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木荣春正在闭目行功,远处传来轻微的踏雪声。他心中诧异“除夕即将来临,什么人竟然还在荒郊走动?”好奇心大起,起身掠出庙门,运足目力向远处望去。山脚下一个人影正在缓缓移动,距离太远,无法看清此人面目。从身高判断,似是一个儿童。
木荣春心里一动,飞身跃上一株大树,连续十几个起落,悄无声息潜近人影所在位置。透过树枝缝隙,见此人正是小云,不禁大吃一惊。此时他不在家中守候即将离世的母亲,来到荒郊野外做什么?低头继续观看,见小云背负一捆干柴,方才恍然大悟。心里暗暗自责,自己太过粗心,没有留意小云的窘境。使他于母子决别的最后一刻,仍在为生活琐事奔波。
今日清晨木荣春走后,小云依照吩咐将三粒丹药一并给母亲服下。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云娘子苏醒过来。精神好得出奇,自行起身洗漱。之后开始准备过年,将窝棚里外打扫一新。见她兴头十足,并不像久病之人。小云不免存了一丝侥幸,心想“或许木道长判断有误,其实母亲的病已经好了!”他年龄尚小,哪里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事实上苍天留给他母子二人的时间,已经极为短暂。
下午,母子二人用半斤小黄米团了几个窝头。正要上锅去蒸,发现柴禾已经用完,云娘子就催促小云外出拾柴。小云犹豫不决,一旦木荣春所言是实,自己外出拾柴,以致错过和母亲诀别,将留下终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尽管心里惶恐不安,但在云娘子的不停催促下,他也只好极不情愿的上路了。谁知天不作美,窝棚附近的枯枝败草,早已被人拾捡干净。无奈,他只得踏雪赶往戴天山。
此时,昨日服下的“九转回春丸”药效已过,又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跋涉了近一个时辰,小云裸露在外的双腿再次红肿起来。原本已经结痂的冻疮,又开始渗出脓血。他感到体力难支,倚在一株大树上,稍事休息。单薄的身躯,于寒风中瑟瑟发抖。背上的一大捆干柴,似有千斤之重,令他几乎窒息。
木荣春心中酸楚,正要从树上跳下相助小云,突然一股浓重的腥臭味,随风飘来。他屏住呼吸,四处寻找气味来源。不多会儿,伴随轻微的踏雪声,十几头野狼迈着小碎步,从树林中钻出,将小云围在了中央。
小云大吃一惊,很快平静下来,心想“我自幼就住在这里,也时常上山拾柴,别说是狼,就是野兔等小兽,也从未碰到过一只。这群野狼就似从天而降,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悲愤交加,泪水横流。心想“老天待我实在不公!父亲死后,我和母亲相依为命,过着贫困交加的生活。老天爷仍嫌不足,七日前连仅有的遮风挡雨之所,也被大雪压塌,使我母子二人失去栖身之所。母亲受到惊吓,眼见命已不长,老天爷竟然连我们母子最后诀别的机会也要剥夺!苍天啊!这天理何在?”想到这里,心中怨恨如火山喷发,再难抑制,如同负伤野兽,纵声嚎叫。
声音极大,分外凄厉。群狼惊恐不已,不约而同后撤半尺。“咕噜噜”低声嚎叫,尾巴夹在后腿中间,不安的来回摆动。木荣春暗运玄功,“乙木玄阴剑”蓄势待发,群狼稍有异动,就可立即出手相救。
小云嚎叫片刻,已是筋疲力尽。心中怨恨,转为悲凉,将目光投向母亲所在的窝棚,静静等待群狼发起攻击。大多数情况下,人类遇到狼群,往往不是惊恐奔逃,就是大声呼救,反而促使狼群提前发起攻击。小云的冷静,完全超出了野狼的想象,半晌不敢发起攻击。
一人数兽,对峙片刻。见群狼始终没有动静,小云将牙一咬,一瘸一拐,向前走去。群狼骚动起来,它们还是首次遇上胆敢主动挑衅的人类。眼见已到嘴边的食物,竟似要溜走,毕竟心有不甘,它们的嚎叫声渐趋响亮。
正在小云决心赴死时,突然从他体内射出一团鸡蛋大小的银色亮光。绕着他高速旋转,不时发出蓝色的闪电状弧光,并伴有“噼、噼、啪、啪”的爆裂声,景象颇为诡异。十几只野狼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它们再也无法忍受,嚎叫数声,夹着尾巴逃入树林中。小云莫名其妙,挠了挠头,继续前行。
目送小云远去,木荣春暗暗称奇。小云并没有修练过任何神功,但他体内的庚金真气,竟能自行溢出体外保护自己,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摇摇了头,从树上跃下,举步向小庙走去。刚上土坡,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于是朗声道:“如此月夜良宵,不知何方高士来访?还请现身一见!”
