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一个在大明帝国延续了三百余年的名词,这个名词,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方,不同的阶层中,有着不同的含义和指代,它可以是指一个地方,也可以是指一个党派,还可以是指一群人,或者,它之所指,归根结底,是一种精神。
黑色八骏奔霄车平稳停下,年轻的穿着黑色锦衣卫制服的副官敏捷的从副座跳下,为后座的上司拉开车门。
陆晖一改一贯的利落打扮,方巾直缀,青绦束腰,宛然一副清贫学子打扮,只是与身旁的价值二十九万明元的奔霄车实在是不搭,同样与这副打扮不搭的还有方巾之下,眉宇之间那十五年军旅生涯带来的硬朗军人气质。
抬眼望一望百米开外,上书东林学院四个大字的石碑,陆晖无视远处路过的学子三五成群的对他的指指点点,吩咐道:“车子开走,小二随我来。”
于是,青绦直缀却带着军人步伐气质的壮年男子与手提大包小包礼物,臂绣飞鱼标志,身着黑色锦衣卫制服的跳脱少年,这样一前一后的奇怪组合走入了东林书院,顺便带动无数惊讶,疑问与仇视的目光。
仿佛是在自家后花园一样漫步行来,陆晖的脚步停于一座攀满爬山虎的中西合璧式样的二层小楼前。已经开始进入副官角色的张小二很自觉的想要上前敲门,却被一脸严肃的陆晖制止。
抬手整冠,挥手整衣,仿佛是进行一种仪式一般,如是再三,陆晖才缓步上前,轻扣门环。
这般仪式化的严肃使得跳脱的张小二也不由自主的收拢了脸上的嬉笑,严肃了起来,开始猜测这栋小楼里住的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让自己这位出身军队,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主官如此尊敬。
可惜他的猜测还没进入确认阶段时,这般严肃的气氛却被从门内飞出的,由刚才陆晖亲手奉送的拜帖给打破了,随之传出来的还有一道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东林三百年,有为国赴难者,有为民请命者,有治国安邦者,有清贫自守者,却何曾有屈身厂卫者。尔当日从军,可仿投笔从戎之故事,而今入锦衣居高位,却再也不是我东林子弟了,这老师二字,不再敢当。”
余音未毕,那扇黑漆木门便又重重的,“砰”的一声关上了,只剩立在门前之前垂首受教的陆晖,缓缓抬头苦笑。
小快步上前拣起了被丢在阶梯之下的名帖,张小二张副官还是没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偷瞥了一眼。
恩师南浦先生启,学生陆晖谨再拜。
南浦先生?东林学院院长姜柏乐姜南浦?
饶是张小二出身高门大户,位高权重之人从小到大见过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是见到南浦先生这四个字,还是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一是为这位文章心学当世第一大家,二却是为了自己这位出身军伍的上司竟然是这样一位文章大家的学生。这个被指为自己上司的人,身上还有什么秘密。
一时之间,张副官的眼中闪耀着熊熊的好奇火焰。
轻叹一口气之后,尝昔日恩师闭门羹外加一桶冷水的陆晖很是平静,仿佛早料到如此,转头朝张小二道:“把礼物放到门口吧,我们回去。”
“是。”慌不迭的将手中的礼盒放至台阶上,摆摆端正,再回头时,陆晖已经走出十余步了。
加紧脚步跟上,张小二还是没有压抑住心中的好奇:“那个……大人……,刚才说话的真的是?”
“是我曾经的老师,青浦先生。”
“东林书院的院长,姜柏乐姜先生?”
“世上或许还有人自号青浦,但是东林学院里,却一定不会再有第二个青浦先生了。”陆晖的语气很平淡,平淡之中,却有着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轻松。
“嘶……”张小二毫不掩饰的表示了自己惊讶,或许他还没学会怎么掩饰:“可是之前看大人您的履历,不是在北方军团服役了十五年么。”
果然是不通时务的小少爷,正四品佥事的履历可不是区区一个机要副官可以看的,尤其他当年还是在直属大队中服役的。不过这一场马脚暴露对这位小少爷也没有什么,这几天下来,他暴露的何止马脚,简直是整匹马。
以后怎么带着这样“天真烂漫”的机要副官去办事啊,陆晖有些头疼了,可是锦衣卫又是绝对禁止私人幕僚的,要想说服方雅替自己换一个副官的话,那还不如自己多劳点神来管着呢。
张副官自然是不知道陆晖脑中的纠结的,得到明确回复的他明显心情大好,开始对路过并对他,或者说他身上的锦衣卫制服投来疑惑、憎恶眼神的男女学子开始品头论足。
若是在别的学校之中,陆晖或许还会放缓脚步听一听张小二的评论,可是这是在东林学院啊,与锦衣卫,还有已经消失成为历史博物馆中一块展板的东厂、西厂争斗了多少年的东林学院啊。于是,我们的正四品掌宁沪事的陆佥事只能加快脚步了。
还有,被那么多憎恶眼神盯着你难道没有一点不适的感觉么?陆晖一边行走,一边开始羡慕起年轻人的无忧无虑——或者说是粗神经了。
回到学院门口,因为车子早被陆晖派开了,没有想到陆晖二人会出来的这么快,所以只得张小二一路小跑去叫车回来,而陆晖则站在石碑前,略带惆怅的回忆着当年在学院里的情形。
第一次站在这块碑前的他还只有十五岁,是被时任东林学院第三教习的姜柏乐特招为自己的入室弟子的。那时的少年,面庞虽然稚嫩,却有着少年人独有的热情与意气风发。
一年后,他再度站在碑前回望即将离开的学院,这一回望,也告别了学院内的平静生活,他即将踏上的,是长达十五年的血与火的战争。
今日,他又一次站在了碑前,又一次的即将离开,而前途道路到底是一条什么样的路程,他不知道,摆在他面前的,是重重的迷雾,迷雾之后,路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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