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桃花烂漫的季节,凋零的桃花随风飘落,坠地,入渊。在蓝天白云的辉映下,粉红色的花瓣扬扬洒洒地覆盖在生机勃勃的大地上,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嬉闹着,追逐着,淡淡的花香从桃林中飘散出来,洋溢在清晨爽朗的空气中,沁人心脾,仿佛置身世外桃源。
远观一位老者端坐在云雾缭绕的山崖之上,道袍裹身,手捻拂尘,须发皆白,闭目似寐,仙气凛然。在老者旁边,卧着一只洁白无暇的猫,头上戴着一盏银色的箍儿,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乌光,它的下巴搭在两只伸开的前爪上,偶尔动下耳朵,蓝宝石般的眼睛半眯着,若有所思地凝望着飞舞的桃花。
这位老者叫做菩提祖师,是我的第二任主人。
我就是那只猫,我叫孙悟猫。
这个名字是我的第一任主人给起的,不过他已经死了,化成了一块石头,没有了思想,没有了心跳,安静地躺在花果山上,无声也无息,我想这应该就是死了吧。
他叫孙悟空。
那时候,我总喜欢蹲在他的肩膀上,一起去降妖伏魔。
我头上的箍儿唤作“相思咒”,每当有人思念我的时候,它便会发出五彩的光芒,飞到空中,指引我前往思念我的人所在的地方。可是它至少已经有四百年没有发过这种光了。
相思咒是沙无鱼小姐送给我的,她是一条金鱼,沙和尚的宠物。她说希望我永远记得她,希望在她想我的时候能够让我知道,于是便用自己身上的一块鳞片化作相思咒,送予我。
我怀念猪八狗和沙无鱼,怀念我们一起陪着主人从西天雷音寺前往东土大唐传授真经的日子,怀念我和猪八狗一起追求沙无鱼的日子,怀念一路上降妖除魔的日子,怀念值得怀念的一切。现在他们陪着各自的主人,日子过得还好吧?不知道会不会同样怀念我。
我想应该是不会了,因为一些不忍提及的往事,沙无鱼小姐永远失去了记忆,不,准确的说是只残留了七秒的记忆,七秒前的事情她都会通通忘记。猪八狗自从得知沙无鱼失忆后,似乎变成了一个傻子,每天蹲在阴暗的墙角那儿对着墙角喃喃自语:“为什么要选择忘记?为什么要忘记我?”,后来我跟孙悟空出了趟远门,回来后发现他就只会说一个字了:“忘”,偶尔也会连起来说:“忘忘忘”,我确定他的精神是失常了。
人世间最大的悲伤莫过于,我怀念全世界的人,而全世界没有一个人怀念我。
好在他们还有各自的主人猪八戒和沙和尚照顾,哦不,准确的说是天蓬元帅和卷帘大将,他们现在已是天庭的达官显贵了。
我讨厌这两个人,如果不是他们为了上天做官以求荣华富贵,跟天庭联手对付我的主人,我的主人也不会因为他们的背信弃义而万念俱灰。
他们太可怕了,就不能像我和猪八狗还有沙无鱼一样拥有纯洁的感情吗?“情”在“欲”的面前似乎不堪一击。
但是话又说回来,任何生灵都是有“欲”的,就连小草都有求生的欲。其实“欲”还有一个名字,有些人为了不承认自己是有欲的世俗之人,便美其名曰“追求”,实际上是一回事。有的人为了情放弃追求,这没有错,有的人为了追求,放弃情,这也应该是没有错的。
一这样想,我又觉得猪八狗和和沙无鱼的主人也不是什么不义之人,他们也是为了自己的追求,我似乎又开始喜欢他们了。
我想应该把一切归咎于我的主人自己吧,他太傻了,他觉得世界就应该是充满正义和公平的,他觉得玉皇大帝犯法就是应该与妖精同罪的。他想怎样就怎样,他觉得对那就是对的,十头牛魔王也拉不回来。我想是因为他没有父母的原因吧,没人给他讲什么叫人情世故。如果他父母成了妖吃了人,他也会一棍子打死?不可能吧,真是只天真的猴子。在打死大鹏精的母亲的时候,习惯了一意孤行的他,也不考虑一下大鹏精是何许人也。当年如来于雪山顶上刚刚修成金身,被一只孔雀吞下肚中,如来恐伤其性命,便剖其脊背而出,这样就好似孔雀生了如来,如来慈悲为怀,认其为母。这大鹏精是孔雀的胞弟,他的母亲便是如来的外祖母了,虽然不是亲的,但这里面存在一个人情和颜面的问题,要不然也不会被震怒的如来拍在五指山下一压就是五百年。如来佛祖当时说是为了帮助天庭讨伐逆猴,我怀疑就是打着这个旗号公报私仇。
其实我也是个有“欲”的猫,不,是有追求的猫。我极其爱慕胸大腰细、臀翘腿长的美人,沙无鱼幻化成人后就是这样一个大美人,不过不知道有没有被沙和尚这个老秃驴潜规则过,我想应该是没有的,因为她亲切地称他为义父,是父女关系,这我就放心了。
我一共爱慕过七个女人,在女儿国就有五个,还有一个是白骨精身边的小猫妖,再就是沙无鱼了,她们都被我追求过,不是我不自量力,而是我坚信一个真理:你追了,就有可能是你的,你不追,就一定不是你的,做任何事情都是这样。
我对沙无鱼小姐的爱,是一种仅仅想和她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分离的爱,这种爱是灵魂上的爱。我对其他女人的爱,是一种为了解决生理需求,要用身体去触碰的爱,这种爱是**上的爱。
万物生灵皆由**和灵魂组成,拥有高尚灵魂的**诚然可贵,但脱离**的高尚灵魂,何处存身呢?
