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奇是这片从未被统一命名过的大陆上的一种非常常见的生物,其体型和外貌以及叫声,都与奉莽20年前在故乡见过的土狗非常相似,尤其是他的叫声,经常会让奉莽想念起再也回不去的家乡。不过与土狗相比,洛奇追踪猎物的能力却又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也正因这样,奉莽才能暂时借着漆黑的夜色,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黑夜、黑发、黑斗篷,奉莽缩在一处墙角,用一堆废弃的木料遮住自己的身体,尽力和环境融为一体。而即便如此,他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不远处数以百计的燃着熊熊烈焰的火把所带出的光和热,这个位于中央帝国西南行省边陲的小镇今晚热闹得有些过分。
而对于一个精神力消耗殆尽的法师来说,此时被发现,基本上就意味着被乱拳打死或者被乱刀砍死。而即使能在人们汹涌的愤怒中活下来,光明教会给予的审判,显然也不会比以上两种死法痛快多少。
因为据奉莽所知,光明教会处决人的方式只有三种——绞刑、火刑,或者两者一起来。
“残忍、野蛮、愚昧、没有人道。”
这是2年之前奉莽的老师依然活着的时候,对光明教会以及所有和光明教会有牵连的事务的总体评价。奉莽深以为然。
此时忽然想起养育了自己16年的老师,奉莽的心里就不禁地有些发堵。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听着由远及近的洛奇的叫声,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然后费力地分泌出一丁点唾沫,湿润了一下似是要烧着的喉咙。
做完这个动作后,他又悄悄地摒住了呼吸。大陆的人口不多,总共也就十几亿的样子,可茫茫人海中,怪胎却一点也不少。洛奇做不到的事情,人类却能做到。逃亡的日子里,奉莽已经将自己的身体打磨得甚至有了一种将要进化的苗头——他可以一次性整整憋气5分钟左右。
不动,不呼吸,甚至连心跳都被尽力地控制到一定的程度。
但即便这样,有些事情却依然无法避免。
“出来吧,我感觉到你的气了。”
那熟悉的声音,让奉莽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就落到了谷底。他握了握拳头,无奈地舒出了一口气。没有达到所谓的“剑师级别”这个程度之前,奉莽实在难以明白,气和呼吸到底有什么区别。或许,他这辈子也无法再对两者的含义有更深的理解了。奉莽心里清楚,被发现和被杀害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接近。
推开几块沉重而带着腐烂气息的木板,奉莽狼狈不堪地走了出来。他浑身上下都撒满了木屑,破烂的斗篷下,一头黑发一团团地黏在一起,包在右臂上本该是白布的灰布上,此时又一点一点地渗出血红色的液体。和眼前那在莹莹月光下仿佛散发着白色圣光的女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女人身上那件由遥远南方才出产的游蚕丝制成的薄纱,在火光和月光的照射下,被夜风轻轻一吹,就会荡出一阵炫目的华光。她戴着白纱手套的右手上,握着一干不长的白色木杖,木杖上镶嵌着一颗指甲大小的银白色宝石,黑夜中依然熠熠生辉。白鹿皮的长筒靴,勾勒出女人修长的双腿。
一身白色,象征纯洁和光明。这是光明教会圣女所特有的装束。
奉莽目光往上,打量了一眼女人那令人百看不厌的银白中略带一点淡紫色的头发,叹了一口气,用嘶哑的声音问道:“我们从来没有对抗教会,我们也不用**做试验,我们甚至按时缴税,你们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女人没有答话,三个身穿铠甲的骑士,却突然以一种快到令人惊诧的速度,将奉莽团团围了起来。只是他们没有马上动手,显然是在等女人下命令。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惨白的枯骨之手,突然从女人的脚下伸了出来,一把拽住了她的脚踝。紧接着整片土地就仿佛被撕裂开一样,从下面钻出一具透着森森死气的白骨,一手抓向了女人的脖子。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白光却猛地从女人的木杖中射出,原本活蹦乱跳的骷髅,眨眼间被击了个粉碎。
与此同时,奉莽已经被一个骑士用宽大的剑身,压得整个人单膝跪在了地上。
“放肆!”
“不堪一击。”
其余另外两个骑士,一个人喝骂了一句,另一个则是用不屑的口吻淡淡地评价了一下奉莽的战斗力。
女人似是完全没有被骷髅吓到,反而是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了奉莽一眼,然后双手合抱成拳放在胸口,微闭双眼,用所有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万能的神啊,请你宽恕他的罪。”
“罪……”
奉莽心中反感,却下意识地重复了一下这个音节,然后就见那女人一步步看似很慢却又莫名迅捷地走到自己跟前,双手透出光,印在了他的右臂上。短短几分钟后,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的痛楚,便奇迹般地消失了。
“治疗术吗?”
