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到,便有了秋意,让人怅然若失,冷静思索。
杨树拿着李老头的推荐信,心里甚是温暖。独自安坐在大凯市民族特色中学的草坪上,黯然思索:当初这位指导老师,还真是很在意自己这位得意门生。老师说只能去哪儿找一个人,哪儿应该有多余的名额,看能不能说服那顽固老头,不然无论如何都只能等到明年。
杨树弃校而出后,已过去十二天,还有最后两天必须要确定每个学校最后的参赛同学名单。一连跑了十多所高中,先是本县的另外一所高中,又到周边邻县的六所高中,最后到市里的三所高中,无一例外的是本校已经确定好参赛人员,不愿意再更改。最后,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之后,找到了特色民中,壮汉校长也是同样的理由婉拒。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杨树不知道该怎么办,心想难道真的要等到明年?甩了甩脑袋,既然到了大凯市特色民中,一定得去看望曾经的恩师。正是当初二话不说,随手就给杨树两万元的李姓老头。
把最近的一些际遇汇报之后,原本有些放弃的杨树,又看到了一丝希望。李老头没多说什么,只让他去找一个人,能不能打动那个人,就看杨树自己的本事。若是能成,便收杨树做关门弟子,若是不成,便尽了这段师生缘分。
杨树咯噔一下:你他娘的算老几,还关门弟子。
杨树整理一下李老头给的信息:那儿便是特殊学校,那顽固老头便是特殊学校的校长。
特殊学校在大凯市的郊区,以前的京彩赛从不参加。这个校长很是顽固,当初很多学校以及一些有背景的家庭,都去借过特殊学校的参赛名额,都被这个顽固老头一一否决。
无论多大的权势之人找他,无一不是无疾而终。顽固校长均是毫不客气,霸气回应:“不要来侮辱我们的学生。有多远滚多远。”
顽固校长曾经欠李老头一个人情,拿着老师的推荐信,见面应该没问题。问题在于怎么样打动他?
杨树右手拇指托着下巴,食指在鼻梁上来回搓动,目光一闪,暗道:真正能够打动他的,不是他本人,而是那群“特殊学生”。
第二日早晨,郊区的天气更加的凉。
杨树早早便到大凯市特色学校门口,把推荐信递给校门口的保卫,便黯然等候起来。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口已有一个小时有余,迟迟未见顽固校长的答复。内心更是隐隐发狠:今天是最后一天,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从早上8点到11点,足足3个小时。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才姗姗来迟的说了一句:“谭校长让你进去。”说完,也不管杨树是否听见,便转身领路。
杨树应诺一声,自然跟在少年身后,仔细打量着周围的构造。两栋重新翻新的三层红砖楼房,只见左边写着教学楼,右边写着宿舍楼,顺着一条羊肠小道,便是一个小型的篮球场和露天健身器材。篮球场的左边是一层简易食堂,右边是两层小平房的办公楼。一圈简陋的土堆围墙,把不堪的校舍围了起来,不过看上去摇摇欲坠。校园就这样孤单的躺在整个山水田园之间。唯一的亮点,恐怕就是山清水秀空气好,自然风光原生态。
一群正在健身器材玩闹的小同学,看着这位陌生的大哥哥,眼神中露出有些好奇和期待,却没有一人敢上前来。当杨树和他们四目相对,无一例外是眼神的躲闪。
“报告。”少年在办公室门口肃然喊道。
“进来吧。”一道慈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温和但洪亮。
少年把杨树领进去后,微微欠身鞠了个躬,便转身出去了。
杨树进去后四下打量一圈,房间里非常朴素,甚至是简陋。正面一张小办公桌,进门旁一张木质长椅,一张放置书案杂物的方桌靠在右手边的墙上,办公桌后面墙上挂着一副草写的四个大字:善有善报。
“小兄弟,请坐。免贵姓谭,称呼一声谭老就好。”谭老温和慈祥的声音,如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温暖着杨树心窝。随着从办公椅上起身走了过来:“先坐,我去为你泡杯茶。”
杨树这时才注意到这是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已经双目失明,那双曾经被岁月的沧桑深深埋藏了的眼睛里,似乎又有一丝光彩闪过,因为笑容一直挂在有些许皱纹的脸上,恭敬而谦卑。一副稍显佝偻的身躯,走路时却仍然步履矫健,身轻如燕。
杨树没有说话,自顾坐下。看着老人蹒跚的从柜子里拿出茶叶,准备上去搭把手。
老人又开口了:“不用、不用。我这身老骨头还算硬朗。”随着撕开茶包,递给杨树:“现在得你自己动手了,桌子上的保温瓶是刚才烧好的开水。”
杨树看了看右边的墙壁上,摆放着两个保温瓶。走了过去,轻声问道:“谭老,您的杯子呢?”
