有儿子的。”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是幸福无比的微笑,仿佛那里面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有了儿子,我就是皇后了。”
易江城实在不能理解女人的这种心思,他打个哈欠岔开了话题:“姐姐,最近宫里有什么好玩的事儿么?”
易江垣的眼神冷咧:“这里能有什么好玩的事儿,无非是这个宫娥承宠了那个丫头跳井了,女人间的那些事儿,没什么好说的。”
进宫之后,姐姐是越来越难以取悦了,易江城搜尽了肠子,才找到一个不会让她愤怒或忧伤的话题:“皇上怎么想着要把珊珊交给你照看?”
说起这个,易江垣的脸上终于浮起了一层淡淡的喜色:“天威难测,谁知道皇上在想什么,不过,长公主是到现在为止皇上唯一的孩子,她的生母又是孝纯慕皇后,绝对的出身高贵,天之娇女,皇上从来都是把她带在身边亲自照看,昨天还摆了一个正式的筵席,把长公主交给我照看。也许,这空了十年的后位,很快有人可以坐上去了。”
“那就要恭喜姐姐了。”易江城嘴里说着恭喜,然而,易江垣也听得出来,他不过是在敷衍自己,这个富贵闲人,压根不懂得皇后这个位子,在后宫里的分量有多重。不过她实在懒得和他计较,累,太累了,皇上昨天把易阑珊交给她照看开始,她没一刻不是把心悬在嗓子眼上。
易江垣揉揉太阳穴,看着桌上那碗吃了一半的银耳莲子羹:“等我活着坐上了皇后之位再来恭喜我吧。我现在都不知道多怕,长公主少了一根头发,我恐怕就得少一个脑袋。”
易江城扑哧一声笑出来:“那珊珊要是少了两根头发呢?”
“那……”易江垣缓缓转过身去,“那就等着满门抄斩吧。”
易阑珊拉着小男孩的手在园子里穿来穿去,小男孩怯生生地问:“长……长公主,你这是要去哪儿?”
“长什么长,”易阑珊转过头去,看着他清亮困惑的眼睛,大声道,“我有名字的!我叫易阑珊,你就叫我珊珊好了。”
男孩子的嘴唇抖啊抖,终于微弱地叫了一声“珊珊”,易阑珊把耳朵伸过去:“你没吃饭啊。听不到。”
闻到易阑珊身上有一股甜甜的香味,男孩子想起了自己的肮脏,心里就有了些莫名的愤怒:她肯定闻到我身上的臭味了,刷也刷不掉的、与生俱来的低贱的臭味。他甩开易阑珊的手,往前走几步,假装去看池子里的金鱼,看着那么大那么肥的鱼,他吞了下口水:烤来吃会是什么味道呢?
“你喜欢这些鱼么?”易阑珊站在他身后,好奇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你喜欢这些鱼的话,我送一百条给你。”
“真的?”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一百条!那该可以吃多久?
“当然是真的。珊珊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好孩子。不信,我们拉钩。”她欢快地伸出一只手来,他狠狠在褂子上擦了两把,也伸出了一只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两个稚气的童音在花团锦簇的御花园里回响着……
赌咒发誓之后,两人俨然成了极好的朋友,珊珊突然笑了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男孩子挠挠头:“我叫阿锁。”
“锁?”
“恩,我是师父师娘捡来的,他们说,我是上天赐给他们的,怕天又收回去,所以给我取名叫阿锁,我要呆在他们身边一生一世,给他们养老送终。”
易阑珊并不清楚什么是养老送终,她只想叫阿锁教她钻火圈。“你可学不来的。”阿锁得意地撸起袖子:“你看,这儿,还有这儿……”
易阑珊惊叹着去摸他身上的伤疤:“哇!哇!这么多伤,一定很疼吧。”
阿锁拍拍小胸膛:“这算什么?男人,有伤疤,更爷们!”他看易阑珊一脸憧憬的神情,突然觉得自己的腰杆子硬了起来,珊珊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和班子里见了毛毛虫就哭得死去活来的朵朵、萝儿也没什么区别。哼,娘们就是娘们。
易阑珊自然不知道阿锁在想什么,她现在满脑瓜子就是一件事儿:原来钻火圈那么危险!那我还是玩别的好了。可是该玩什么才好呢?
她的思索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阿锁摇摇她的手,低声问道:“那是谁呀?”她抬头,湖对面,一个绝美的女子,手执一卷书从假山后转出来。“静娘娘,上官静,也是父皇顶喜欢的一个女人,可是身体不太好,不是咳嗽就是伤风,反正一个月里总有二十天是呆在屋子里的,很少出门。”
“啊?她也是娘娘?这个娘娘真穷,就头上插了根白簪子,连对耳坠也没有。”阿锁觉得这个静妃也太寒酸了,连贵妃屋里的一个丫鬟都不如。
“你可别小看了那支簪子,那可是塞外进贡的寒冰玉,父皇连我都没给,却赐给了她。静娘娘说那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宝物,才肯插在头上。”易阑珊眨眨眼睛,“再说,静娘娘的家里可有钱啦,我去她家玩过,虽然地方不如我家大,可雕梁画柱,奇花异草,漂亮得很呢。”
世间有谁的家能比皇宫更大?阿锁在心里默默嘲笑了珊珊的那句傻话,对静妃很有钱这件事还是有些不相信:“那她怎么穿成这样子?”
易阑珊摇摇头:“我也不懂,不过,父皇说过,他就喜欢她孤寒的性子。”她好奇地看着阿锁:“男人都喜欢和别人不一样的女人么?”
阿锁哪里回答得了这样的问题,含含混混地说:“我,我……”易阑珊性急地摇着他“我什么呀”,阿锁越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易阑珊恼了:“你倒是说呀,我什么……”
“我……我不喜欢那样的女人……”阿锁一溜烟地跑了,易阑珊呆了一呆,立刻高兴地追上去:“捉迷藏我最在行了!”
阿锁灵活地在御花园里穿来穿去:“这又不是捉迷藏……这是跑步……我是爷们,你肯定跑不过我……”
“谁说的……我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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