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杨陌仰头看着石正瑾,双眼满是热切之情……
那少女摸摸杨陌的头,问道:“小弟弟,你要上栖霞斋干什么呀?”
杨陌道:“我要上栖霞斋……上栖霞斋学仙法!斩妖除魔,扬名立万!”童声虽稚嫩,却是说不出的坚定热切。
石正瑾闻言心中暗喜,自己正愁没法子把你收为门下,没想到你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却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踌躇道:“这如何使得?这等大事需得与你家人商量清楚,需得经过你父母的同意……”
杨陌神色登时黯然,道:“我爹爹早就过身啦!我娘说我是灾星,是祸胎,每日便打我骂我,差我干些苦力……我再也不想回家了!”说完用力吸了吸鼻子,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
他身世本便苦,此刻为了脱离魔窟更是卖力,原本还带几分表演的成分,说着说着,想到自己若离了这杨家村,只怕没人会留意,遑论为他担心牵挂,狠心的母亲只怕更是得额手称庆了。言语间触动心事,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只怕石头人也要动容。
杨陌抹抹眼睛,偷眼向石正瑾望去,却见他只沉吟不语,心中焦急,又求救似的看着刘氏。
刘氏知他心意,对石正瑾道:“师傅,伊说的不假,侬就收了伊吧,莫要让伊再回受那些个罪哉!”
石正瑾见过他身上伤势,已信了五六分,再听得刘氏求情,更是确信无疑,但这等上山修仙之事可不比玩过家家,当下正色问道:“你随我上得栖霞斋,便得耐得住性子,受栖霞斋的各种戒律规章,你可否遵守?”
杨陌也不理规章内容是什么,只不迭道:“能,能。”
石正瑾又道:“修仙念佛之事枯燥乏味,需得每日诵经打坐,我见你生性活泼,怕是受不得这般苦修!”
杨陌忙道:“受得了受得了!师叔放心,我每日便在山中劈柴,一劈便是一天,从没喊过枯燥无聊!”他还未入门,便已学着那对男女叫上了“师叔”,只听得石正瑾哑然失笑。
石正瑾笑道:“好!既然你这么说,此番回栖霞斋我便再多带一人罢!”
杨陌大喜过望,忽觉有人在身后拉自己的衣角,回头望去,见是杨怡,她小嘴一遍,问道:“陌哥哥,陌哥哥,姊姊走了,侬也要走么?”
想到若要就此上山,下次再见到这张红扑扑的小脸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杨陌心中一软,差点便要反悔,但他却知这时再不走,只怕今世都没法脱离母亲的折磨,当下只得硬起心肠,安慰道:“怡妹妹,别哭,我会常回来看你的!”
杨怡不住呜咽道:“呜呜……呜……你们都不要我了……”
杨陌闻声心头一酸,便要落下泪来,耳边却听石正瑾哈哈大笑道:“修仙念佛一道,需得心如止水,而欲达至上之道,更要挥慧剑斩尘缘,莫非小兄弟你还未踏入我栖霞斋便舍不得这凡尘种种?反倒是不及这位杨倩小姑娘来得坦然淡定!若是舍不得,那不如莫再强求,就此留下,你我也算今生缘尽于此了!”
杨陌心中一凛,猛地转过头去,决然对石正瑾说:“好!我们这便出发吧!”
话音刚落,杨氏夫妇和杨怡只看得三道亮光一闪,面前五人一鬼凭空消失,只余石正瑾朗朗长笑自天边传来:“两位放心,待得几年,定然还你们一个健康活泼的少女!”
杨怡忙跑到门外,对着天空高喊:“姊姊——姊姊——陌哥哥——陌哥哥——”
天边月朗星疏,只有寒鸦数声,如何有人应答?
