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寡言”,“怪怪的”。
黄患虽然在入门战时见过木娜拉一面,但那次见面实在短促的不足以让他判断出木娜拉是怎样的人,于是他在去机关阵之前特意向陆氏兄弟和九婳儿打听了木娜拉的性格,分别得出了上述的三个回答。
“听起来像是在说我。。。”黄患心里思忖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机关阵。
在凤仙山上,虽说其它几处——比如四季岭和不夜林,也或多或少有些人为修饰的痕迹,但要说哪一处和山中的风景最为格格不入,大概只能是机关阵了。
整个机关阵的形状从上空来看,是一个棱角分明的长方形,外围用一圈写满了符文、材质类似树木、又像是石头的围栏围着,看起来就像是可以要和凤仙山的其它地方区隔开来。
围栏当中围着的,则是具有各种各样的用途的场地,此时黄患从西边的门走进来,他的两侧分别是“铁兵蚁阵”和“稻草人阵”,前者是他之前已经见识过的机关兽——铁兵蚁的聚集地,而后者则是放置着众多稻草人的场地,这些稻草人全都呆呆的固定在地上,没有任何攻击能力,但由于它们的制作材料是能够吸收伤害的“赖桃木”和“捆仙草”,所以具备十足的防御力,是专门供学徒们练习招式用的傀儡。
黄患向前走了一段,大约到了机关阵的中心位置,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方形赛场,如无意外,凤成凰等人提到过的“三月节”比武大赛,应该会在这里举行。
“看来入门战的级别在‘三月节’面前完全不够看啊。”黄患心里念了一句,因为他瞥见了附近一个比方形赛场小得多的小型练习场,而那里正是他进行入门战测试的地方。
除了上面提到的场地以外,机关阵还包括了“朱雀阵”、“青龙阵”、“白虎阵”、“玄武阵”等地,以及小型客栈、住房和存放傀儡的仓库。
——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黄患没有理会其它的地方,径直来到了仓库,只见仓库当中有一个女人,正在望着一个大概有五、六人高的巨型傀儡出神,她正是木娜拉。
只见她嘴里轻轻的念着一串话语,那样子似乎是在祷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黄患没有第一时间打扰,在门口默不作声的等待着。
不知等待了多久,木娜拉才终于停止默念,开口问出了上述的那个问题,但是,她依旧没有转过身来。看得出,她对整个机关阵里的风吹草动都有所觉察,而仅仅只是第二次来到机关阵的黄患,居然能够径直来到仓库找到她,令她多少有些疑惑。
“感觉,”黑暗中,黄患看不清木娜拉的样子,便对着模糊的背影说道:“我听说,擅长‘通灵之术’的人,身上总会透着一些死者的气息。”
黄患对这种气味很熟悉,以此找到了木娜拉的所在。
不过,除了死亡之气,当黄患接近仓库以后,还闻到空气当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幽香之气,不是单纯的香——香中带着苦涩。
木娜拉沉默了一阵,然后问道:“死亡之气在我制造的傀儡身上也有,为什么你没有混淆?”她依旧面对着尘封在仓库里的巨大傀儡,没有回头。
“。。。。。。”
黄患看不到她的眼神,但仅凭她的背影,也能感觉到她将一些不寻常的感情投射在了傀儡身上。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挂满尘土、没有生命的巨大身体,有几缕穿过屋顶的光线顽强的落在上面,以此,黄患渐渐的分辨出了它的样子。
“阴神兽。”黄患说出了三个字。
“。。。。。。”
闻言,木娜拉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似乎。
唯有感觉敏锐的黄患能觉察到她的肩膀轻微的耸了耸。
黄患继续讲下去:“我的家乡里总能见到阴神兽的雕塑,据说是为了镇压恶灵,不过,它通常也是‘自然’与‘武力’的象征。”
说罢,他开始审视那巨大的傀儡——身躯由多种仿制的兽类躯干拼合而成:狼首狮身、鸠翅猿臂,蟒尾螳镰,分明是按照阴神兽的形象制造的,虽是仿制,但不得不说,仿制的形神具备,惟妙惟肖,让人看一眼便会觉得——真正的阴神兽,应当就是这个模样吧?
