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有朋这时一直在暗运内力冲击被封的大横穴,虽然尚未成功,但已可以将一小部分内力凝聚在一起,估计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打通,那时候此消彼长,要打倒身受重伤的磨镜少年,可以说是举手之劳。这时看到磨镜少年听了自己的话后变得心慌意乱,六神无主,知道这是一个拖延时间的话题,想也不想,便接着说道:“她的名字叫——崔倩如,是山东清河太玄庄庄主三才剑客崔无咎的小女儿。江湖有言:武林世家,太玄第一。太玄庄雄视中原武林上百年,是佛道两派之外影响最大的武林宗族,比当今贵为天子的李氏家族还要受人尊敬。习武之人无论男女,都把与太玄庄联姻视为莫大的荣耀,甚至不惜为此抛弃足祖宗姓氏,作崔氏的倒插门女婿。庄主崔无咎虽不像他父亲崔浩那样锋芒毕露,极少涉足江湖,但就武功一道而言,据说早已超过了他的前几代长辈。崔无咎擅长三剑一掌,就是通幽剑,无邪剑,君子剑和天罡风雷掌。而他的膝下恰好有三男一女。三男是崔劳谦,崔益谦,崔鸣谦,三人和他们的堂兄弟崔福谦、崔流谦号称为崔氏五虎。崔无咎深谙韬光养晦之道,极少踏出太玄庄一步,外面的事一般都交给他们五兄弟处理,所以崔氏五虎在江湖中声名显赫,远非一般帮派的帮主和掌门人可比。崔无咎唯一的女儿便是崔倩如。听崔家人说她不会武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香门第的深闺娇女,自小足不出户,熟读经史典籍,擅长飞针刺绣。一直到她年满十五,人们只知道崔家有一个女儿,却是谁也没有见过。虽然也有很多人托媒提亲,但都被崔庄主用各种理由给搪塞回去了,这样拖延了将近两年,也没有和人订亲。像清河崔氏这样在武林中享有极高声望的家族里,即是一个傻姑娘也不缺婆家,到了十七岁还没订亲,这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于是江湖中开始传起各种流言:有人说这个女儿生得奇丑无比,有人说她从小得了一种奇症,更有人说她生下来时是个大肉球,差点被扔掉,崔家把她深藏家中,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是怕她会影响家族上百年的清誉,准备让她丫角终老。种种奇谈怪论,不一而足。结果是来提亲的人越来越少,终于没人再提这件事。”
磨镜少年明白他这么说的目的不过是在拖延时间,但听了崔倩如的故事不由得入了神。他知道对方很快就能冲破穴道的封闭,而自己背上的伤势也不容耽误,可是他的两脚就像钉在了地上一样一动也动不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院子里一片寂静,房檐上的水还在滴滴嗒嗒往下淌。卢有朋见磨镜少年站在那里听得入神,一面暗运内力一点点冲击大横穴,一面不动声色地继续讲道:“三年前,五台山清凉寺的文殊殿举行开光大典,我随家父前去致贺。典礼大会前一天,在寺里遇到普陀山的水月大师,因和家父是方外之交,两人在一起攀谈,我无意中看到水月大师身后站着五个人,其中四个见过面,是水月大师的四大弟子妙圆,妙空,妙静,妙虚,便点头打了个招呼。另外一个没见过,素衣罗裙,发髻高耸,是俗家打扮,相貌真可以说是惊世骇俗。我当时便看得呆了。后来听到那四个弟子的吃吃窃笑,才恍然惊醒过来,羞得简直无地自容。幸好父亲和水月大师谈得正投机,好像没注意到我出乖露丑。我本来自制力很好,一直潜心武学,对女色不怎么留意,谁知见到那个姑娘登时便觉得有些飘飘然起来,我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再看那个姑娘,可是越是这样想,越是忍不住去偷看。她那俏丽绝俗的脸庞就像是一块磁力极强的磁石,牢牢的将我的目光吸住,再也难于移开。