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北面是四间大房子,应是木客杂役的住所,都朝南开门。这四间的中间,还有一个几进的院落。只是这四个大房子,得住多少人啊?梁玉喜只知这林场过去不过四五十人而已。现在四个大房子,少说也可住上百人。
中间的房子稍小,上面有一块匾额,书有“山弥山林场”几个大字。
梁玉喜有些诧异,这林场什么时候变成山弥山林场的?这林场过去倒一直未挂什么匾额,现在挂的也不对啊。东闾府门下也没这一商号称谓啊?山弥山是什么意思?林场擅自取个商号,这是有什么变故?
跨进门后,原是一个二进的小院子,堂屋正中供的是天尊,两边有厢房各两间,其中一间写有账房字样。看来这前院应是林场理事的地方,后面则可能是肖掌柜的住所。比自己以前来见时,打理得更气派些了。
肖掌柜自顾进堂屋坐在上首,梁玉喜见他也不示意,想想就在下首落座。
一个小童端了茶上来,肖掌柜才示意看茶。
肖骁申一开口就是:“这东闾老爷也是糊涂,这林场原本就是一个山野苦处,跟那牢城军营差不多,差遣梁公子来,少不了要吃些苦头啊。”
梁玉喜第一次被人称公子,心里还甚是不自然,听他话里对老爷甚为不恭,就答道:“做下人的,任凭老爷差遣就是,那可自己做主。肖掌柜也莫嫌弃我,以后还多担待。我初来乍到,若是有些什么差池,一定海涵,也不吝赐教。”
“哈哈,过谦过谦啦!我也知梁公子……哦,二掌柜,常在东闾老爷身边行走,自是老爷耳提面命过,对这林场的经营应是上手即来。只是这林场的环境恶劣,生活清苦,木客混杂,甚不好统摄,你要有些底才行。”
“肖掌柜,按老爷吩咐,我此次来,只是多向您讨些学问,具体事务也不插手,如是有碍大掌柜的,您多提醒。”
“好说好说,凡事你多听就可,事务繁杂间,你也听好差遣,少不得要些历练才行。”
“我来时,也未见这林场有一人,不知这是……”
“哦,二掌柜这个见识就差了,这林场伐木也看些时节和宜忌,今日不宜进山,木客些都只歇着、歇着,养养精神。”
“哦,这样。”
梁玉喜看着肖掌柜那皮笑肉不笑的脸,虽话是有问有答,还是让人有些不踏实。心里也有几个疑问,想问些详情,但现实又不好开口,只低头吃茶寻思。
“我看二掌柜一路赶来,也是有些劳累了,你且先歇息,明日我们再叙谈。”肖骁申说道。
就招呼梁玉喜在门口见过的汉子进来,介绍一番。梁玉喜才知这汉子是林场监工,名唤吴晟。
吴晟勉强施了一个礼,就领着梁玉喜去寻住处。
梁玉喜原本见这院落还有些厢房,不说与大掌柜住在后院一处,这厢房自是应该给自己收拾一间。但肖骁申并未做此安排,似已有些准备,让吴晟将梁玉喜领出了小院。
那吴晟径直将梁玉喜领到靠东头的房门口道:“二掌柜,这便是你的住处,已收拾干净,我去把你驴牵进场内,你自便了。”
梁玉喜想,这偌大一间房给自己一个人住?就掀帘入内,一时光线昏暗,还未曾看清什么,待眼睛适应后,才看清屋内状况。
这偌大一间房内,靠墙一排大通铺上,正睡了二十多人,不消细看,就知睡的是木客些。而在这进门的门口一旁,用木板搭了一个床板,铺了些草和一张破败的草席,算是给他整理的住处。
梁玉喜原本也没想过,来此有个好的脸色看待,但如此这般的住处还是没想到。
屋内吊了几盏油灯,甚为昏暗。满屋子还充斥了熏人的汗臭和脚臭,这境况跟一般的牛马店都没法比。
梁玉喜知这也是肖掌柜给自己的下马威,只是要让自己吃些苦头。
他也想,既来之则安之,自己以前就是一个下人,也不是来享什么清闲的。想着,心里也放宽了许多,就胡乱拾掇一下床铺,躺下先歇息了再说。
不觉间,就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醒来时,屋内正嘈杂一片。
梁玉喜眼见,那大通铺醒来的人,和下地行走的都是木客,一个个都拿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想来,应是还不甚明白这平白多出的是个什么人。
梁玉喜知这些虽是粗人,但初来乍到也要讲个礼数,就翻身下床,拱手道:“诸位老少爷们,本人梁玉喜,今番前来林场为东闾老爷效力,在大掌柜下做个二掌柜,有事多担待啦!”