只是,不知是否是光线的原因,黄患没有看到它的瞳仁,使原本威严的它,竟然平添了几分哀伤。
“可为什么。。。”黄患想问。
“这里太暗,出去说罢。”
木娜拉终于转过了身,说道。
她那半明半暗的脸庞,看得清又看不清,着实令人无法不去在意。
“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她一边说,一边一步一步从仓库里走出,随着清晨那并不明朗的阳光覆盖在她身体上的面积的增大,她的形貌开始渐渐清晰起来。
脚步声微弱,因为她赤着双脚。
往上看去,一席黑紫色的长衣使她原本略微高瘦的身材更显修长,及腰的头发又像是深黑色的瀑布一泻而下。黄患立刻注意到:她的脸上画着类似图腾的纹饰,恍若两行漆黑色的眼泪,但又像是戏妆——只是妆下的脸庞,俨然缺了几分生动,却透着不少阴郁与冷漠。
木娜拉轻轻皱了皱眉,黄患才意识到自己半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技’”,黄患道:“有办法能在一个月之内学会吗?”
“哼。”木娜拉似乎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所谓“技”,是评判一个学徒能否成为游侠的最终标准,想要一个月之内学成,任谁也会觉得这是急功近利之人的说梦之辞。
木娜拉暧昧的回应,对大部分人来说会被认为是一种否定。
可黄患却道:“有,对吗?”
“。。。。。。”
木娜拉的眼中划过了一丝奇怪的光,接着她终于将目光落在了身边这个少年身上——两人对视,眼睛都是纯墨色的黑,这样的颜色,只有经历过相同的绝望的人才会有。
两人又同时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
一时无话。
“倘若,”木娜拉平静的开口,却看着远方,“你真的明白自己所求之物为何,那么哪怕只有一天,也可以学会。”
“。。。。。。”黄患看着她,等待着下文。
她却戛然而止,反问道:“你了解‘技’吗?”
黄患没料到她将问题抛给了自己,犹豫了一阵,还是点了点头。
他记起《游侠》当中写到的内容:倘若“气”可以被形容为钢铁、矿石,是尚未打磨的材料,那么,修炼“技”,就可以理解为是给它们赋予形状,将之打造成兵器,使其更加便于运用,并具备自身的独特性。
也即是说,如果每个人仅仅只学习过“气”,那么他们能够使用的,就只有一些类似的基本技能(比如气浪),相互之间并没有多大差别。
但倘若更进一层,每个人在学会气的前提下,他们又领悟到了自己独有的“技”,那么,他们就像是拥有同一种笔的画家却得到了不同的墨,画出的图画将会完全不同——这么说其实还不到位,更确切的比喻是:他们都被要求成为艺术家,但有的可以选择作画,有的则选择雕刻,更有的会去选择弹琴和跳舞,总之,即便使用的都是灵气,但因为“技”的不同,他们今后的所做之事将会有莫大的不同之处。
不过,虽然每个人的“技”都独具特色,但从总体来看,“技”的种类可以归结为四大类,分别是——“魂”、“元”、“流”、“化”。
“魂”:以自身的“气”影响其他生物的生命状态,可使之变强,亦可使之变弱,甚至可以操纵其心智;此外,所谓“其他生物”包含的不止是活物,亦可是亡魂与死尸(姑且也视为“生物”)。这类“技”的代表,自然是木娜拉的“通灵之术”,通过这种“技”,木娜拉可以将凤仙山中死去生物的亡魂召唤到阳间,并将它们安置在绘有特殊文字、图案和符文的傀儡当中,以供其使用。
“元”:取元素之意,一旦学成此类“技”,使用者便能够自身的“气”驾驭自然界当中存在的某些元素,修习到一定境界之后,更是可以无中生有,按照自己的意念来创造自然界本不存在的元素。这类“技”的代表,可以举例李熬鱼的“炎阳刀”——将凭空创造的火焰附着于刀刃,使其具备灼热之力,既可以上阵杀敌,又可家居烧菜,实在方便。
