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发生的事情都一直让我有种恍惚的感觉，比如父亲的突然去世和这次回乡之行，这片土地的人和事情都让我觉得陌生而又熟悉，尤其在飞机上见到那个女孩之后…那些我原本觉得是小时候梦境的事情又在脑中浮现出来，人的记忆真是不可靠的东西，哪些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哪些又是自己荒诞的幻想，时间久了之后，真的难以分辨，或许生之为人就是这样真实与幻想的矛盾体吧。

虽然那个叫华安的男人一直坚称我和于小姐只不过是过于疲倦而做了一个荒诞离奇的关于妖怪的梦，飞机也还是正常的飞行着，但两个人做同样的梦恐怕根本不可能吧，于小姐追问之下他竟懒洋洋自顾自的装睡起来，恐怕是不想再多做解释了吧，想必有他的理由吧，又或者这真的是两人偶然做了同样荒诞的怪梦而已，谁知道呢。

马上飞机就要落地了，忽然很渴望脚踏实地的感觉，那种踏实感或许会冲淡这种恍惚的感觉吧。他们两个也是要到宝宫镇，宝宫镇…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呢…还没有机会问他们，等会下飞机再好好问吧。

窗外已有几分暮色，城市的灯火已开始次第亮起，机舱内的灯光也调亮起来，音乐响起，广播提示即将着陆，飞机开始向下飞行，仿佛扑向巢中的倦鸟。

“什么？你说你们也不知道宝宫镇在哪里？”我拖着行李惊奇的看着一脸歉意的于小姐和好像没睡醒的华先生。

“对…对不起，其实不是有意骗你什么的…只是…”于冬雪嗫嚅着说。

“一开始就没说我们知道啊，只是目的地是同一个地方，想要结伴同行而已~~是不是啊，孟先生。”华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我说。

想想确实是的，所以无话可说。

“不好意思，这人就是这样的，神经病又讨人厌。”于冬雪给了他一拳解释着说。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到一位举着“接孟承志先生”的中年男人在出闸口的人群中左右张望。

“其实华先生说的倒也是事实，”我笑着说，“两位不嫌弃的话可以到寒舍休息一下，之后再打听一下关于‘宝宫镇’的事情，一起去有个伴也好。”

“这…会不会太打扰了？”于冬雪说。

“好的！虽然我不想替那个秃瓢省钱，但是说的甚是，有个伴最好了！”华安高兴的说。

“才刚认识人家而已，就算你真的想去也至少客气一下啊…”于冬雪转脸对华安小声的说。

“一看孟先生就是性情中人啦，行走江湖何必拘小节呢，更何况说不定在孟家村能获得什么有用的情报呢，总比我们买一张本省地图漫无边际的找好吧，你说是不是，孟先生。”华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

“你…！”于冬雪似乎无从反驳的样子。

“呵呵，华先生说的有道理，不是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吗。”我笑着说。

“哎~~孟先生汉语很不错嘛~不像是abc啊。”于冬雪夸道。

“呵呵，其实我们家在国内有事业，我在国内的时间比较多，只是从没回过老家而已。”我解释道。

说话间便走到了举牌人地跟前。

“你好，我就是孟承志，我带父亲回来了。”我抱着父亲的骨灰盒说。

“小少爷好。”举牌的中年男人把牌子放下，低头行了一礼，“少爷他…终究回来了…”

忽然觉得很伤感，父亲，我带你回来了，回家了。

“小少爷，车已经在外面等了，请随我来。”中年人说。

“哦，我还有两位朋友跟我一起，这位是华安，这位是于冬雪。”我侧身介绍着身后的两个人。

“两位好…敝姓陈，叫我老陈就好了。”中年人看过来并打招呼，看到于冬雪的时候忽然笑容凝滞了，一脸的错愕，继而是更加复杂的表情，让人摸不着头脑。

于冬雪他们两个好像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于冬雪擦着自己的脸，似乎在想是不是脸上有什么东西之类的。

“怎么了？”我也奇怪的问道。

“没…没什么。”中年人眼神躲闪的说，“几位请跟我来。”

我也不便再追问什么了，叫上两人跟了上去。

“不是说你们孟家村在很偏远的地方吗？是山区吗？车行山路会不会不方便？”上车后于冬雪问。

“嗯，是在山区，开车进出确实不方便，原本父亲想要投资建一条公路的，可是据说老家人不愿意被外界打扰，所以公路终究是没有修。”我说。

“那我们坐车这是…？”于冬雪问。

“私人领地，喏。”华安抢了我的话，指着前方亮着灯的地方。

“小…小飞机么那是…”于冬雪难以置信的问。

“是的，因为车辆通行不方便，所以父亲就…有一些比较紧急的公务的时候也会用得到的，平日也会租用给气象方面或者其他，不是一直闲置的。”我连忙解释说，希望不要让人误会是暴发户什么的才好。

“嗯…看来你们家还不是一般的有钱呐…可恶！这样一来不是给他秃瓢省下好多钱！”华安碎碎念着。

“太不真实了…原来这世上有钱人这么多…一天内能乘坐两次私人飞机…原来我以为我们家那样的一般人家才是世界的主流，看来是错了啊…”于冬雪呆呆地看着前方挥动着指挥小飞机降落的旗子说。

我忍不住又笑了，真像她啊…如果她是真实的话，也应该这么大了吧…

飞行时间比想象的长一些，十几年了，第一次回来，心中十分忐忑，降落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七点钟了，山里面的黑夜似乎比都市来的更早也更加浓重，亮着灯的停机场十分扎眼，仿佛划过黑夜拖着光亮长尾的彗星，对比之下，村子里稀疏住户的点点灯光看起来微弱又孤单，恍若彼岸之火。