忽然她慢慢转过头,向我看过来,我的心砰砰直跳,激动得手脚无措。她直视着我的脸,目光那样深邃,又是那样迷惘,仿佛有无数的哀怨之情要向我倾诉。我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想要问是什么让她如此伤心,然后去为她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这时她又慢慢把头转开了,原来她只是无意间看过来而已,她并没有看到我,她的心不在这里。我立刻又像掉进了冰窖里。
“晚上回到住所,父亲将我痛斥一顿,说我枉为世家子弟,从小接受诗书教育,竟然那样肆无忌惮地盯着人家佛门女弟子呆看,成何体统,简直丢尽了归云庄的脸。原来所有我那些痴呆傻相都没有逃过父亲锐利的眼光。第二天开光典礼他没让我去参加,严令我呆在住所,不许出门一步。我一个人呆在屋里,当真是辗转反侧,坐卧不宁。我也明白自己的行为很没礼貌,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门外传来悠扬的钟声,我不由得想着她在大会上的神态模样,那俏丽的姿容,落寞的神情,深邃的眼神……一切都是那么清晰逼真,仿佛就在我的眼前。我甚至还想到她在四处找我,向人打听我,当知道我不会再来时,她脸上写满了失望,深邃的眼神变得更加忧郁……直到父亲进门喊我,我才从自己的梦幻世界里回到现实,心想父亲见到我这副痴呆相,一定又是一顿训斥。
“没想到父亲非但没骂我,反而笑容满面地对我说,他已经打听过了,原来那个姑娘不是水月大师的俗家弟子,而是清河太玄庄庄主崔无咎的女儿,叫崔倩如。因为崔无咎不能来,崔家五虎也都在外面赶不回来,所以破例让水月大师带他女儿来参加开光大典。父亲直夸崔倩如不仅长得漂亮,而且知书懂礼,很有大家闺秀的风度。问我是不是喜欢崔倩如,如果有意,他就赶紧找人去提亲,免得别人抢在头里。这一下真是让我喜出望外,顾不得害羞,立刻连连答应。开光大礼一结束,父亲真的找到水月大师,托她替我向太玄庄提这门亲事。回家时,我一路上都是提心掉胆,连觉也睡不好,唯恐这事出了差错。父亲一再安慰我,说由水月大师出面,崔无咎一定会答应的。果然,到家不久,水月大师便春风满面地赶来,说是幸不辱命,崔倩如在五台山这么一露面,提亲的人立刻蜂拥而至,踏破了门槛。崔无咎听说水月大师保的是归云庄的大媒,当下便答应了。
“亲事定下来让我欣喜若狂,但我还是急不可耐地想要早日见到她。出外办事时我总是找各种理由经过太玄庄,去拜见未来的岳父母,却再也没见过崔姑娘的身影。没办法,我只能焦急地盼着结婚的日子早日到来。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前年春天,天下忽然风传消失多年的玉匣天书重现江湖,一时间血雨腥风再起,数不清的人卷入这场追逐,很多人甚至连玉匣什么样都没见到便稀里糊涂地送了命。为了查明真相,早日消弭这场武林浩劫,五大世家中除了现今皇族陇西李氏外,其他四家范阳归云庄庄主号称一指归元仙鹤手的家父、荥阳天雷庄庄主春秋笔郑大同、琅邪鸣鹤庄庄主晴空一鹤王三变和清河太玄庄庄主三才剑客崔无咎,齐集太玄庄商议对策。因为四家曾经与玉匣天书有过莫大的干系,所以大家均觉事态重大,却又不便明目张胆地参与进去,最后决定由四家各派一名优秀弟子,暗中追查天书下落,发现踪迹后相机行事,如果有把握就自己动手,没有把握就飞鸽传书,由四家庄主一齐出动,务必将天书抢到手,由四家代为保管,免得武林中再多伤无辜性命。四家庄主商量完毕便各自回去,安排的四个人分别是崔劳谦,郑见龙,王大明和在下,当天晚上四个人就住在太玄庄,这对我来说真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我对江湖中人人垂涎的什么玉匣天书并没有兴趣,让我激动不已的是,我终于有可能见崔姑娘一面了。