女人摇了摇头,改正道:“是圣光术。”
“都一样。”奉莽回答了一句,可不等再和女人有所交流,就被身后的一个骑士提溜了起来。
奉莽如同一只牲口般被关进了一个直不起腰的笼子里,手上和脚上都被戴上了链铐。虽然以三个骑士以及女人的战斗力,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但很多时候,教会总得象征性地让平民们知道他们到底做了多么伟大的事情。就好比他们在做完这一切后所说的话一样。
仅仅凭借宽大的剑身,单手就能让奉莽跪到地上一动不能动的那个骑士,走到女人面前大声汇报道:“光明大陆最后一个死灵法师已经追捕归案,即刻送往光明峰受审。光明神与光明教会的所散发的光亮永远照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邪恶和黑暗,必将得到净化!光明神于世人同在!哈门!”
“哈门!”卡萝莉尔与其余两个骑士跟着应和了一声。
早已围拢上来的小镇居民,脸上全部写满了肃穆的神情,仿佛他们已然因为参与抓捕奉莽的行动,而获得了至高无上的神的恩泽。
奉莽麻木地看着那些脑子被洗得已经绝对救不回来的小镇居民们,深深地叹出了一口气。
卡萝莉尔看着奉莽的样子,心里对奉莽的想法,和奉莽对小镇居民们的想法如出一辙。简单的说,就是在她看来,奉莽的灵魂属于无法救赎的那种。
而且就算退一万步来讲,即便她认为奉莽还属于可以浪子回头的哪种类型,却也不会再有要向他传教的念头——在最近的2年时间里,前前后后有39个死灵法师被押上这辆囚车,而最终没有一个活下来。所以,虽然奉莽是深受教会喜欢的长相英俊的年轻男子,但却也并不能成为让他免死的理由。尤其,作为整个大陆登记在册的最后一个死灵法师,奉莽不仅要死,还一定要死得轰轰烈烈。
车轮滚滚,囚车行于用煤渣铺就的道路上,木质的轮子和地面摩擦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一个骑士前方开路,一个骑士驾车,卡萝莉尔则和另外一个骑士骑着马跟在囚车的后面。
通常情况下,如果圣女不在现场,被关在囚车里的犯人一般会被浇上很多诸如粪水、人尿以及过夜食物之类的东西。
奉莽还算幸运,因为卡萝莉尔的存在,他最多只是受到了来自嘴巴的攻击。
“杀死他!”
“不要放过这个恶魔!”
“仁慈的光明神啊,请让他下地狱吧!”
奉莽靠在囚车的一侧,静静地听着车外居民们的怒吼,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感概。周围那些所有骂他、诅咒他、仇视他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奉莽不明白,为什么仇恨可以来得这么莫名其妙而汹涌澎湃,宽容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却会显得那么困难。
不曾烧杀抢夺,不曾违法乱纪,但是他的亲人、师长、朋友、伙伴,却一个接着一个被杀害。短短3年时间里,整个大陆注册在案的共计5068个死灵法师,不管是强大的还是弱小的,年老的还是年幼的,男人或者女人,没有一个能逃过光明教会的追杀。仅仅因为死灵法师的法术表现形式和光明教会的教义相抵触。
36年前才诞生的死灵法师一系,还没有壮大,就已经开始走向灭亡。
囚车缓缓驶出小巷,小镇那扇用硬实无比的哈德木制成的大门,已经被高高地拉了起来。没有半点减震装置的囚车走出大门,路过地面的大洞时重重地颠簸了一下,奉莽身子一颤,刚巧瞥到脑袋上方那扇大门底端被削尖的用来固定的尖齿,仿佛提前看到了数月后自己的身体被利器洞穿的画面。
出了门,走过石桥,囚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居民们的喊声越来越弱,周围的环境越来越黑。
紧跟在囚车后面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卡萝莉尔,为什么不在小镇过一夜再离开呢?”
卡萝莉尔用淡淡的口吻回答道:“他曾经13次在我们的包围下借着夜色逃走,一个最多仅仅有三星高级战士战斗力的人能做到这一点,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加强警惕吗,孟琦?”
圣骑士孟琦这才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最后一个死的,一定是最狡猾的。”
“所以接下来的行程中,我们晚上赶路白天休息。白天的时候,死灵法师的活动能力会变弱,在进入直隶行省前,我们不能有半点放松。”
卡萝莉尔对孟琦说着,眼睛却直视着奉莽。
奉莽看着卡萝莉尔认真的样子,微微一笑,对她说了一句:“谢谢你治好我的伤。”
卡萝莉尔一怔,边上的孟琦却立马用低沉的声音道:“魔鬼,甜言蜜语救不了你!我们是神的战士,可以禁受住所有的诱惑!”
“是吗……如果我穿越成一个绝世美女,你也许就说不出这种话了……”
奉莽在肚子里嘀咕了一声,然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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