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小云孟在张氏的悉心照料下,风寒病终于痊愈,孩子就是孩子,生病的时候就像霜打的茄子,病好了就又好似小老虎一般,满屋、满院子的活蹦乱跳。张氏给孩子洗了澡,又连夜为小云孟改了两身衣裳,本来就喜欢孩子的李山夫妇看到现在白白净净、虎头虎脑的小云孟真是喜欢的不得了。小云孟也特别喜欢李山夫妇,整天不是围着张氏婶子长婶子短的,就是趴在李山的背上耍鬼脸儿,小云孟喜欢这种感觉,这让他又重新享受到了父爱和母爱。云茂古看在眼里,思念在心头,老人家何尝不想念自己的儿子儿媳,想念自己的家,但却从此阴阳相隔。
“绝不能让小云孟再受到伤害!”于是老先生找到李山夫妇,郑重的对他们讲,希望让李山夫妇做云孟的义父义母。
李山夫妇当然是高兴,一千个一万个愿意,李山对云老先生说:“老人家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的把小云孟抚养成人,还要把您像对待我夫妻的父母一样孝顺,为您养老送终。”
就这样小云孟拜李山为义父,张氏为义母,夫妇俩要把云老先生接回家来住,但老先生执意不肯。于是小云孟随李山夫妇生活,老人家白天在李家照看云孟,讲一些圣贤故事,晚间独自住在祝祠,日子过的也算安稳,似乎一切都还顺利。
转眼间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近来云老爷子整夜都睡不安稳,时常梦到自己的儿子、儿媳,满身是血的在哪里哭喊着,夜夜从梦中惊醒,却早已是满眼泪痕。“不能让儿子儿媳暴尸荒野啊!说什么我也得回去看看,哪怕做个标记也好,今后云孟长大了能去祭奠自己的父母。”想到此处,老爷子再也住不住了,他没有将打算告诉李山夫妇,他担心告诉他们后,李山夫妇定不会让他走的。至于自己的孙儿,交给李山夫妇他是放心的。于是云老爷子晚上悄悄地收拾行装,白天却装作没发生任何事的。三日后的清晨,老先生悄悄踏上了归乡之路,谁知道这一别,却成了他便与自己孙儿诀别了。
李山夫妇一家起床后,仍是像往日一般忙碌着,只是到了中午也不见云老爷子回家来,这可怪了,平常老爷子一早就来看孙子了,今日是怎么了,难道是病了。李山连忙赶到祝祠,祠堂的大门虚掩,李山推门而入。来到云老先生居住的厢房。敲敲门,无人应答,叫了两声“老人家!老人家”仍是没人应声。这下李山急了,直接推门进屋,一看傻眼了,屋里空空无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只是在桌上放了一封书信,可李山不识字啊。
李山急忙拿着信一路小跑回到家,把情形向张氏诉说了一遍,又把云孟叫来,因为全家只有云孟识些字,云孟拿着祖父的信一字一句的念到“李家大哥、我孙孟儿,休怪老夫不辞而别,只是连日来夜夜梦回广固,忧思清石夫妇。有些事我放心不下,须回故土料理。孟儿就拜托李家大哥夫妇照看费心了,孟儿须听义父义母教诲,孝敬二人。你等不必挂念于我,我不日即返。云茂古即日。”信一念完李山夫妇傻眼了,小云孟急哭了。
“哎,这老爷子性子太急,这么大的事也不与我们商量,此去广固路途遥远,又有战乱,万一要出点事情可如何是好?”李山嘟囔道,小云孟只是哭叫着“祖父!祖父!你不要孟儿了吗?”张氏见状只好先哄着云孟,一边对李山道:“孩子爹,老爷子应该走得不远,不行你受点累赶赶路,看能不能追上老爷子。”
李山答道:“现在也只能如此。你快给我收拾是东西,我明日一早就走。”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李山就离开家朝着广固方向追赶下去。暂且不表李山如何加急追赶云老先生。再说云老先生自离开高粱庄后,一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约么第七天后终于赶到了青州地界,眼见前方就是广固城,老人家百感交集,顾不得满身劳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城门前,但见城门前甚是冷清,只有稀稀拉拉的人进出城门,城门前有几个赵军兵丁盘查,老爷子鼓足勇气走到哨卡前,一个矮个子的赵军士兵拦住老爷子厉声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我、我进城。”老先生紧张的答道。
“叫什么,进城做什么?”矮个子士兵又问道,
“进,进城买药,我,我姓云,孙子病了。”老爷子紧张得语无伦次。
“吞吞吐吐,是不是晋军探子?快说!”