过了半晌儿,四周没有一点动静。木荣春心知此人并未离去,将声音提高几分,道:“朋友如果执意不肯现身,就休怪老道手辣!”暗暗提聚功力,准备发出乙木飞剑。
“且慢!”一个优雅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小树林里传出。伴随踏雪声,一个青年男子面含微笑缓步走出。木荣春“哼”了一声,散去功力,上下打量此人。他相貌秀美,举止文雅。身穿一袭黄色长衫,上绣数朵红牡丹。腰缠腥红丝带,左侧悬挂一个长条形皮囊。清冷月光下,此人隐隐透出几分邪气。他在三丈开外停下,躬身施礼,道:“晚辈楚天舒拜见木真人。”
木荣春眼角一跳,心知此人不怀好意。数日前,木荣春的“乙木玄阴剑”的攻击距离只有一丈五六。此人站在三丈开外,双方一旦动手,他等于是立于不败之地。但此人绝不会想到,眼下木荣春的“乙木玄阴功”已经突破九重境界,飞剑的攻击距离完全可以抵达三丈左右。此人不知,竟自以为安全。
木荣春也不点破,回了半礼,道:“小友暗中窥视老道行止,意欲何为?”楚天舒微笑道:“木真人此言差矣!晚辈岂敢窥视前辈行止?晚辈暗中跟随前辈,只不过心中好奇罢了!”木荣春道:“此话怎讲?”
楚天舒道:“浣花镇地处穷乡僻壤,镇上又没有知名的江湖人物,可以说是毫无出奇之处。但就是这么一个平常的所在,竟能吸引道教的掌教真人,于除旧迎新之时,在此留连数日不走。木真人,您老说是不是有些奇怪?”
木荣春心里一惊,此人在暗中潜伏数日,自己竟然毫无所觉。不知他这样做,是否和小云有关?想罢,决定试探一下,道:“小友的好奇心,太过严重!老道是出家人,何处不能栖身?不错,今天是除夕,平常人早已回家守夜。但我们修道之人,随遇而安,至于过不过节,在哪过节,都无太大区别。”寥寥几句,已将楚天舒引以好奇的几个理由尽数驳倒。接着道:“几日前,老道偶经此地,见这里山清水秀,人物纯朴,不禁心中喜爱。又贪图‘悦宾楼’自酿的美酒,饮了几次后,竟然难以割舍。就在镇外小庙暂且栖身,以便就近品尝。想不到,居然会因此引起小友怀疑,说来甚觉好笑!”说完打了个哈哈。
道门一向强调以柔克刚,不单是道门神功,就连日常的处事言行、待人接物也皆遵从这一法则。所以上至教主、下至普通弟子,罕有盛气凌人之徒。木荣春明知对方心存歹意,但言语依旧平和宁静,不带丝毫火气。
楚天舒犹疑不定,突然想起几个疑点,心道“老杂毛绵里藏针,害得我险些上当!”眼珠一转,道:“木真人此话恐怕有假吧?如果您真是被美酒吸引,为何只去了一次‘悦宾楼’,以后就不再登门?再说,这几天您一直都在向镇上的土佬打听消息,这又和饮酒有什么关系?依晚辈看来,前辈像是在寻找一件东西,不知晚辈猜得对不对?”
