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爹爹!”
面色胀红的柳破虏,浑身颤抖着任由那漫天红枫飘落在自己身上,在他身后,东6的遗民们放声高歌,在他身前,被气墙格挡的鱼太玄,早已癫狂……
“对,那是你爹!”满头白的班叔子明抬手抚上了少年人的肩背,老状元脸上的皱纹沟壑,也因这突如其来的交加悲喜而开始泪流满面:“他是南国的剑,也是沧澜江边,最伟大的王!”
鼓声八十一响,读完了柳尘这颠沛流离的一生,当他转过身去,直面着鱼太玄的狰狞,挥手间,北宫馥的身影被他完全隔绝到了气墙里面。..
独自一人,他直面域外天魔的人山人海,独自一人,他抬步走近了初阳照射去的方向……
“没有封芒,你只能死路一条!”等到柳尘越来越近,鱼太玄的心情倒开始平缓了下来,“等你死后,要不了多少年,我还是能破开你的镇山河,你护不了他们一辈子!”
听到鱼太玄的话,人们的欢呼顿时戛然而止,人们各自皱眉,又是满脸悲戚的望着柳尘身后的北宫馥,正歇斯底里的捶打着身前的气墙,直至满手鲜血,那气墙巍然不动,阻隔了她和柳尘之间的一步之遥,从此海角,从此天涯……
“谁说他没有封芒?”
鸦雀无声的当场,空气中传来了人们熟悉的声调,齐齐举目间,失踪已久的邙山九绝正流光般飞出了气墙的保护,那道在北宫馥竭尽全力的击打下依旧巍然无损的镇山河,于他们手中,竟如同草纸,一点就破。
然而令鱼太玄脸色突变的,并不是邙山九绝的越众而出,而是那声音,来自于他灵魂中仅有的两次惊惧惶惑的记忆,那是落剑谷的枫,那是曾经的沧澜王,那是柳藏兵,那是人间的剑!
“你……你们!”
扭曲着棱角分明的脸,鱼太玄颤颤巍巍的伸出身来,指向了天空中傲然独立的那九个人……
“不是我们,是我!”九个人,早就空洞了眼眶,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冷笑,出现在不同的脸上,那形容,诡异,又使人慌张。
“你不是……你不是自爆身亡了么?”鱼太玄的怒吼,问出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唯一的疑惑。
“就许你有分身,老子不能有啊!”九个人齐齐耸肩冷笑,很是不屑道:“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邙山九绝,我没有朋友,自己和自己玩,不行么?”
“可这邙山九绝是朕亲眼丘挑选出来的!”
“你不知道吧,当年那一百零八个小童,不论圣尊他怎么选,结果都是我,都是我柳藏兵……为的就是今天,送你走向地狱!”当天空中九道形色各异的身影随风消逝在了人们眼前,柳藏兵适时出现,闪烁间,他便来到了柳尘的身边。
“封芒剑……来!”
随着柳尘的一声高唱,天空开始晦暗,大地开始颠簸,有光,如剑般刺透了阴霾,降临了人间。
“阻止他!”
等到柳藏兵含笑冲向远空的那道黝黑的光,鱼太玄惊惧当场,连忙驱使着自己的三座分身,顺着柳藏兵的背影追杀而去,生与死的大战,就这样不声不响的白热当场。
这是第一次,东6众生得见鱼太玄的全力出手,且不提圣人的威压,单单就是他那几欲毁天灭地的浑厚元气,足以让镇山河内的东6各族高手们噤若寒蝉。
因为要分出意念操纵着封芒剑与柳藏兵汇合,在面对鱼太玄的凌厉攻势下,柳尘抵挡得格外艰难,局势,毫无悬念的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弋儿,放我们出去,帮助藏兵摆脱追击!”
当柳尘的身体被重重的摔落在气墙之上,入眼狰狞的血迹,直将人们的心脏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夫君……放我出去,求求你,求求你!”
隔着一层淡淡的光膜,柳尘浑身浴血的被鱼太玄踩在了脚下,他的脸,正对着气墙另一面的北宫馥,仅隔着一层薄膜,北宫馥却始终都无法摸到柳尘的肌肤,迎着北境之雪的哭泣,柳尘笑着,无声的拒绝了城楼上人们的请求。
“我会在她眼前,将你杀死!”
俯身凑近了气墙边缘,鱼太玄满脸阴翳的冲着北宫馥冷笑:“多么美好的离别啊……这才刚刚团聚,就要直面生死……哈哈哈哈哈哈!”