“我不是探子,我确实要进城买药。军爷行行好放我进去吧!”
“什么?放你进去,哼哼,你以为就真么简单啊!弟兄们给我搜搜,看看这老东西身上是不是藏了什么?’说罢,几个兵丁一把把老先生的包袱抢了过来就翻,包袱能有什么,除了有十几文钱,就是两件衣物。赵军士兵把衣物和包袱扔了一地,把老爷子十几文钱交给那个矮个子士兵,矮个子士兵掂着手里的十几文钱,嘴里骂道:“老穷鬼,就他妈这点钱。快滚!”
老爷子这怎么肯,上前道:“军爷,军爷,我就这点钱还有急用啊,您行行好还给我吧。”
矮个子赵军一听,顿时瞪圆老鼠眼,“老不死的,还敢跟老爷我要钱!”上去对着老爷子就是两个耳光,打的老爷子眼冒金星,嘴角淌出血来。
老先生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气的胡须乱颤,指着赵军兵丁破口大骂“尔等鼠辈欺人太甚,不知什么叫尊老敬长吗?你等家中就没有老人吗?你们迟早要遭天报的!”
这赵军兵丁平日里骄横惯了,那里听的老先生这等责骂,立马上前把老先生一脚踹倒,几个人更是上前对着老先生一顿拳打脚踢,老先生被打的满地翻滚,浑身是伤。
幸好此时旁边有几个胆大的好心人上前给拉开,又说了许多好话道:“这老头是我们村的,平常就有些疯癫,军爷们别与他一般见识。”几个兵丁这才骂骂咧咧的放了老先生。众人忙吧老先生搀扶起来,低声道“老爷子,好汉不吃眼前亏。赶快走吧!”
老先生踉跄着进了城,散落一地的衣物也不要了,只是木讷的走着。如今的广固城早已面目全非,尽是疮痍,街道两侧的铺面大多关着门,只零星的有几个人在街上行走,也大都是行色匆。虽已是早春三月,却感觉似秋冬寒烈一般。不知不觉,云茂古来到了一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院落前,这是他祖祖辈辈生活的家,这是他多少个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地方,院门上的锁落着厚厚的一层灰尘,老爷子用颤抖的双手从怀中拿出钥匙,小心翼翼的将锁打开,推开门的一刻,仿佛一切都静止了,静的那么令人心寒,除了云老先生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什么都听不到。眼前的景物、屋内屋外的陈设是那么的熟悉,就在这么一的小小的院子中度过了多少个难忘的时光,眼前总能看到孝顺的儿子、贤惠的儿媳的身影,耳畔还能听得到一家人围坐桌旁时的欢声笑……天黑了,云家没有点灯,老先生就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双眼淌下来的已不是泪水,而是鲜血,“我的清儿,爹爹想念你啊!我的孙儿,爷爷对不起你啊!对不起,对不起..”老先生就这样不停地喃语着。
第二日清晨,当隔壁邻居见到云家开着门,进院查看时,发现老人已经在院中树上悬枝自尽了。中午时分,当风尘仆仆的李山,百般打听,来到云家时,进门见到的,却是早已冰冷了的老先生的遗体。李山扑身上前,失声痛哭,旁边好心邻居又好生相劝,告明经过,李山只说老先生乃其义父,此次老先生是寻找云清石夫妇下落,谁料而今老先生却撒手西去。有知情人告诉李山,云清石夫妇在赵军进城当日就死于乱军之中,广固城一夜之间惨死了三万多人,尸骸都被赵军坑埋于城北荒岭之下,广固城中几乎户户都有亲人遇难。这几位老邻居也只是看近日风声不紧,才陆续搬回来的,众人又是一阵唏嘘。哭罢多时,李山在好心邻居的帮助下,草草的将老人的后事给办了,又将云家老宅托付给一位邻居,这才洒泪离开广固城。
几日后,当李山回到高粱庄家中,背着小云孟将一切告诉给张氏后,夫妇俩又是一阵痛哭。夫妻二人担心云孟知情后承受不了,就加以告诉云孟老先生一回到广固旧居,待时局平稳后便接小云孟回家。小云孟当然信以为真,满心欢喜。夫妻俩又偷偷在内室为老先生设了灵位,早晚供奉。
转眼三年多过去,云孟此时已经七岁。在这期间云孟时常问起祖父和回广固之事,李山夫妇都勉强搪塞过去。但夫妇二人心知,这样瞒下去终究不是办法。眼看小云孟一天天长大,迟早会察觉到的。于是,夫妻二人商议后,决定将真相告知云孟。
一日清晨,张氏领着云孟来到内室,面对香案,张氏对云孟道:“孟儿,你且对着香案跪下。娘有话对你讲。”云孟平日里最听张氏的话,便撩衣跪下。
张氏有道:“孟儿,自从你祖父云茂古老先生那日不辞而别距今日已有三年又一十八天整,这三年多,你整日向你爹爹和娘打听祖父下落,我们始终都没有讲得很明白,是不是?”
