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量和能打仗有什么关系?”
他经常在自己的队中训斥那些企图以酒量鄣显勇武的士兵,凡是醉酒闹事的,一律以大棍让他们清醒。
只是在这背崽营中,四周都是原本地位远高自己的高级军官,喝的酒还是大帅赏赐,张守仁也只得将不满咽下,勉力与这些粗豪军人应和,过不多时,就已经玉山倾颓,不胜酒力。
他醉的太过厉害,直到第二天清晨,一缕阳光照射在他脸庞上,几只秋后的苍蝇在四周嗡嗡围绕,方才清醒。
张守仁晃了晃脑袋,只觉得头疼欲裂,环顾四周,却是一个陌生的房间。他低头想了一回,才想起自己昨日来背崽营中,被一帮将军灌醉的事。
他急忙起身,在屋角处找到洗漱用的物什,在墙角的水缸内汲取冷水,痛痛快快洗漱一番,才觉得脑子清醒了许多。
信步出门,却见成排的背崽军士齐装带甲,手持兵器,已经开始在校场内列队。张守仁急忙回身,将自己的衣饰穿上,然后快步跑到校场阅台附近。
“选背崽军之法,取年四十以下,长七尺五寸(1.733米)以上,壮健捷疾超绝伦等,能驰骑彀射,前后左右周旋进退,越沟堑,登兵陵,冒险阻,绝大泽,驰强敌,乱大众者,名曰背崽之士,雄冠三军也。
这是当年太祖定下的选取背崽军的标准。不管大楚军队中多少派系和复杂的权力斗争使的军队越发**,这条规定却是死的,无人敢加以破坏。
五百多名身高体长的大汉齐集校场,每个人的脸孔都坚若磐石,与昨天散漫无序的景象相比,仿若天壤之别。
也只有这样的军人气象,才当的起“背崽军”这三个字吧。
张守仁心中一阵激动,急步走到校台之下,见方达等人已经换过铠甲,全身戎装,自己却仍是身着军官的常服,显的与众人格格不入。
他正在惶恐,将台上的方达却已经看到他过来,向他叫道:“张将军,快些上来。”
张守仁不敢迟疑,连忙顺着校台旁边的阶梯拾级而上,到了校台上,便立刻站在方达身旁。
方达转身低头,向张守仁笑道:“昨日你喝醉了,我已经派人往你府上,通传你要出征的事。还有,你的盔甲和武器,我也命人取来。”
张守仁心中一宽,大是感激,连忙向方达道:“末将谢过方将军。”
方达还没有回答,站在他左侧的另一名军官却冷哼一声,向方达道:“将军,可以开始了吧?无谓与这个撑不过三巡的废物多讲。”
他说话如此无礼,张守仁忍不住勃然大怒,拿眼去看他,映象中恍惚想起,此人原来是背崽兵曹石鄣,若不是自己这个过江龙抢了别将的位置,按理来说,应该是他这个资历最深的兵曹提升才是。
张守仁心中明白,却并不打算与这人计较。这石鄣说起来还是宗室,背后颇有实力,不是张守仁这样的小民百姓,可以抗衡的。况且,大帅用他而不是用这人,谁知道这背后还有什么权势争斗,还是少沾边的好。
那石鄣原本是打算在这将台上与张守仁大吵一番,最好弄的全军知道,让此人在背崽军中不能立足。谁料张守仁只是冷冷一笑,便别转过头,并不答话。他此时好比是动手时抡了个空,顿时有一种虚空无力的感觉,涌上心头。
方达身为主官,对下属的这种争斗,自然是清楚的很。他并没有阻止的打算,此时见石鄣一拳击空,满脸惶恐,不禁在心中骂道:“蠢材。”
心中暗骂,脸上却是光风霁月,仿佛全然无知,只是向各人笑道:“诸位将军,咱们这就颁布告示,宣示出兵吧?”
诸将一起躬身,答道:“是,请将军颁令!”
“将军,奉队正之命,请示将军是否可以在此处安营?”
