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不错……”

朝天宫外一个小小鸭血粉丝汤摊上，脱了帽子的张小二捧着青瓷大碗吃得稀里哗啦，旁边的陆晖也用着他在军中练出来的独有的看似斯文，实则快速的吃法消灭碗里的食物。

“呼……”喝下最后一口汤，放下碗，我们的张副官满足的呼了一口气：“大……嗯，陆大哥，你怎么知道这么个好吃的地方的。”

“老板，再切一盘鸭头鸭爪，温一碗黄酒来。”陆晖也消灭掉了自己那份特大号的鸭血粉丝，抬头吩咐老板：“我原先念书的时候，可是常来的，只是想不到隔了这许多年，这小摊还是这样。”

“老板还有一份鸭肫。”看着老板在炉子那头切鸭头，张小二也嚷了一句：“确实好吃，晏清姐虽然手艺好，但是这种小吃，还是真得在这种地方吃。”

在南浦先生处吃到闭门羹后，陆晖并没有直接乘车回锦衣卫，反而带着张小二来朝天宫，说是随意逛逛，不过两个大男人谁都没有逛街的天赋，很别扭的走了不到一刻钟，就直接栽到小吃摊上啃鸭头了。

穿着锦衣卫制服的张小二论理是会遭到视线围观的——除了真的有行动外，几乎所有锦衣卫都不会穿着制服来逛街，不过在陆晖的指挥下去掉了帽子，摘掉了领章，将制服上臂绣有飞鱼纹章的地方用红布裹上之后，一袭黑色制服的张小二，看起来只是个放假外出的小宪兵而已。跟学子打扮的陆晖站在一起，虽然有些奇怪，但也不怎么打眼。

老板笑眯眯一手两个盘子，一手一碗黄酒送上来：“两位是等女眷吧，慢慢用，今天庙会，女眷进去逛，一时半会出不来呢。”

正伸筷子过去夹鸭肫的张小二正要分说，陆晖却笑笑，伸手在他后脑处拍了拍：“是啊，等他嫂子，女人啊……就是麻烦。”

“可不是，我家那婆娘，忙了一阵说是这里我应付得过来，也跑了去，可不知要糟践多少钱。”此时已不是饭点，因而摊子上的生意也算清冷，老板瞅了瞅没别的客人要招呼，干脆坐下来聊上了天：“这是您兄弟，看着不像啊。”

“我们两家是世交，我看着他从小到大的，老头子让我管着他，也算是兄弟了。”陆晖脸上笑眯眯，编起谎来却是连眼都不带眨。

“小兄弟年纪还不大吧，怎么就当了宪兵了。”老板一看就是话多的人，见陆晖和善，说话也越发的大胆起来了：“这宪兵可是厉害角色啊，看小兄弟这一脸和善的，也不像宪兵的那样啊……”说着还打了个哆嗦，仿佛宪兵马上就要耀武扬威来抓人似的。

“还是学生兵呢。读的军校，被选成宪兵预备役，这不，不但没那个什么什么标志牌，连臂章都没有，只能绑块红布在学校里当个纠察，管管衣服帽子之类的小事。不过宪兵不是管军队的么，您怎么……”陆晖看来是打定主意跟老板谈下去了，顺手朝着张小二的后脑勺又是一拍：“我说小二，这都出来了，你还套着这个做什么，解了吧。”

“不成不成。”张小二虽然年纪小跳脱，但不笨，知道怎么配合演戏，撕咬着鸭爪含混不清的说道：“等下就要回去，解下来容易，要是忘记再绑上去就麻烦了。”

二人一唱一合很自然的打消了老板对于“宪兵”身份的恐惧，要是真把那块红布解下来，露出锦衣卫的飞鱼纹章，还不知道要把老板吓成什么样呢，毕竟最近这一两百年里，评书大戏话本，锦衣卫可是反派中的大反派啊。

“咳，您是没瞧见……就上个月，那帮什么闹游行的工人，叫宪兵一个两个的打得可惨了。”老板叹口气：“平日里游行也不少见，学生们爱闹，饭堂里馒头涨价都能出来喊上几圈口号，也就是巡街力士驱赶一下，驱赶不了的就维护下秩序。咱平时瞅着，能当戏瞧。”

“做工的游行跟学生不一样？”陆晖抿了口温热的黄牛，拿起个鸭头一掰两开，开啃。

“那当然。”老板眉飞色舞道：“学生都是嘴上喊得响，可是做工的不一样，人家有力气啊。学生上街游行拿的都是纸，做工的拿的可是铁器呢。”

“拿铁器？”陆晖皱皱眉：“好端端的不去做工，上街做什么。”

“有工做还用上街？”老板叹口气：“前些年打大仗的时候，工厂一家接一家的开，做工的也是一拨接一拨的从乡下招上来，那工价，好得我都要心动了去做工了，不是我那个婆娘……咳咳，可是仗一不打了，好多工厂产的东西就没人要了，不是倒闭就是减产，反正得开人。这进城做工容易，没工做了，回乡种田可就难了……多少当时都是卖了田地，一家一当都搬进城的。”

“所以那帮做工的就闹？”对于这方面的事，陆晖倒还真了解得不多，虽然听同袍提过国内现在做工困难，不如老实在军队呆着，但却真没想到矛盾会这般激烈。

“哪能不闹？”老板说顺了嘴，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最开始是去找那些议员老爷请帮忙，那议员老爷也是有好人，听说帮着在议会里提了不少提案，可是终究提案也给不了人饭吃；后来又去官府门口请愿，官府先前还一人发点米银打发回去，后来请愿多了，米银都没有，还被力士们赶；这不，最近又仿了学生们的例，开始闹游行了，可是这做工的终究还是跟读书的不一样，力士们赶得动学生，拿这帮做工的可没法，还被打伤了好些个呢。后来就来宪兵了，那天那帮做工的还没到朝天宫呢，就看见街那头开了大车来，上面都是宪兵，一下来就拿着棍子朝人群里打，打散了就再找成堆的去打。那下手狠啊，地上都是血……”

“没死人吧……”

“这倒没，听说抓去了十几个，有几十个受伤的。反正……哎哎……”老板正说着，忽而站起身来朝着街东头望去，一拍桌子：“哎呀，天杀的这帮人又来了，不行不行……得快点收摊，上回就砸了我好些个碗筷。这些您还要我给您拿纸包了，我得收摊了……一共七毛三哎您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