杨陌的“吧”字刚落,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便被石正瑾夹在腋下,只觉得身子如腾云驾雾般升起,周围景物飞速向后倒退,惊吓之余,不由“啊——”的一声长叫。
叫声还未歇,便觉双脚已然触到实地,左右望望,发觉自己已经身在栖霞山腰,石正瑾和那对男女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忙一掩嘴巴止住了叫喊,眼珠转得数圈,瞅见身旁的杨倩,她虽面色苍白,显是也吓得不轻,此刻却神色镇定,不曾有半句胡言乱语。
那饿鬼见回得山上,向杨陌咧一咧嘴,当做道别,便转身自顾跌跌撞撞地离去了。
杨陌道:“这……我们……这就到了……?”
石正瑾微笑着点了点头,却听有人道:“石师弟,怎的下个山便又带回两个孩子?这么着的话,再下得数次山,栖霞斋岂非得变成了收容所?”
众人望去,却见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携一个男童缓缓走来,那男子身形健壮彪悍,方面虎胡,不怒自威,此时见得杨陌和杨倩,神色有些不快。
杨陌初初见他相貌便已微觉害怕,见他似是不喜欢自己,更是情不自禁地退到了石正瑾的身后。
石正瑾朗声笑道:“先莫说我,俞师兄你不也半斤八两?”
那俞师兄单名一个廉字,听得石正瑾调侃,面露无奈之色,道:“我这不没办法么!这孩子一家夜行山路时不巧遇上山贼,可恨那山贼不仅谋财,更要害命!我却是来得稍迟,他的父母家眷都被杀得干净,只来得及救下这孩子。”言语间恨恨不已,显是对救护来迟感到遗憾之极。
听闻山下发生这等惨剧,只听得杨陌和杨倩“啊”地一声惊呼,石正瑾和两位师侄心里沉重,默然摇头。
奇怪的是这孩子不过十岁年纪,神色颇为冷淡,他今夜刚逢灭门之灾,此刻竟也不哭不闹,只冷冷地看着眼前众人,不曾说得一句话,俞廉谈起他家惨事,这孩子却也安安静静地听着,倒似被灭门的不是他家一般。
石正瑾问道:“那……那些贼人呢?”
俞廉重重地哼了一声,道:“那自然是都杀了!”
石正瑾不禁默然不语。
俞廉年轻时也是名噪一时的剑道高手,青年一辈的翘楚,他生性嫉恶如仇,脾气偏又火爆激烈,仗剑横行江湖,黑白两道无不敬之三分。本是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一生,无奈在三十岁那年上却一时失手,犯了件懊悔终生的错,终于萌生退意,拜入栖霞斋门下,终日修佛求道,只愿洗清身上罪孽。十多年来,脾气已然收敛了不少,无奈少年时做了十余年的江湖客,眼里掺不得半点沙子,对待大奸大恶之辈毫不留情,因此屡犯杀戒,令同门中人头疼不已。这次活该让那群山贼碰上了他,自然是一个也跑不了了。
那少女怜悯地摸了摸那冷酷男孩的头,拉起了他的手,没想那男孩却是用力挣脱,抬起头与她对视,眼神冷淡,不言不语,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那少女心中惊疑,询问似地看着俞廉。俞廉苦笑道:“萱儿,你莫看我,这孩子年纪虽小,但这脾气比我当年还要倔上三分呢!你莫嫌他这时这般冷淡,便是适才亲眼见得全家殒命,竟也毫不动容,连一声都没出!”
这番话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石正瑾听得心头大奇,暗道今晚见着的孩童怎的一个比一个奇特:先是一个邪魔缠身十年,和一个身赋异秉天生阴阳眼,现今竟又碰得这么一个冷淡如冰的人,再加上群鬼下山作乱,今夜遭遇之奇特,竟是数年加起来都不及。
俞廉问道:“石师弟,你带的这两个孩子又是个什么事?”
石正瑾叹道:“莫多说了,这女娃儿被邪魔侵体十年之久,不知为何,除了体质较弱外竟也没甚大事——不过这终是不能拖的,还是快些回去禀报师父罢!”