自十几日前,背崽全军在校场大阅,饮酒壮行之后,全军六百人,分做三队,成扇形在百余里方圆内搜索前行。
张守仁初来乍到,却并没有跟着方达行动,而是受命领着两队的兵力护卫方达的中阵。他属下的两位队正都是标准的职业军人,不管对他的任命是否服气,内心是否不满,最少在表面上,对张守仁的命令到是听从不二。凡行军布阵,开桥安营,都询问张守仁的意见,得到明确的意见之后,方才依命而行。
张守仁环顾四周,前方黄水苍茫,四周的枯草被北风吹拂飘荡,已经是一片初冬景象。
他们从襄城出发,半月间已经由大江至黄河,跨越千里,却无法得到敌踪。背崽军嗜血好战,此番出击,好似利刃出鞘,若不能伤人,便要害已。焦躁不安的士兵开始败坏军纪,抢掠平民,为了钱财互相殴打,有几次,都差点儿出了人命。
若是在以前的队中,张守仁必定立斩以肃军纪。然而这却是背崽军,除了校尉外,没有人有权力行斩令。他无奈之下,只得对违犯军纪的士兵施行杖责,可惜效果却是不大。
这些兵士都是少年入营,后来精心挑选,经过魔鬼似的训练,再加上战场上斩首十级以上的功绩,还有非凡的武功,才能入选。区区军棍,如何能令他们畏惧。几次三番下来,军纪败坏的事不但没有得到扭转,反而使张守仁原本就不足的威望直线下降,在背崽军上下,只怕已经是负数了。
“通传给你们队正,就在此处宿营。”
几个传令兵答应一声,便欲离去。张守仁皱一皱眉,向几个传令道:“还有,命大家抓紧时间,埋锅造饭,明日五更,便要出发。”
“是,咱们这就去传令。”
张守仁冷冷一笑,从马上跳落下来,负手在大河边巡视查看。这时候正是黄河水枯之际,原本波涛汹涌恶浪涛天,此时却是平滑如带,宛如驯羊。
他大声吆喝,招来几个亲兵,令他们以羊皮筏充气,划过河去。
背崽校尉可以有十个亲兵,别将五人。张守仁上任之后,方达便将几个亲兵划拨给他。原本这些亲兵还很是高兴,以为跟着别将,可以多捞好处。只是张守仁为人太过刚直,不但禁止普通士兵抢掠民财,对自己的亲兵看管的更加严格。
普通士兵犯过,不过是责打军棍,这几个亲兵若是不老实,张守仁却是亲自动手,直打的他们鼻青脸肿为止。几次下来,众亲兵再也不敢怠慢他的军令。只是,对他的恨意却是与日俱增,难以消除。
此时天气寒冷,过河时难免要被河水打湿衣物,几个亲兵不敢抗令,嘴上却是嘀咕个不停。
张守仁并不理会他们,只是在岸边选一高地,负手而立。看着他们将羊皮筏子充满气,推下河去,几个人连滚带爬,上了筏子,开始用临时削好的船桨划动,往黄河北岸划去。
黄河毕竟是与大江齐名的大河,虽然是冬天水枯时节,却仍是宽过普通大河十余倍,站在岸上,可以极目眺望到对岸风光,待羊皮筏子开始在河上飘流,拼力往对岸划去,慢慢在河中变为一个不明晰的小点时,众人这才感觉到这条大河的雄奇伟阔。
虽然都是健壮军汉划船,又是风平浪静,这一来一回,也足足用了一个半时辰,待几个亲兵打着哆嗦返回时,天色已经由昏黄转为透黑。
虽然是临时宿营,两队的背崽军却并不敢怠慢其事。训练有素的士兵分批行动,挖沟建垒,砍伐树木,立鹿角、拒木,营盘栅栏,小小营盘的四周刁斗林立,烛火明亮,戒备森严之极。
张守仁试验过渡河速度和危险程度后,已经返身回营,虽然这些天多次见到背崽军宿营时的表现,却仍是忍不住在心中赞叹。
他的帐篷就在营地正中,待他回帐入坐,卸下盔甲,属下的两个队正已经到来求见。
“两位请坐,不必拘束。”
两个队正互视一眼,心道:“我哪里拘束了。”
却不得不答道:“是,多谢别将大人。”
见他们一脸郁闷,依次在自己面前坐下,张守仁心中暗笑。这两个队正都是背崽老人,对自己这样新来的别将并不买帐,只是出于军人听命上级的自觉,才事事请示。但是就他们内心而言,对张守仁并不信服。
“两位队正来此何事?”
“张将军,听说你命令大伙早睡,明日五更便动身。不知道有何紧急军情,需要如此行事?”
张守仁淡然答道:“军行过十日,除了遇到敌人零星的探马,别无发现。军中军心已经不稳,若是不急寻战机,只怕咱们未战先乱。”
他这话极是有理。背崽军凶悍骄狂,士气饱满时急速出击邀战,本以为最少可以追到敌人的队尾,激战数场。怎奈一直到了大河附近,却仍是在不停的饶圈子,好似拉满了的弓弦,若不射出,便要伤及自身。
见两个队正默然不语,张守仁又道:“蒙兀军每兵最少三马,决心撤退,可日行数百里而不疲惫,依我看来,蒙兀兵在十日前就由唐、邓方向往东京方向退却,估计这会子已经回到蒙兀草原上了。所以,依我之见,与其在这大河边上徘徊,在敌人马屁股后面闻他们的骚味,不如咱们直扑东京附近,看看情形究竟如何!”
此语一出,两名队正立时大惊失色,同声道:“将军,此举太过冒险!”
“为何?蒙兀兵跑的一个不剩,还有何险?”
“将军,东京一带,是伪朝中心,数十万大军枕戈以待,纵是战力远下我背崽,却也不可觑。若是身陷其中,只怕难以脱身。”
“是的,确实如此。况且,这么大的事,若是不请示方校尉,也很不妥当吧。”
张守仁冷笑道:“你们不是一向吹嘘说,背崽军天下精锐,纵是在数十万蒙兀军中,亦可杀入杀出,不在话下?”
两个队正听闻此言,只觉张守仁蛮不讲理,将平时大伙说的壮声威,涨士气的话拿来堵他们的嘴,却偏偏不能反驳。
总不能和他说,那是平时胡扯,当不得真的。
见他们面皮紫涨,难堪之极。张守仁知道这两人毕竟是职业军人,不善言辞,此次被自己逼的无话可说,已经是大获全胜。若是继续逼迫下去,只怕惹急了他们,反倒是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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