所以,我觉得**要比灵魂重要。因此,我在追求沙无鱼小姐的同时,也偶尔会爱上其他女人,为了满足我的**需要,但是我明白,我的灵魂只属于沙无鱼。
我很讨厌唐三藏总拿这些事情跟孙悟空告状,他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
当然,以上说的这些都是后话了,今天只是略忆一二,点到为止。
“悟猫,迎客。”
我回过头,寻着菩提祖师的声音望去,见门口立着一位中年男子,一袭惨绿衣裳,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若悬胆,鬓须飘然,头发以竹簪束起,长身玉立,虽略显穷酸,却不失道骨,此乃吴承恩。
我幻作人形,欣喜相迎。
吴承恩是我的老朋友了,他总是来向我请教九百年前唐三藏师徒受如来佛祖之命从西天雷音寺前往东土大唐传经的故事。
吴承恩拜过菩提祖师后,我引他来到桃林,沏了壶上好的桃花茶,坐在桃树下开始了今天的回忆。
他说想把我给他讲的故事写成一本书,叫《西游记》,我非常支持,但我觉得叫《东游记》更恰当一些,因为我们是从西天出发去往东土的,并没有往西走,兴许他是把我们的故事倒过来写了,不过这都不重要,艺术创作嘛,不必太较真,要多给这些不满一百岁的年轻人一些机会,不要扼杀他们的想象力。
不过,我反复跟他强调了一点,一定不要把我和猪八狗还有沙无鱼写进去,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们那段不忍提及的往事。另外,也绝对不可以出现猫妖和狗妖,至于鱼妖嘛,不出现也不太现实,毕竟我们这一路遇到的水里的妖怪实在是太多了。
吴承恩点头答应了。
实际上,猫妖和狗妖我们这一路是有遇到过的,哪种动物里边不会出现几个败类呢,你说是吧。
“我们上次忆到哪了?”我问吴承恩。
吴承恩从行囊里拿出他的笔墨和砚台,摆在我们面前的石桌上,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本陈旧的簿子,用嘴角沾湿指尖,翻到簿子最后几页,说道:“上次您忆到唐三藏师徒被凌云渡里的千年龙鲶吃掉的那里了。”
“哦,想起来了,那是我们从灵山出发后的第一个劫难,上次跟你补上的,毕竟过去九百年了,难免有些疏漏。”我惭愧地说道。
吴承恩拿起笔来,蘸了蘸墨水,在那簿子上画了个圈。
“今天我们忆另一个劫难:我和猪八狗还有沙无鱼与我们的主人反目成仇,兵戎相见的故事。”
我见吴承恩愣了一下,然后又蘸了蘸墨水,提起笔来,他记着,我忆着……
斜阳西下,西方的天际一片红通通的火烧云。吴承恩请辞,我送他出门,路上,我带着刚才的疑问问吴承恩:
“为什么叫《西游记》而不是《东游记》呢?”
他停下脚步,脸上挂着一丝似乎有些遗憾的微笑:
“我不希望这是个如你所说的悲剧,我希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够功德圆满修成正果,如果把故事倒过来写,一切都是美好的,我想这才是世人希望看到的。”
我弯下腰捡起一片粉红色的花瓣,举起来对着西方那片红通通的火烧云,摇摇头笑了:
“何为正果?正果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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