木荣春轻舒了一口气,此人虽然已经猜到自己是在找寻什么,却错把找人当成找物,看来他对小云还是一无所知。心里一宽,道:“小友太过多疑,老道身为道门掌教,又骗你作甚?”楚天舒缓缓道:“‘真人’却说假话!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晚辈又岂敢跟踪于你?”语气渐趋凌厉。
木荣春微微一笑,道:“噢?你还有证据?不妨说出来听听!”楚天舒道:“四天前晚辈在巫山‘朝云峰’陈大姐家做客。听她言道,三日前曾见白光上冲斗牛,位置在浣花镇附近。陈大姐猜测,将有天灵地宝出世。她俗事缠身,就差晚辈先行,她随后就到。不料,等晚辈赶到浣花镇,前辈已经捷足先登。我不敢和您争锋,只好躲在暗中观察。假如前辈不曾找到,届时我再出手,也不算太迟。谁知今夜被您发觉,只得现身相见。但我绝没有想到,前辈身为江湖泰斗,竟然以假话相欺。传之江湖,岂不令人齿冷?”语气咄咄逼人。
木荣春微一皱眉,道:“你口中的‘陈大姐’可是陈孤鸿?”楚天舒点头道:“正是!”木荣春冷笑道:“陈孤鸿仗自己有些道术,烟视媚行,污秽人间。浣花镇就算真有天灵地宝出世,也该有德者得之。陈孤鸿凭什么竟想染指独霸?当真是自不量力!”说完从领后掣出拂尘。
楚天舒冷笑道:“天灵地宝出世,见者有份,又凭什么非要让你独占?我劝真人早回太和山,否则一世英名毁于此地,可就悔之晚矣了!”说完,从腰间皮囊中抽出一根粉红色玉棒。木荣春哼了一声,道:“无知小儿,坐井观天也敢口出狂言?我念你年龄尚小,修道不易,不愿和你计较,你还是快快走吧!”楚天舒将手中玉棒抛向空中,道:“请恕晚辈放肆!”
玉棒悬在空中高速旋转,就似一轮红日。四周黑雾翻滚,犹如沸水。见楚天舒有恃无恐,木荣春心知此物非同寻常,于是凝神准备应战。突然腥风四起,令人作呕,“沙沙”声响个不停,数千只野狼从附近树林中快速奔出。不等木荣春有所反应,已将他围在了中央。漆黑的夜色中,数以万计的野狼眼睛,密密麻麻,星星点点,就似无数绿油油的鬼火。
木荣春头皮发麻,心中恍然大悟。这群野狼是楚天舒专门招来准备对付自己的,但不知为何,此前却让小云首先遇上了。楚天舒不知使用的何种手段,竟能支配数量如此庞大的一群野狼,可见也非等闲之辈,自己不可大意轻敌。
玉棒旋转速度愈加迅急,发出凄厉的“呜呜”声。群狼昂起头颅,纵声嚎叫与之相和,景象恐怖,已非人间所有。楚天舒十分得意,道:“木真人素为江湖泰斗,只要你答应离开浣花镇,晚辈就立刻撤去狼群,恭送真人归山。否则,今日难免玉石俱焚!”
木荣春冷笑道:“你想凭这几千头畜牲将老道困住,无异于白日做梦!你驱使群狼而来,沿途残害了多少生灵,你心中自然有数。就凭这条,老道今日就是杀了你,也不算太大过错。听我良言相劝,尽快撤走群狼,老道可以网开一面,放你一条生路。假如你非要执意妄为,老道今日也只好大开杀戒了!”