很冷，空气感觉又潮湿又冷，混杂着青草和树木的味道，行李箱被老陈拖着，他打着手电在前面带路，行李箱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整个世界好像都没了声音，这剩下这哒哒的声响和错杂的脚步声。

手电能照到的范围十分有限，呈椭圆形在我们前方，我们默默的跟着，像追逐光明的暗夜之虫。

从凹凸不平的土路走到相对平整的青石板路上，仿佛走了很久才来到一个门楼前，手电的余光照下，隐约还能看到门前的“孟宅”牌匾，大门像张开的大嘴般敞开着。

在手电的光照下月光反而显得黯淡了，穿过一道道门和墨黑的庭院，跟着老陈渐渐走向孟宅的深处。还是那座三进四合院吧，时隔多年感觉已经如此陌生，青砖垄瓦，飞檐兽吻挑脊，石条台阶，游廊迂回，因为看不清的原因，都显示出怪异的轮廓，这是否还是我记忆中的老宅？

眼前忽然亮了起来，黑夜的宅院中好像只有这一间屋子是亮着灯的。

“小少爷和朋友们先在厅中稍候，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我把行李先安置一下，这就去请当家的过来。”老陈引我们在厅中饭桌前坐下后便携着行李箱退了出去。

“孟先生，你们家这宅子年代很久远了吧？感觉有点…”于冬雪的脸上露出些害怕的申请。

“有点阴森吧？呵呵，应该是很久远了，可能老宅都是这样的，加上又是晚上，白天可能好些，依稀记得还是颇有古韵的，具体多长时间我也不清楚，随父亲离家已有好些年头了，父亲很少提起老家的事。二位叫我承志就好了。”我说。

“小志啊，你们家很奇怪啊，所有的门都是打开的，很不寻常呢。”华安朝外面张望着说。

这么一说好像是觉得哪里不对头…大门确实是打开的，经过的地方是不是都开着门倒是没注意。

“哦，可能是知道我要回来，特意留了门吧。”我说。

“嗯…是吗…”华安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开始四处打量房间。

“小少爷。”老陈回来了，却是一脸歉疚的模样。

“当家他身体不舒服…已经睡下了，小少爷和两位朋友饿坏了吧，我这就让厨房上菜，多有怠慢了…实在是对不住。”老陈一躬身说。

“自家人就不必这么客气了。大伯他身体不舒服啊？要不要我去问个安？”我起身说，即便是当年还在老宅的时候也没见过这位大伯几面，更不用说这在外的十几年了，根本已经不记得他的长相了，感觉十分陌生，但是礼貌起见，长辈如果身体不舒服做晚辈的还是要去问个安的。

“不用了，当家已经歇息了，小少爷你们只管用饭吧，吃完也早点休息，山里寒气重，你们也长途跋涉劳顿一天了，早些歇息的好。”老陈说。

“嗯，好的。”我说。

“老陈伯，怎么这山里有‘夜不闭户’的特别风俗吗？山里寒气这么重，不关门很容易着凉的吧。”华安手指着敞开的木门外说。

借着屋里的灯光确实隐约能看到，东西厢房的门确实是开着的。

“哦，是这样的，最近已经快到了祭山神的时节了，这段时间里开着门也算是迎神的规矩了，只有这段时间而已，不用在意，小少爷和两位休息的房间都准备好了，有屏风遮挡，寝具幔帐什么的也很厚实，不用担心着凉。”老陈解释说。

“山神吗…唔…很有趣的风俗。”华安搓着下巴说。

祭山神？以前有这个风俗吗？从小时候就有吗？完全不记得了…所以说，人的记忆真是不可靠的东西啊，我想。

说话间一位****已经将饭菜上桌。

“这是厨房的王妈。”老陈介绍说。

****将收起托盘一欠身，低着头看不清样貌，依稀已有些白发，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模样。

“谢谢，王妈，辛苦了。”我说。

****又欠了下身，却没有说话，转身离去了。

“她是哑的，小少爷，莫要怪罪，山里粗茶淡饭的比不得城里或国外，各位多担待。”老陈解释着说。

“哦…”我点了点头，这家里好像已经没有我认识的人了，说是回家，其实完全就是到别人家做客的感觉呢，大家因为陌生的关系好像都很拘束。

华安已经在大口的吃着饭了，边吃边赞叹着：“嗯…还是山野风味好吃啊！来来来，别光顾着说话，吃饭吃饭，冷掉就不好了，吃菜…”一边说一边给我们两个人的碗里夹菜。

……

这个人除外，从一开始就是，与其说是客人，不如说是真正的‘宾至如归’吧，不但没觉得拘束，反倒像主人似的招呼别人吃饭。

不过，这样一来气氛也不那么拘束了，精神放松下来以后还真是觉得饿了，这才好好的闻了闻饭菜，确实好香，便忍不住端起了碗筷。

让人怀念的味道，这或许就是老家的味道吧。

突然，咔嚓，轰隆隆……伴随着一道闪光…

屋里的人都忍不住往外看去。

“春雷啊…”华安咬着筷子头说。

“这个春天的第一声…”老陈望着外面说，“山神要下山了…”

“小少爷你们慢慢吃着，我得去跟当家商量一下祭山神的事了，恐怕得连夜准备了，稍候我交待别人领你们去休息，夜里冷，早点睡，春天总有些落雷的，没事请千万不要外出，我就不陪着你们了，抱歉。”说罢老陈朝我们点点头，转身急匆匆走了出去。

“要祭山神了啊…有趣。”华安微笑了一下，转头继续津津有味的吃饭。

或许是那声春雷太突然的缘故，不知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安。

我已经没有印象的，需要连夜准备的山神祭…是怎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