“吃过晚饭崔劳谦说四个人在一起商量一下怎么行动,我推说身体有些不舒服,他们商量好了通知我一声就可以了,先回房间去休息。等了一会儿,天渐渐黑下来,我悄悄起身,见外面没人,便倒插上门,从后窗跳出来,把窗户关好,因为太玄庄是藏龙卧虎之地,不敢有丝毫大意,一路鹤行鹭伏来到后花园。这里距离崔姑娘的绣楼只隔着一堵墙,我先相好地势,在一棵丁香树下隐藏好身形,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二楼的窗户看。我当时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要能偷偷地看崔姑娘一眼就满足了。也不知道呆了有多长时间,仰头仰得脖子酸疼,不时有小飞虫飞过来撞在脸上,楼上虽然点着灯,但没有一点动静,别说崔姑娘本人,连窗户上的影子也没看到。幸好花园里没有人来,藏在树下倒也安全,只是心里担忧有人去房间找我,穿了帮,然后被人发现自己躲藏在人家姑娘绣楼的下面,那可就名誉扫地,说不定婚事也会告吹。正在犹豫不决是不是先回房间,等天亮前再来,忽听吱呀一声,楼上的窗户打开了。一个人影站在窗口,月色朦胧中,正是崔姑娘的身影。只见她举头望月,半晌无语,好像是一尊洁白的大理石塑像,前额在月光下闪着亮光,微风撩起她的鬓发,时不时拂上脸庞。刹时间我的喉咙紧缩,呼吸急促,似乎全身的血液一刹那间都涌到了脸上。忽然丁香树枝在我身旁簌簌抖动,我吓了一跳,以为有人发现了我的行踪,刚要俯身窜出树影,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手抓着树枝,由于过分激动,手脚痉挛,带动得树枝晃动起来。崔姑娘向着我藏身的丁香树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她是否发现了我的踪迹。当时我倒是希望她能看到我,把我从树下揪出来,哪怕骂我一顿,罚我一直跪在地上我也心甘情愿。过了一会儿,她好像幽幽的叹息了一声,伸手把窗户带上,随即里面的灯也灭了。
“我等了一会儿,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估计崔姑娘已经上床睡了,再等下去也没用。好在我已经见到了意中人的身影,总算不虚此行,已经心满意足,便从丁香树下钻出来,站在月光下,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发了会呆。转过身准备离开,就听喀的一声轻响,还没弄明白是哪里发出的声音,一条人影幽灵般从楼上直扑过来。人影飞得并不怎么快,但是无声无息,来得毫无征兆,十分突然,等我看到地下的影子,还没来得及转回身,黑影已经当头罩下。我的心一凉,暗道:这下完了,被崔家的人抓起来,不禁婚事告吹,传了出去,非落个身败名裂不可。谁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阵凉风触面,那条人影从我的脸前飘过,分花拂柳,一路穿过花园,径向墙外飞去,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我这个大活人。我不由得机伶伶打个冷战,鼻子里似乎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心里一荡。等我反应过来时,人影已经看不到了。我跑过去,纵身上墙,举目向人影飞走的方向望去,只见明月在天,树影摇地,远处隐隐传来犬吠之声,四下里静悄悄的,哪里还有一点人的影子?刚要下墙到外面找一找,忽听身后有人嘿嘿冷笑。回头一看,花园里站着一个人,正是崔姑娘的大哥崔劳谦。我跳下墙来,把刚才看到的事告诉了他,就听他开口道:‘夜里露寒风冷,卢贤弟身体不适,站在墙上更容易受凉。墙外荒草野地,即在白天也没什么好瞧的,贤弟如有雅兴,明天愚兄陪你到后山上转转。’声音冰冷,殊无敬意。我知道他对我有了成见,自己一个大男人夜里跑到人家后花园里来,无论什么话都是解释不清的,但心里担忧崔姑娘的安全,还是求他先去看看他妹妹。他见我神情真的很急,便上楼去探问,一会儿下来黑着脸道:‘小妹已就寝多时。’我不大相信,问他是否亲眼见到崔姑娘,他生气地说:‘你是说我们家的丫鬟都靠不住?’我又提到刚才看到的那个女子的身影,崔劳谦只是嘿嘿冷笑,不再说话。我知道他不会再相信我,只好闭嘴。