“谁死,还不一定呢!”闭眼不再去馥脸上的凄婉,柳尘怒吼着,猛地用力将鱼太玄掀飞到了域外天魔的大军当中,嗖的一声爆响之后,他欺身而上,杀得域外天魔们哭爹喊娘。
任由鱼太玄的攻击如疾风骤雨般落在自己背上,柳尘狞着脸,只顾在天魔人堆里亡命屠杀,没一会儿的功夫,近百万天魔皆尽抱头鼠窜,沧澜江边,也变成了入眼凋敝的尸山血海……
“噗!”
好一番血肉横飞之后,城内的人们惊骇欲绝的望着鱼太玄的长枪洞穿了柳尘的胸膛,当柳尘那残破不堪的身体被长枪举向了天空,谁也没有注意到,从柳尘怀里,一颗黝黑的龙珠突然就跌落叮当……
“嘭!”
“吼!”
还未来得及放声狂笑的鱼太玄突然被一股强横的力道给撞得倒飞了出去,好远好远之后,他才满脸苍白的站稳了身形,抬头再一眼,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到了极点。
“昊无穷!”
形势直转,一身黑衣的妖尊随手一挥,就接住了柳尘轰然坠地的身形,完全不理会鱼太玄的咬牙切齿,昊无穷蹲下身来,将柳尘放在地上,满脸微笑道:“我说过,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出现……”
“谢谢……”不断的咳血,柳尘还是在昊无穷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身来,“可是这样一来,你和我,都要死了……”
“死就死吧!”昊无穷笑得十分潇洒,恍如曾经的桃山,“我们是朋友,能并肩作战,当然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
“……”
“你去取剑,我来给你挡着他!”
一步三回头,柳尘红着眼眶,在脑海里深深的印刻着昊无穷的背影,当一条万丈火龙出现在了战场上方,当所有极星海的子民们嚎啕着跪倒在火龙远去的方向,当沧澜江再次开始崩腾不绝,当天空之下,最后一次迎来了龙族的君王……
风起南洋,万王之王!
柳尘纵声咆哮着,想要忘却有关于一切盘龙塔的过往,他奔跑着,和火龙飞驰的相反方向,他想要握紧那把剑,他想要立地成魔,尽斩苍茫!
被柳尘搏命缠住了鱼太玄的三具分身,遍体鳞伤的柳藏兵匍匐在地上,拖着那血肉模糊的双腿,于人们悲伤绝望的注目中,剑神浴血纵横的爬向了远方的封芒。
好在柳尘早就杀光了天魔人群中的高手,这个时候的柳藏兵,虽是没有了缚鸡之力,却也没有任何人敢上前来,阻挡他前进的身影……长路漫漫,划出了一道可怖的血痕,那道血痕不断蔓延拉伸,时光踌躇着奔向了远方。
“轰!”
“轰隆隆!”
“砰!”
接连三声震天动地的自爆,那是鱼太玄被昊无穷缠绕到极致的疯狂……
“不!”
“夫君!”
“爹!”
“弋儿……”
“大王!”
“……”
所有人都柳尘在三具分身的爆炸中没有了完整的身形,他躺在血泊里,顺着柳藏兵的留下的血路,缓缓攀爬而去……
甚至他都没有回头,没来得及最后去馥一眼,天地徒悲,风云突变,骄傲的艳阳在这腥风血雨中隐没了身形,乌云开始滚滚,酝酿着闷雷,交响了电闪。
风来雨下,在这漫天飘零的悲伤中,在那哭声震天的黄昏下,火龙被搅碎了身体,而柳藏兵,却狂笑着抓紧了封芒!
……
二十二年后,云州,樊城。
“爷爷,爷爷,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二位大王战胜了永夜君主么?”
乘着夏日的柔风,有牙牙学语的一群稚童围绕在一个白老翁身边,关于人间封芒的故事,正伴随着他们的成长,一代,一代,永远都不敢忘,得以喘息的东6遗民们,忘不了那一天的黄昏,也忘不了足足下了一整个月的大雨。
“后来啊,剑神化作了封芒,圣武大王变成了万丈金龙,他们缠绕着鱼太玄化身的那条黑龙一起飞向了天空,啧啧……你们是不知道,原来在天空的尽头,还有一道仙门,从那里,可以直通仙界,当金龙挟裹着黑龙遁入了仙门,轰的一下,仿佛这天都被炸开了,我听人说,那是金龙自爆所出的声音,鱼太玄死了,二位大王也死了,连着一个月,东6的每一个角落里都下着那场连绵不绝的血雨,那是二位大王的血,最终还是回到了故乡,它们继续着二位大王的信仰,镇守着沧澜江边的巍巍山河!”