天**曙,杨陌抬头望向山顶,百余丈之上的栖霞峰上,丛林叠翠中隐隐露出一角屋宇之迹,自然便是傲立金陵之巅的仙侠圣地——栖霞斋。
远处那略低的山峰上,一座红砖绿瓦、古朴大气的庙宇与栖霞斋遥遥相对,“栖霞古刹!”杨陌低呼出声,心中说不出的激动,一时间同时得见两座自幼便心生向往的传说之地,胸中登时充塞着说不出的抱负之情,当下忍不住放开胸怀,高昂起小小的脑袋,“啊——”地长啸了一声。
稚嫩的童声仿佛撕破了一夜的黑暗,太阳伴着长啸越出了远方的地平线,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事,不觉天已破晓。
“啊——”这次的长叫不是充满了豪情抱负,却是颤抖的一声长音,杨陌的双脚甫落地就是一软,一**坐在了草地上。
石正瑾嘿嘿一笑道:“怎么了?不就是飞了一百丈罢了,至于这么害怕么?”
杨陌撅起小嘴,愤愤道:“你太坏了!谁叫你在人家正喊得豪气干云的时候把人家抓起来在天上飞来飞去?我迟早得被你吓出毛病来!”
却听俞廉道:“师弟,我们还是莫拖拉,快些进去吧,这孩子也忒没胆气了!”话说完便当先而行,众人也随着他离开,竟是没人再看杨陌一眼。
杨陌急道:“哎!等等我啊!”忙从草地上一跃而起。
杨陌一抬头,这才发觉自己身在栖霞斋大门前,面前是一座大石门,石门上悬一木匾,匾上金漆丹字,上书“栖霞斋”三个大字,正楷娟秀,杨陌心头暗奇:“听大人说这栖霞斋上住的都是斩妖除魔的仙人,怎么这大门上的几个字竟然这么秀气?倒似是个姑娘家题的。”
他自是不知,这“栖霞斋”三字乃是大唐的第二个皇帝唐太宗李世民所题,千金难买。只是唐朝尚无题字落款的习惯,一代明君李世民的字迹杨陌自是不识,这才会误以为是女子所书。
曙光落在栖霞顶峰,毫无遮拦地洒在门口竖立的一块大石上,“栖霞……之……之……”杨陌歪着脑袋皱着眉头研究了半天,无奈石上字迹不同于太宗的文雅隽秀,却是龙飞凤舞,潦草异常,勉强认出前三个字,最后那一“巅”字却是怎么看也看不出了,无奈只好作罢。
村中儿童未见得多少世面,何况是大人口中传说的栖霞圣地,进得大门便好奇地左看看右摸摸,斋中的奇花异草,巨石古松,对杨陌而言均是新奇无比,也不理石正瑾等人上哪儿去了,当下便如逛街般在栖霞斋中自顾自地乱逛起来。
栖霞斋外围便如一个大花园,斋中悉心所培植的花花草草皆栽种在此,杨陌一路行去,只觉得眼都看花了,各色奇异花朵分盆而载,抬头望去,只觉遍眼皆是五彩之色,山顶晨雾氤氲,花香混杂缭绕,恍如梦境一般。
杨陌心道:“栖霞斋果然是神仙住的地方!若能在这儿住上一天,只怕一辈子都不舍得下山了罢。”
花香溢鼻,忽嗅到一缕桃香,登时肚子咕咕直叫,这才惊觉忙得一晚,粒米未入,此刻困意与饿意一同涌上心头,不由又打了一个大呵欠。
循着桃香望去,便见不远处有一颗大桃树,树上已然果实累累,杨陌咽了口口水,心道:“仙境果然非同一般,便是这桃子也比别处的大,比别处的香!”