楚天舒脸色铁青,哼了一声,道:“这群狼能不能将你困住,只有试过才知!晚辈得罪了!”向空中玉棒一指,红光大盛,方圆数十丈内犹如下了一场血雨。狼群骚动不安,靠近内侧的数十只野狼,率先开始发难。身体腾空,张开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向木荣春扑去。
木荣春不敢大意,手腕一拧,拂尘划了一道圆弧,从身前急掠而过。“砰砰”声不绝,十几头野狼尽数翻倒,个个头颅碎裂,连声惨嚎也未来得及发出,便就此死去。群狼悍不畏死,继续扑上前来。木荣春右手拂尘运转如飞,左手衣袖如吃满风力的风帆,迅速挥出。群狼当者立死,挨上必亡。惨嚎声此起彼伏,血腥气大作,弹指间已有近百头野狼被击毙。首轮进攻受挫,狼群锐气大失,暂时后退。
楚天舒眉头一皱,心想“这老杂毛,果然名不虚传!飞剑尚未出手,就能将狼群击退,确非常人所及!”想罢,咬破舌尖,对空中喷出一股血箭。玉棒经鲜血一激,瞬间由红转白,光芒暴长,恍如正午烈日,令人不敢逼视。几千头群狼如同中了魔法,双目血红,再次发起疯狂攻击。
木荣春改变策略,冲入狼群中,往复奔驰。拂尘纵横开合,衣袖上下翻飞,所向披靡,野狼接二连三倒地死去。惨象目不忍睹,空中弥漫着厚厚的一层血雾,伸手不见五指。积雪上鲜血汇聚成河,狼尸堆积如山。不到盏茶时分,大约又有数百头野狼被击毙。尽管伤亡极大,此番狼群没有后退,依旧前仆后继,勇往直前,保持极为强盛的攻势。
楚天舒神情紧张,脸色铁青。此时他已经骑虎难下,数次咬破舌尖,喷出鲜血,以维持玉棒对狼群的控制。面孔严重扭曲变形,犹如厉鬼。木荣春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衣服被狼血全部渗透,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令他难以忍受。血腥味和腥臭味混合到一起,强烈程度又足以令他窒息。见群狼仍是毫无休止的进攻,他不再迟疑,屈指一弹,“乙木玄阴剑”破体而出。
呼啸声直刺耳鼓,一道碧绿色光华如星飞电掣,射入狼群中,立刻洞穿了十几头野狼的身体。飞剑在狼群中左冲右突,迅若闪电,势似奔雷,所经之处激起层层血雾。如摧枯拉朽,野狼纷纷倒地,很快数量就已减少了一半。
血雾愈加浓重,周围景物一片氤氲。楚天舒心中大骇,略感后悔。早知木荣春如此了得,自己就不该轻易现身。正寻思该如何收场,突然,一道绿光冲破血雾直奔他飞来。速度之快,不亚于电闪雷轰。“砰”的一声闷响,楚天舒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已被绿光洞穿了右肩。
江湖传闻,木荣春的“乙木玄阴剑”的攻击距离只有一丈五六左右,所以楚天舒现身之后,始终站在三丈开外,就是怕受到飞剑的攻击。此时他被木荣春攻了个措手不及,见右肩多了一个铜钱大小的孔洞,四周皮肉向内翻卷,已成焦黑色,不禁魂飞魄散。怕木荣春继续追击,他不敢再作停留,转身几个起落,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楚天舒去后,玉棒对狼群的控制力相应减弱。剩余的两千多头野狼,开始三五成群,四散奔逃。木荣春暗道“不好”,今夜如果不把群狼尽数诛灭,哪怕只有一二头漏网,浣花镇百姓难免遭受荼毒。此时玉棒从空中摔落,木荣春俯身捡起,无暇细看,随手揣入怀中。然后将玄功提到极限,催动“乙木玄阴剑”对溃不成群的野狼进行逐个击杀。清冷月光下,他大袖飘飘,长鬓拂动,在旷野中往复奔驰。身形潇洒飘逸,宛如画中飞仙。