“那北境之雪呢?”被故事激动地热血沸腾的小娃娃突然站起身来,打断了白老翁眼中的怀念:“我们有南国之剑,我们也有北境之雪啊,在那以后,北境之雪又去了哪里?”
“北境之雪啊……听说是在书院,就住在圣武大王曾经生活的小院里,不过没有人见过……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那个地方,如今可是圣地,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等闲还真去不得哩……”
……
人族帝都,长安。
“这就是那一年的末法之战么?”
“对啊!”站在朱雀大街的玄武门广场上,做书院教习打扮的中年人抬手一指身前栩栩如生的雕像,回身笑望着风华正茂的各族天骄们,“你们龙,便是我们的妖尊,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为圣武大王和剑神大人争取了融合封芒的时间,这里,是剑神,即便没有了双腿,他也不曾忘却过心中的信仰,为了东6的子民,他在血泊中匍匐前进,最终握紧了封芒……”
学生们的眼眶,被这些诉满了血与悲歌的过往给映红,他们强忍着热泪,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最中间的那个倚剑怒吼的法相上……
“这便是咱们的圣武大王……你们,是当年最真实的场面,得到封芒的大王已经没了双手,也失去了右腿,他是用嘴咬着封芒的剑柄,最后化龙升天的……一直到死,他也没有和剑主大人相认,不过下次你们若是有机会得见剑主大人回京,他的形容,和大王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老师……您是从那一年走过来的人族强者,当时的境况,有让您感受到绝望么?”也不知哪个学生斗胆,问出了这么多年来,书院所有学子们想问却不敢开口的问题。
“有!”中年教习微笑着,满脸坦然道:“那一年我才刚刚凝神,有幸站在馥城的高楼上目睹了这一切的生,鱼太玄的强大,让人无比胆寒,可是当圣武大王登天封神的那一刻,我们都不再害怕了,纵然是死,我们和自己的圣人在一起,去到冥国,也不会再有任何的绝望……”
“……”旁听的人群很是拥挤,当中年教习话一落音,大家各个沉默的时候,有一个青衫剑客突然走到了那堆匠心独运的法相之前。
“住手!”
青衫剑客就要抬手摸到了柳尘的法相,中年教习脸色一沉,赶紧挡在了他的身前,很是不愉的出声呵斥道:“朋友,圣人法相,还请你莫要亵渎!”
“呵呵……好!”被无数道杀人似的目光注视着,青衫剑客讪讪一笑,也不见他躲避,而是又见他揭开了额前的斗笠,沙哑着声音开口问道:“你们书院,如今的山主是谁?”
“大胆,山主的名讳,岂容你随意质问?”
周围的群情激昂却没法改变中年教习眼中的惊恐莫名,当他青衫剑客的脸,他开始浑身颤抖,他开始下意识的佝偻了腰背……
……
小小的插曲伴随着青衫剑客的远去而很快就被人们给遗忘了,唯有那中年教习时不时抬手抚汗的焦虑,让这例行瞻仰圣人法相的课业变得不太是个滋味。
青衫剑客消失在了朱雀大街,绕过了戒备森严的他就那般闲庭信步似的出现在了书院的禁地——曾经的十八号小院门前。
“你在听我说话么?”那是徐玉爻的声音,好像是在和某人吵架,那种阔别已久的泼辣,顿时就让这鸟语花香的小院里平添了几分生气:“反正今天,你得给我出头,公孙幽那臭婆娘,实在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说了樊儿的婚事你就由他去吧……他爹娘都不做声,你这做祖母的,管得也忒宽了吧……还去甘露殿上撒泼,人家是皇帝,说你几句能怎么着嘛!”听到这个懒洋洋的声音,小院门口的青衫剑客忽然就扬起了嘴角,在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容。
“我不管,今儿咱可把话说开了,柳家,绝对不能和公孙家联姻,谁敢松这个口,可别怪姑奶奶我翻脸不认人!”