云孟一听义母这样说,心里不由打起鼓来,心想“娘和爹不是告诉我祖父已经回到老家了吗,时机到了会接我回家的,今日怎么突然说起此事,还搞得如此场面,不是出了什么事吧?”连忙问道:“娘、爹,怎么了,难道祖父他老人家出了什么事吗?”
此时李山接过话来,道:“孟儿,休怪爹娘有事瞒着你,只是你当年年幼,爹娘怕你承受不住,没有将事情告诉你,今日叫你来,就是要将当年实情告知于你。是如此这般……”李山便将三年前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告诉给了云孟。
云孟听得李山所言,只觉得如晴天霹雳,顿时天旋地转,半晌没发出声来。这可将张氏给吓坏了,云孟毕竟还是个孩子,可别承受不足作下病来。急忙上前,哭道:“孟儿,孟儿,可不要太过伤心,老先生已经不在了,儿你可不要有个三长两短啊。”
李山也过来搂住云孟不断安慰,许久,只听云孟“哇!”的一声才大哭出来,一家人又是抱头痛哭。哭罢,李山将香案灵位上的蒙布撤去,对云孟道:“今日正是你祖父三年死祭,我们一家快些上前为老先生上柱香吧。”只见香案正中所设牌位,上书“云氏茂古先生之灵位”,张氏怕云孟摔倒,扶着云孟一家人齐齐的跪在云老先生灵前,三叩首,由云孟为老先生上香。
张氏如何安慰云孟此处不再细表。且说第二日,云孟早早起来为祖父上香后。跪在李山夫妇前道:“爹、娘,儿云孟四岁家遇大难,父母惨死,与祖父漂泊,孤苦无依,后得义父义母收留,救孟儿性命,后祖父又亡,至今已有三年许,三年间义父义母待孟儿如己出,关怀细致,令孩儿重享父母之爱。此等恩情,儿永世不忘,儿亦将义父义母当做亲生爹娘,待儿长大成人定将好好孝敬。”
张氏闻言道:“孟儿快快起来,爹娘怎不知儿心,你我能成为一家人是前世缘分,三年相处下来早已是一家人。今后,与爹娘好好生活便是了。”
云孟依旧跪在地上,言:“爹爹、娘亲,二老教诲孟儿定牢记心中。只不过,孟儿还有一事相求。”
“孟儿还有何事,尽管说来?”李山问道。
云孟答道:“儿想读书。”
“为何要读书。”
“儿要出人头地,儿不要被人欺负,要为死去的祖父和爹娘报仇。”云孟又答道,
张氏忙言:“孟儿,小小年纪,切不可动辄提报仇二字。只是说来也是爹娘愧疚的。你本书香门第,只因现今年景不好,所种庄稼除去纳租所剩仅够口粮,你爹编织畚箕也少有余钱。实在无力承担供你读书所需费用啊!”
李山此时也在一旁唉声叹气。
云孟又道:“爹娘不必因此事担心,儿早有算计。儿白天会帮爹爹编织畚箕,只要爹娘替孟儿向村中学童借来书本,夜间儿自会研学,如遇疑难再去向庄上先生请教,相信也用不了多少钱财。”
李山夫妇听了小小年级的孟云一番言论后,还怎能拒绝。是啊,一个本来还应在长辈怀中撒娇顽皮的孩子,却因这乱世和整个家庭的灭顶之灾,而不得不变的比别的孩子早早的懂事、早早的成熟。正是“乱世离家多寂寥,百般逆境摧不折,少年英雄早立志,搅动乾坤去降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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