他话音一落,众人皆默然不语。
梁玉喜正不知如何间,突有一人朗声道:“我还以为这白脸小子是个什么鸟,原是东闾府送来大伙消遣的。”众人一下子哄笑开来。
“你看他那俏模样,要是有龙阳之好的,正好可戏耍一番。”又是一阵哄笑。
梁玉喜万没想到,这些山野粗夫,不仅不给自己一点尊重,还连番语言羞辱,根本未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一边心里暗暗叫苦,一边细打量这些木客。只见一个个冷眉斜眼,面上多的是冷笑,有几个还面刺金印。穿着上都是肮脏的麻衣破袄,举止粗鄙。有抠脚的,抓痒的,跟这一屋子的晦气相投。个个像那绿林的强人,那是良善之辈。
梁玉喜虽是下人出身,但满屋子牢军、强人似的人物,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更不消说要跟这些人吃住一处。
他也寻思,看来那肖掌柜还真是不一般,没些手段,怎么能把这些人整服帖了。梁玉喜想到此,心一横,就想也不管这些冷言冷语了,就是恶言恶语来,也只有忍下。先看仔细这些人的性子,以后也好对付才行。
那几个起哄的,见他也不言语,也觉无趣,几个自凑在一处耍钱去了。
梁玉喜知这一觉醒来,时辰也不早了,外面也是漆黑一片,肚子有些饥饿难耐。
他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些银两,西边木楼不是正有个小酒馆?遂起身,就出门往西边走去。
走进小酒馆,借着柜上掌的灯,见柜上正斜依着黄昏时那趴在窗边的女子,近处看,也是一个有些媚态的小妇人,年龄不过三十开外。
那妇人一见梁玉喜进来,一张脸都笑开了,唤小二快快待客。
梁玉喜见店内如豆灯下,还有三三两两的人正在吃酒。也不想太多,就让小二领到一角落坐下,要小二快些拿酒来,再来些馒头牛肉。
端起小二倒的茶汤正喝,那妇人不知几时走到他身后,一手按住他肩膀说道:“小哥儿,一个人吃闷酒好生乏味,我这里娇娘甚多,要不要唤一个来陪陪。”
梁玉喜只道:“你安生些,我只吃了酒便走,不要罗唣。”
那妇人也不恼,一屁股坐在边上,扭捏作态道:“小哥儿好生没有道理,你都进了我的门,就是我五娘的客,我好好待你,你自应好好待我才是。”
梁玉喜见店小二把酒肉馒头端上来,就自顾吃将起来,也不理她。
另一座有人道:“五娘,怎地平素都只好生待我的银子,我也是你客,你也自应好生待我才是。”
几个客人干笑一阵。
“你几个砍头的,你要有这个小哥儿一分的俊俏,老娘也倒贴你。”
又含娇带笑问梁玉喜道:“小哥儿独自一人,不知今晚可有个住处?”
梁玉喜见她也只一边呱燥,并无什么恶意,就道:“我已有住处,不劳你费心。”
“这林场也无客栈,你也不像那肖蝎子什么人,住的是何处?”
梁玉喜听他说肖蝎子,不知她说的是肖掌柜还是谁,只是这蝎子的诨名,不知有什么讲究,就道:“这肖蝎子是何人?”
五娘压低嗓音道:“你初来不知也不怪,肖蝎子是这大掌柜的,是个五毒之人,你莫被他盯上,不然被蛰个半死也不定的。”
“我不招惹他,可行?”
“我知你是新来的二掌柜,你自小心些好”。又大声些说:“要是不嫌,你就搬我屋里来,自有你想不到的妙处。”
那旁边接话的人:“五娘,我想知你的妙处可好?”
五娘起身道:“老娘的妙处只有那银两和有火气的身子识得,你个灾瘟只晓得吃酒,哪里还有身子惹得我半分兴趣。”
梁玉喜寻思五娘的话,说这肖骁申是个毒蝎子,今日一来,还只是领教了些冷淡,不知后面他还给自己什么苦头吃。
吃喝毕,付了酒钱,他就走回东头的大屋。
进门一看,那些木客正各自一处,耍钱喝酒,好不热闹。
梁玉喜和衣倒下,因有些酒力,径直睡了过去。
这一觉,竟梦见自己在黑松山的小径上,眼看着老爷的背影越走越远,怎么也跟不上。这老爷也不来正脸瞧自己,自己爬那一路,累得气喘吁吁。突地后面冒出几十个强人,一个个骂骂咧咧的,甚是凶恶。
梁玉喜赶忙往前跑,而老爷也不知所踪,不觉间跑进了林子里。前面隐约可见一个绿色的人形,站在林子深处,不声不响,屹立不动。
而彼时,天上竟降下了雪花。梁玉喜顿觉寒意袭来,四周也听到几声啸叫声,好不瘆人。
这一个冷激凌,梁玉喜醒了过来,只觉四周一片漆黑,浑身冰冷,哪里还是睡在东屋内,这分明就是一个野外。
梁玉喜顿觉惊恐万分。
适才的梦境倒是清晰,而他自己也记得,到黑松山林场的备细,还有那吃的酒、讲话的人等。只是自己分明就是睡在黑松山林场的东屋,如何竟睡在这野外。
而天上星月不朗,不知自己这究竟是在何处。
仔细聆听和细辨,周围应是山林。自己这身上沾的露水,还有周围的啸叫声,依稀能见的模糊黑影,这不是睡在野外是何处。
梁玉喜酒也醒了,难不成,自己是遇到了什么不祥之物?
他一摸怀里,那剩余的银两也不见了。他以前也听闻过,山中野鬼狐精痴缠书生的事,但这野鬼狐精惯常都是吸人魂魄,或啖其血肉,自己这还是周全的身子,倒是说不通也。
梁玉喜想着就起身,借着星月微光,深一脚浅一脚的就往开阔的地方走,走不多远,忽闻身后有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见两个绿茵茵的光,在自己数丈以外。他暗叫不好,知道遇见了山中的饿狼。
梁玉喜知自己也不能跑动,怕那狼一时发狂扑过来,就装模作样,照常往前行走,只是心里早耐不住,腿脚都快发软了。
走了半歇,梁玉喜悄悄回顾,娘啊,身后已有六盏小绿灯紧随,分明跟了三头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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