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远甚至痛痛快快地承认了自己给苏木无忧送了一张过期的边防图,邀请他攻打大胤。
“这不是一个很完美的合作吗?他需要一场战争,我也需要。”傅远反问易阑珊。
“大胤和羌人都不需要这一场战争!”易阑珊以为自己在叫喊,实际上她的声音小到站在身前的翟钦都听不清。
傅远却听到了她在说什么,并立刻笑起来:“不要装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嘴脸。”他很平静地指出:“你不是叫翟钦去烧粮草吗?”
翟钦惊得眉毛一跳。
傅远悠闲地给自己倒一杯茶:“这里好歹是我的军营,你们说话还是小心谨慎一点得好,我不能说事事通晓于心,偶尔还是能听到那么只言片语。”
傅远并没有悠闲多久,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咋咋呼呼的喊声:“走水了!走水了!”
傅远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翟钦紧跟其后,易阑珊也冲出了屋子。失火的方向并不是粮草库,他们略放了一下心,转过脸去,看到火焰张天的地方,是兵器库。
火烧得并不久,只是恰好烧掉了一多半的箭。
傅远几乎要把牙咬碎了:“好一个苏木无忧,居然想得到这招。”
羌人的突袭立刻发动了。这一次的规模可不同上一次,即便是呆在远远的军营里,易阑珊也能听到厮杀声,隔着厚厚的关墙,她也能感受到战场上的狂乱与肃杀。
这一次,绝不是什么合作。更不是什么演戏!
傅远站在城头看下去,密密麻麻的士兵不惧生死地往这里冲,很显然。苏木无忧赌上了羌人剩余地所有家当,博的是一场大胜。或者一场完败。
好气魄!你以为我就不敢和你赌吗?傅远站在城头上回头看,反正这万里河山,胜不是我的,败也不是我地!
紧裹了肩上的伤口,傅远拿起一把大刀。(www,16K,CN更新最快)。就要下城楼。其余地将领们也清楚元帅没有说出口的话语:看羌人那不要命的打法便知道,今天是最后一战了!
走到一半,傅远突然回身抓住一个人:“你不用去。待我出城之后,给我死守着关门,无论如何不要打开!”
“可是……若是元帅陷入险境……”
“若是我也不能杀了苏木无忧,便只能祈祷这三丈厚的城墙能阻住他了。”傅远轻狂地笑着:“用元帅的命,换一个王地命,也算不辱没我项上大好头颅了!”
“那……”
“你们好好护着太后就是,她回了京。自会念着你们的好。”傅远的贴身随从已经拉来了他的战马,傅远一跃上了马背,抽鞭而去。并不曾回头看一眼。
和上一次的突袭相较,这一战要打得久得多。久到风云敛。暮色昏,月兔坠。金乌升,好几次,易阑珊都以为自己快睡着了,耳中那些厮杀声不过是梦,鼻子里闻到的血腥气却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用手支着下巴看翟钦:“你出城去看看,好不好?”
翟钦非常坚决地摇头:“我该做的事情,是保证娘娘的安全。”
“若是月鹿关守不住……”易阑珊把脸缩进自己地臂弯里。
翟钦向她保证:“我一定死在你前头。”
这句誓言惹得她笑起来:“你们都死在我前头了。傅远也是。”
翟钦想说大哥现在是生死未卜,想想,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大哥冲出去的眼神,分明是去寻死的,又抑或说,生死对他来说已不重要。想说地话已经说完,窗户纸捅破了,他不再考虑如何在娘娘面前立足,那么,以军人的身份战死沙场,留下一个英雄地美名,或许并不能满足他地欲望,却足以让他长眠了。
低低的号角声终于吹了起来。
易阑珊看翟钦:“这个号角代表什么?”
翟钦低声回答:“胜利。”
“胜利吗?”易阑珊站起来,脚步有点虚浮:“为何胜利地号角如此悲凉?”
“每一场胜利,都是用无数死亡书写。”翟钦的回答也变得感性了。
在小太监的搀扶之下,易阑珊摇摇晃晃地登上了城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面倒在地上的旌旗。连大旗都倒了,看来,羌人真的是大败了。
“元帅呢?”她问道。
风吹过,空气里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有人答道:“元帅去追击羌人了。”
“什么?”
“苏木无忧逃掉了,元帅说他是大胤的心腹大患,绝不能放虎归山。”
“所以他就亲自去追击了?”易阑珊一挑眉。
“是的。”
易阑珊笑笑:“这还真像是傅远会做的事情,你说是吧,翟钦?”
翟钦点一下头:“大哥以前常为这样的事受处罚。”
“这一次,我亦要严厉地处罚他。”易阑珊站在墙头上看出去,目光无限悠远:“待到元帅回来,冒进追敌的事情,我可以好好和他算一算。”
翟钦心里一酸:大哥,怕是不会回来了。
傅远的生命力却比他想象中顽强得多。满身是血,染成一个红人的傅远提着一个人头,端坐在马背上,缓缓地走了回来,身边只余十几个一样一身血红的人。
傅远把手里的人头丢到易阑珊面前:“娘娘没见过苏木无忧吧?”
那颗头颅在易阑珊脚下滚动,出乎所有人意料,易阑珊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着这颗人头,最终站起来,平静地说道:“原来苏木无忧长这个样子,我还以为会是一个极凶神恶煞的杀神呢。”
“娘娘猜错了,这人长得就是一副小白脸,专门骗女人的模样。”翟钦的眼神极轻蔑:“靠着几个女人,爬上了王位,椅子还没捂热呢,便连头都丢了。”
“好歹是羌人之王,元帅不用如此形容刻薄。”易阑珊吩咐左右:“用金盒装好了苏木无忧的头颅,再派使臣以国礼送回羌人那里去。”
“娘娘的意思是?”
“不管怎么说,战不如和。”易阑珊平静地说道:“我不忍心再见人死在这里了。我更不想看到更多的地方有人死。”
“哦?”傅远仔细看着易阑珊的眼神:“不过是一天一夜的功夫,娘娘似乎领悟了很多东西,连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一日看到听到的东西,足以我思索一生了。”易阑珊微蹙着眉头:战争,死亡,国家,这些对过去的她来说无比抽象的字眼,此刻终于裹着血风走到她面前。她曾轻慢以待的每一个字,她曾脱口而出的每一句话,她曾难以记住的每一个人,原来都是和着血泪,结着疮疤的。
她依然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却也要感谢他。她终于知道自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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