“你……”
“我怎么?”仅听那声音,青衣剑客的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一道双手叉腰,满脸傲娇的少女模样,“人家怕你是个圣人,我可不怕你,惹毛了姑奶奶我,保管你以后没一天好日子过!”
“哎……等等!”
“等什么?”
“外面有人来了!”
“……”
等到青衣剑客如风般隐入了虚无的空间之中,通往十八号小院的林间小路上,远远的走来了一对形色慌张的少男少女。
那个男孩儿一身锦衣,眉宇间写满了英气,只是那原本应该是姿容非凡的轮廓,此刻却爬满了一些不甚淡然的苍白,他很紧张,也很惶恐。
跟在男孩儿身边的女孩儿,形容倒是颇为娇俏,相比于男孩儿脸上的惴惴不安,那女孩儿的神态更是差不多快惨绝人寰了,好像是即将面对这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一般,女孩儿的肩膀,都有些情不自禁的簌簌抖……
“祖母……孩儿,孩儿能进来么?”
来到十八号小院门口,少男少女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各自惶惑不安的等待着院内的态度。
“谁和你一起来的?”徐玉爻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好险没让青衣剑客在北境之雪的审视下露出马脚。
“孩儿……孩儿和钰儿一起来的!”
“那你可以走了!”
“祖母!”少年猛地抬起了头来,脸色尽是惨然。
“我不是你祖母,要娶公孙家的女人,以后……”院内的冷哼,明显快要压不住火气了:“你也别求你大祖母,她做不了主,这个家里,谁都给你做不了主!”
“如果祖父还活着,他肯定会同意的!”
少年人的含泪激动,让十八号院的大门轰然洞开,被气得浑身抖的红裙少妇,还有那安坐桌前的抱书美人,桌上有茶,随风飘香,犹如数十年前的那个清早,人生若只是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那你让你祖父去给你做主啊……你能让他点头,明天本宫就送聘礼去紫禁城!”
迎面而来的红裙飘飘,让少男少女不由得将跪伏的身形愈的佝偻了,他们瑟瑟抖,他们悲伤莫名……
“祖母……”少年人哽咽着,不断地用额头猛砸着红裙少妇身前的石板,他身边的苍白少女有心阻止,却早已被如此心情给惊得六神无主:“当年,您已经赢了陛下,为何到了今天,您还要如此咄咄逼人……孩儿只想和钰儿在一起,哪怕付出一切可以,就像您当年,奋不顾身的追随了祖父一样!”
“哼哼……原来在你心里,都可以拿这黄毛丫头和你祖父相比,也不怕天下人笑话啊……柳家大少爷,今天,就算是你祖父亲自在场,听到你这番数典忘祖的话,他也不会同意的,他的一世英名,不容许公孙家的废物来玷污!”
“我同意!”
没等到锦衣少年在做争辩,青衫剑客的身影,就那样微笑满面的出现在了徐玉爻的身前……
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少男少女突然就瘫坐在地上,任由青衫剑客伸手将他们扶了起来,当和煦的暖阳明晃晃照耀在山水田园的十八号院内,红裙飘飘的少妇,踉跄着几欲晕阙,在她身后,北境之雪笑着笑着,清泪染湿了眼眶……
“破虏的儿子?柳樊……这名字不好听,肯定是你祖母给你起的……呵呵!”青衫剑客摇头苦笑,抬步走到徐玉爻的身边,伸手拂去美人眼角的热泪,他又转身,满脸慈和道:“去吧,祖父同意了你们的婚事,明天,让你爹赶紧回京,去公孙家下聘礼!”
“您……祖……祖父?”
“对啊,有什么不妥?”年人满含哭腔的浑身颤栗,青衣剑客笑容更甚道:“我叫柳尘,柳擎和公孙盈的儿子,北宫馥和徐玉爻的夫君,柳云曦和柳破虏的父亲……这样说,对不对?”
……
失魂落魄的少男少女一脸不明悲喜的离开了书院,柳尘坐在了十八号院老槐树下的破藤椅上,午后斜阳,黄昏远方,北宫馥淡淡的靠在他身边翻着不知名的书,一页一页,带走了落叶的枯黄,良久,徐玉爻从屋内搬出了一把矮墩,也靠在了柳尘的身边,算珠儿轻点,叮咚呛呛。
背靠着紫荆山的叠嶂起伏,落眼于华清池的嶙峋秋波,长安城炊烟袅袅,朱雀街昏黄潇潇。
吾当以心,执君琼带,吾当以剑,共卿白……
全书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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