谭老笑道:“我就习惯白开水,茶水不够淡。”语气有些神秘,似乎这句话故意打点玄机。
“那我也喝白开水。”杨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是不是谭老考验他,保守的回复了一句。
“李老头倒是收了一个好学生。”顿了一下,温和笑道:“小兄弟,不要拘谨。”谭老的声音有些意味深长。
“好的。”杨树顺手泡了一杯。原本想给谭老也泡上,但发现只有一个玻璃杯。
“你说你的那位老师。明知道我眼睛不太好使,非要写一封信来。只有等别人有时间,才能让别人念给我听。让你久等了,不要介意。”哪怕是道歉,谭老也能一直保持相同的语速语调。
“时间长点没关系,只怕不影响您就好。”杨树平静的说道。
“时间有限,12点下课后,我还要组织学生们就餐。听李老头说,你是想要参加京彩赛的名额?”谭老直接切入了正题。
“是的。”杨树应了一声。
“你老师也是的。明知道这是我的底线,偏偏要来争一番。哎,就算要当初人情,但这个底线真不能破,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学生们。”谭老有些送客的味道,暗叹一声,回去告诉你老师:“不能侮辱了这里的孩子,他的人情只能以后再找机会还了。”
“可以不用对我们解释一番的。”杨树没有回答谭老的问题。
谭老也没有回答杨树的问题:“茶也快凉了,喝一口就请回吧。也算是对他有个交代。”
杨树呡了一口茶,平静的问道:“谭老,您觉得燕老三是贼吗?”
谭老有些诧异:“这是李老头让你问的吗?”
杨树淡淡道:“老师从来不口述给我做人做事的道理”
谭老颔首,有些追忆:“他当年也问了我一个同样的问题。还是当年的答案:也是,也不是。”
“我认为他就是贼。哪怕燕老三偷的是贪官污吏的金银财宝,用来救济贫苦人民,但是贼就是贼。无论他的本意如何,总之,他的行为就是贼。”杨树声音不冷不淡,却斩钉截铁。
“我们这所特殊学校时梁大武修建的,但是200万的工程款,他却只花了100万来修建。你认为是善人还是恶人?”谭老饶有兴致反问一句。
“恶人。”杨树坚定的回答。
谭老有些吃惊杨树的回答:“哦,他的行为修建了便是善人,怎么又成恶人了。”
杨树解释了一番:“200万的工程款,只花了100万,行为便是恶的。”
谭老继续追问:“可他修建了。”
“那就是100万的善人,100万的恶人”。杨树顿了一下,眼皮一番,强词夺理的笑道。心想反正也看不到翻白眼。
“小兄弟真是高见呐。比你老师有学问。”谭老听到杨树的强词夺理,有些无语。欲又谢客:“如果只是这样,那还是请小兄弟回去吧。”
杨树看到谭老谢客之意又起,便不再打官腔,轻咳一声,厉声说道:“今日是我第一次到特殊学校,真是大开眼界。
建校十年,除了翻新没有半点改善。学生的衣服全是靠别人给予的破旧衣服,除了乞舍,毫无办法。
少年过来接我看不到半点笑容,作为同龄人和客人连招呼都不会打,心智极度的缺失!
顺路过来,一群小孩看到我,眼神里充满的是期待,此期待竟然是别人的施舍!当我与他们四目相对,无一例外的躲闪。心理极度的自卑!
可当您面见我时,我看到的却是慈祥与谦卑。两者成了鲜明的对比。您觉得你是善人还是恶人?”
“这些事情是数年的通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处理的,我们会慢慢改善。而且也有很多人都如小兄弟一样,提得出来也解决不了。”谭老没想到杨树敢这样发问,却确是戳中当下现状。
杨树就怕谭老不说话,只要说会就有机会。厉色追声道:“参加京彩赛获得市里第一名,市里便会关注。省里第一名,省里便会关注。国家级第一名,国家便会来关注。假如一个特殊学校的伴读书童,如此际遇,必定会引发社会效益。第一,有了关注,硬件上得以改善,不再身心乞舍。第二,有了交流,思想上得升华,不再心智缺失。第三,有了榜样,心理上得以力量,不再心理自卑。让别人对我们同等对待,不能让别人带上有色眼镜,这才是真正的特殊教育。”
谭老迟疑了一下,显然有些被打倒现状,声音高亢了些:“你去参加,哪是榜样?只会适得其反,让这里的孩子更自卑,更是侮辱了他们。”
杨树看似希望破灭,使出了杀手锏:“我又不是其他学校借名额去参加,而是学籍学号都是特殊学校的,真正的在特殊学校来做起伴读书童。了解他们,学习他们,帮助他们。”
谭老沉思得深了些,摇了摇头:“还是不太好。”
杨树看似希望破灭,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提升一下丹田之气:“谭老,您可真是迂腐之极。看似温良恭俭,实则心胸狭隘;打着‘不要侮辱了我们的孩子’达者善意,实则暗藏私欲,目光短浅。其实您不是不知道如何发展,而是根本不想发展。您害怕做大之后特殊学校会成为一个大染缸。
在别人眼中,你是大善人。在我眼中,你连燕老三这个老贼都不如。善执太重,已然失心,痴迷不悟,要善何用。”随即厉风走到办公桌后,大手一挥撕掉了‘善有善报’这副标语,昂首朝门外走去。
谭老喃喃:善执太重,要善何用。感受到杨树撕下字画待走到门口时,顿了一下,叹道:“哎,罢了罢了!今日周五。下周一到学校来做伴读书童吧。”说完,谭老似乎一下子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像是自言自语:人老了,不中用了,李老头真是收了一个好学生。
杨树闻言暗喜,极其诚恳的低声一句“谢谢!”便径直朝校外走去。
这时刚才领杨树进校的少年走了进来。
谭老道:“觉得你和他比较怎样?
少年颔首道:“学生不如他。”
谭老暗叹一声:“是啊……有意让他等几小时,却不见焦急之色,口中不露不耐之声;顺路过来几分钟,便把学校现状看得通透;与我交流几席话,只凭一副字便把我的心中执念打了出来。
倒是有些期待这位即将到特殊学校的伴读书童了……”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