小云返回窝棚,从背上解下木柴,躬身钻入。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因为家境贫寒,小云家里晚上从没有点过灯火。但此时窝棚中央的小土台上,却有一根红色蜡烛正在徐徐燃烧。闪烁跳动的火焰,不时发出“噼啪”轻响。朦胧的桔红色微光,给这个穷困已极的家庭,平添一丝融融的暖意。
云娘子倚在板壁上假寐,浑身上下穿戴齐整,头发梳理的纹丝不乱。听到小云的脚步声,她站起微笑道:“孩子,你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小云凝视片刻,见她眼睛很亮,迥异于平日的暗淡。双颊透出淡淡的红晕,除了十分瘦弱和稍有气喘,半点不像行将辞世之人。心里一宽,“母亲今晚大概不会有事了。”
云娘子俯身拍打沾在小云腿上的雪泥,柔声道:“孩子,你怎么不说话?”小云微笑道:“我走神了!路上积雪太深,不太好走,所以回来晚了。”他不想母亲担心,将遇到野狼的事瞒了下来。又道:“娘,您哪来的蜡烛?”
云娘子道:“这还是你出生那年,景略的爹爹送来的。我一直未舍得用,刚才你去拾柴,我收拾包裹时又将它找了出来。这一点起来,还真有点过年的样子。”抿嘴一笑,转身出去抱了一捆柴返回,又道:“你拾柴也累了,先歇一歇吧,娘给你做饭吃!”
小云道:“娘,我不累,还是我来吧!”云娘子把嘴一噘,手指一点小云额头,柔声道:“好孩子,听话!否则娘可就要生气啦!”小云双眼瞬间湿润,小时候母亲为了哄自己多吃饭,往往也会像刚才这样讲话。七八年过去了,今天她在说这句话时,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和以前没有丝毫改变。
小云心里感到一阵温暖,不再坚持,走到角落抱膝坐下。将下颌放在膝盖上,静静看母亲忙碌。云娘子偶尔伸手掠一下鬓边垂下的发丝,有时又用手背拭一下额头上微微沁出的虚汗。她身体太过瘦削,以致双眼深深的凹陷于眼窝中,看上去凄美而忧郁。在汗水的浸润下,双颊泛起的潮红,显得分外艳丽,一扫往日的灰黄。
小云轻轻唤了声:“娘!”云娘子嫣然一笑,母子二人在相互的对视中,感到几分淡淡的温馨。过了一会儿,小云再次轻声唤道:“娘!”云娘子微笑道:“怎么了?”小云道:“娘,您真漂亮!”云娘子白了他一眼,小声道:“傻儿子!”之后,就不再理他。
半个时辰过去了,窝头蒸好。澄黄鲜亮,热气腾腾,这是母子二人此次年夜饭的唯一内容。小云道:“娘,您吃吧!”云娘子感到精力正在一丝丝的减少,无力支撑身体,倚在板壁上,道:“娘不饿,你先吃吧!”小云早已饿极,加之心情又好,一口气吃了三个,就撑得再也吃不下去了。
云娘子面含微笑,见儿子狼吞虎咽,心里倍感宽慰。小云抹了抹嘴,道:“娘,我吃饱了,您也快吃吧!”云娘子摇了摇头,道:“娘过会儿再吃。你陪娘说会儿话吧!”小云道:“好呀!”爬到母亲身边坐好。云娘子伸出枯干的双手,一把抓住小云。默默注视儿子瘦削的面容,眼中突然涌出泪水。
小云大吃一惊,伸手为她抹去泪水,柔声道:“娘,您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云娘子摇了摇头,泪如雨下。小云甚感惊慌,连声问道:“娘,您到底怎么了?您快说!”云娘子双手颤抖,轻轻抚摸小云双颊。柔肠百结,痛哭道:“孩子,我的好儿子,娘对不住你!”将小云搂进怀里,冰冷的双唇不停亲吻小云额头。
小云颤声道:“娘,您说什么?”云娘子哽咽道:“孩子,从你降生那天起,你就没有吃过几顿饱饭,更没有御寒的冬衣。我和你爹爹也没钱给你买玩具。为了养家糊口,不到七岁,你就开始打工挣钱,时常受人辱骂。娘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娘对不住你!我苦命的孩子,你恨不恨为娘?”