“流”:亦称作“媒”,取流动、媒介之意,此“技”的使用者,擅长将自身的“气”流入道某种特定的人造媒介当中,比如图画、棋子或琴弦,如此便能使灵气具备相对应的媒介的性质,或者干脆与媒介合二为一,以供自己使用。凤成凰便是使用此类“技”的代表,他可以将自己的“灵气”与棋子、棋盘合二为一,在真实环境当中运用它们作战(或玩游戏),趣味横生。
“化”:取强化、变化之意,以自身的“灵气”强化自己的**、器官或者其他无生命之物,而这一过程常常伴随着被强化之物的外形与性质的改变,是十分灵活且攻守兼备的“技”。黒于旗的二把手——恨枭,便是使用此类“技”的代表人物,他能够通过“气”将自己的身躯强化、变化为野兽的姿态,并同时具备这些野兽的特性,与他野性的气质颇为相符。
以上的划分只是单向度的概括,而实际情况是——并非每个人的“技”都仅仅属于上述四类当中的一类。绝大多数情况下,一种“技”会同时具备其中的两类特性。比如贤云鹤的“万物生”,既属于影响树木生命状态的“魂”之技,又属于创造“木元素”的“元”之技;又比如,李熬鱼的“炎阳刀”其实也并非是单纯的“元”之技,其中还包含了强化刀刃的“化”之技。
如此广阔的选择性,不可谓不自由也。
——
可木娜拉似乎对书本中的解释并不满意,对着黄患再一次问道:“你了解你的‘技’吗?”——语气没有加重,但多出了“你的”二字。
黄患自然是颇为不解,便道:“我目前只修习了‘体’和‘气’,尚未学成‘技’。”
木娜拉摇了摇头,说:“‘技’并非是能够学成的,它只会在你需要的时候自行出现。”她顿了顿,原本不打算说下去了,但见黄患仍在等她的下文,便又补充道:“所谓‘修习技’这一说法,指的其实是强化自己已经悟到的‘技’,而不是学习‘技’本身。”
木娜拉的解释仍然不算明确,但黄患还是理解了,回应道:“也就是说,这里——机关阵——中各种各样的傀儡,其实是为了制造出‘需要技的情况’而设置的了?”
黄患心知推测出一二,所谓“需要技情况”,大概指的是某种危险到能够逼出人的生存本能的境地。
见黄患明白了,木娜拉便露出了轻松些的表情。
她瞥了黄患一眼,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想要领悟你的技,就去野生区域,带一朵黑节剪秋罗回来吧。”黑节剪秋罗,是一种花的名字。
说罢,木娜拉便转身离去,走了两步,背对着黄患说道:“我创造的机关阵,对于一个习惯了生死之境的人来说,已经制造不出你需要的那种‘情况’了。”
“。。。。。。”
明知木娜拉看不到,但黄患还是对着她的背影点了点头,他总感觉,在她的想象里,自己一定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
说起来,他还没有回答木娜拉之前提出的问题——为什么他能够在偌大的机关阵中直接找到她呢?
是因为她的身上除了死亡之气,还有一些与自己相仿的气息。
那种气息让他感觉到某种久违的亲切感。
黄患在原地稍站一会,便也离开了机关阵。
木娜拉重新回到仓库之中,依旧站在之前的位置上,对着偌大的阴神兽傀儡静静的思考着。
种族之隔,阴阳之界,致使纵使同样是经历过绝望的人,也无法真正的消除彼此间的隔阂。
“不过,”木娜拉却在心中道:“即便是绝望,竟也能让素未谋面的陌生之人心生同情,恐怕这样的事情,唯此年代独有。”
独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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