爬树摘果之事于村中儿童而言本便是家常便饭,杨陌更是个中翘楚,虽心中微觉不妥,但此刻肚中犯困,自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当下往自己双手吐一口唾沫,使劲揉了揉,纵身而上,向那大桃攀爬而去。
杨陌边爬边心下啧啧赞叹,这仙桃树也比村中的小桃树大得多了去了,但见这桃树树干约有三个儿童合抱粗细,高逾三丈,杨陌好容易攀到树上,跨坐在一根大腿粗细的枝头上,摘下两个最大的桃子,左一口右一口美美地吃了起来。
杨陌心道:“这桃子果然也比村中的好吃百倍,肉厚汁甜,便是日日只吃桃,吃上一百年也不会腻!”
正吃得一半,忽觉有人轻拉自己的衣角,杨陌登时大骇,吓得差点摔了下去,连忙稳住身形,回头探看。心道自己一直坐在树枝上,居高临下,可谓占有地利之势,一直没看到有人,不想那人竟能不声不响地出现在自己身后,端的是神不知鬼不觉。
回头一看之下,杨陌拍拍胸口,长吁一口气,只见一只黄色的小猫乖巧地趴在身后一尺的树枝上,边舔着爪子边眨巴着大眼睛打量着这位上树摘桃的不速之客。
杨陌心道:“我道是谁,原来竟是只黄毛畜生!”转念一想,栖霞斋中的畜生估计也不同别处,只怕也不是好相与之辈,于是堆上笑脸,讨好般把手上吃了一半的大桃子推到那猫身前,道:“猫兄,初次见面,还请多多指教,小桃一个,不成敬意,还请您笑纳!”
那猫“喵咿”一声,晃晃爪子,似是不甚欢喜。杨陌被它这一叫吓了一跳,连忙将另一只手上的半个桃子也推给它,道:“猫兄息怒,猫兄息怒,这个桃子也孝敬您老人家。”
那猫却是昂起了头,看也不看他一眼,纵身一跃,轻轻巧巧地落在邻枝上,低头叼起了一个小桃子放在枝头,张嘴咬了一口,然后鄙夷地看了杨陌一眼。
杨陌心中苦笑道:“没想到便是一只黄毛畜生也这般挑吃,竟然不屑于吃我的口水。”
那猫“喵”了一声,不再理他,东舔一口,西咬一嘴,不一会便把那小桃子吃得只剩一个核了。
杨陌把两个桃子吃完,自觉尚不太饱,便又伸手摘了一个大桃,刚想一口咬下,只觉眼前黄影一闪,手中大桃只剩得一截短柄,转头望去,那黄猫叼着那颗大桃子,挑衅一般看着自己。
杨陌苦笑道:“好吧,既然猫兄你也看上了这颗桃子,那我只好忍痛割爱了。”正想伸手另摘一颗,只听耳边“喵咿”一声,黄影闪处,那颗原本长着大桃子的地方登时空空如也。
杨陌可算被惹恼了,怒道:“你这黄毛畜生!我敬你是栖霞斋之猫,让你三分,你怎的这般不知好歹,三番四次地羞辱我?这桃子我是吃定的了!”说完手脚并用,向邻枝攀去。
那猫把两个桃子并排摆在面前,只懒洋洋地看着杨陌。待到杨陌好容易攀到这枝头来,那猫更不打话,立刻低头叼起两个桃子,一跃回到他原来的枝头上,杨陌咬咬牙,一横心原路返回。待到千辛万苦攀回原来的枝头,那猫自然早已叼着桃子跃回邻枝了。
如此反复数次,杨陌累得气喘吁吁,自是恼得气打不过一处来,那猫“喵喵”地欢叫数声,竟似很享受这种游戏一般。
杨陌一**坐倒在枝头,苦笑道:“好吧,好吧,这次算你赢了,反正我也填了肚子,不与你计较!”
看杨陌已然跑不动了,那猫无趣地叫了一声,放下桃子,从三丈多高的树枝上纵身跃下。
杨陌惊得“啊”地大呼出声,连忙支起身子向下望去,却见那猫在空中头下脚上地转得数圈,最后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仰头向杨陌“喵”了几声,便窜入路边的草丛里,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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