小云听罢,泪水如断线之珠,簌簌而下。怕母亲见到更加伤心,转头偷偷用袖口抹去。然后强忍泪水,道:“娘,您说的不对!”伸手继续为母亲抹去泪水,凝视她悲痛欲绝的双眼,缓缓道:“您虽然没有给我提供充足的衣食,但您给了我生命!给了我比天高、比海深的慈母之爱!儿子今生就算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万一!您是世上最慈爱的母亲,我怎么会恨您呢?”
云娘子急剧喘息,脸上浮起灿烂笑容,断断续续道:“好孩子……你是娘的乖宝宝……娘有你这样的儿子……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了……”小云感觉母亲的身体越来越重,完全依靠自己扶持才能勉强坐着,心里大感恐慌。云娘子缓缓闭上双眼,如梦呓般轻声说道:“娘要死了……娘多想看到你长大成人……再娶一个漂亮的媳妇……养一个白胖胖的小子……娘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言语中渐渐露出不祥之意。
小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木道长所说的情形,莫非真的要发生了吗?”云娘子用力睁开双眼,道:“小云,娘要是死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不许折磨自己!”语气十分坚定。小云终于失去控制,泪水滂沱,大叫道:“娘,您不会死的!您怎么能抛下我,自己去死呢?您不会死的!”
云娘子的眼中流露出对儿子的深深依恋,口气却斩钉截铁,道:“你答应我,否则我死不瞑目!”小云泣不成声,见母亲满脸期盼,终于点了点头道:“我答应您!”云娘子长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道:“娘要去见你爹爹了,你不要难过……”声音越来越低,渐不可闻。
小云附耳到母亲嘴边,只听她道:“好孩子……娘很冷很冷……你抱紧我……”小云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泪水如开闸河水,倾泄而出,喉咙中像是被谁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火炭,疼痛难忍。心如刀绞,泪水打湿了母亲的衣衫。不知过了多久,感到母亲的呼吸越来越弱,身体渐渐僵硬。小云将她轻轻放在茅草上,俯身趴在她的胸前,发现母亲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如同疯了一般,抓住母亲肩头,奋力摇晃,大吼道:“娘,您醒醒,您不能死呀!”但不论他如何努力,云娘子始终没能醒过来。
小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木道长或许能够救活母亲!”腾地站起,拔腿就往外跑。临到门口,忘记弯腰,额头狠狠撞在木板上,血流如注。他恍如不觉,依旧向前狂奔。跑出五六丈,缓缓停住脚步,耳边回响起木荣春的话语“我只能治病,却治不了命”返回母亲身边坐下。见她脸色如生,腮边犹自挂着两行清泪。小云仍不死心,再次俯身去听她的心跳,发现这个深爱着自己、并且也是自己唯一的亲人,竟然真的已经死去。一时间万念俱灰,将母亲腮边的泪水轻轻抹去。然后也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只是呆呆地望着母亲,心中一片空白。
突然,鞭炮声大作,子时来临了,新的一年就此开始。值此万家团圆之时,举国同庆之日,小云和自己唯一的亲人永别了。鞭炮声此起彼伏,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那一截小小的红蜡烛却已燃到了尽头,摇曳了几下就熄灭了,就如同云娘子短暂的生命。黑暗中,小云如一尊雕像,守护在母亲身旁。即无泪水,也无哭声,仿佛从亘古以来他就坐在那里,从未移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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