“回到屋里,和衣躺在床上,一夜未曾合眼。心里老惦记着那个人影,月光下看不真切,但感觉上就是崔姑娘。但是崔姑娘根本不会武功,怎能从那么高的楼上飞身跃下?那人穿过花园犹如御风而行,不出半点声息,轻功之高,生平仅见。难道是崔家故意隐瞒崔姑娘会武功?又或者是崔姑娘一直在瞒着父母偷偷地练武?一个武林世家的女儿练武本是很正常的事,无论是崔家还是崔姑娘本人都没有必要遮遮掩掩。如果不是崔姑娘,那又会是谁在夜里从崔姑娘的绣楼上下来,翻墙出去了呢?又不知道崔姑娘现在怎么样了,不会遭了什么不测吧。接着我又想到崔劳谦的冷漠的眼神,他一定是把我当作无行的浪子,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这门亲事。这样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天就亮了。本想找一个崔家的丫鬟打听一下,但看崔劳谦叫我吃饭时的脸色很有些不善,只好规规矩矩,不敢再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吃过早饭,我们四个人打扮成一般的行脚商人模样,离开了太玄庄。”
卢有朋说到这里,内力已经增强了很多,而被封的大横穴也不像先前那样牢不可破,有些松动。他一边暗中摧动内力冲击穴道,一面接着继续说道:“我们四人一路暗中打听,渐渐了解到一些情况。背着玉匣天书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长相却是众说纷纭,高低胖瘦黑白丑俊差不多都说全了。那少年保密工作做得并不到家,或者他艺高人胆大,并不担心有人来抢他的东西,有时候就在旅馆的饭桌上解开包袱,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一本书读起来。他的身手确实高的出奇,好几次有人想打他包袱的主意,都被他轻而易举地制服。那少年下手十分毒辣,绝不容情。那些被打倒的人,开始还能说话,似乎没有什么大碍,谁知一天不如一天,不论用什么药石都不见效,在旅店里躺不到七天便一命呜呼了。我们四个人打听得年轻人似乎是要去山西太原府,不敢稍有怠慢,日夜兼行,到了太原府,根本不用打听,此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谁都在谈论。太原府最有名的两个人金枪赵小宁和镇西镖局总镖头虎胆龙威司马啸风都已折在他的手里,现在各自躺在家里苟延残喘。那人打倒了这两个太原武林的领袖人物,才不慌不忙地离开,临行时还故意给旅店掌柜的留下话,说有人打听他,就说他下一站要去洛阳玩玩。
“赵小宁和司马啸风与我们四大世家来往密切,武功着实了得,没想到会落到这种结局。我们四个人也没时间去看望一眼,又马不停蹄地跑到洛阳。谁知到了洛阳与太原府的情形完全不同,一连在城里转了两三天,谈论这件事的人倒是不少,可说的全是些道听途说的传言,竟然没有打听到半点有用的消息。难道是被那少年用金蝉脱壳的诡计给耍了?我们私下一合计,觉得一直这样在城里空等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到城外各处名山胜景去转转,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这样一处一处去找,果然第二天在龙门奉先寺发现了他的踪迹。据奉先寺的老方丈元照大师介绍,三天前是有这么一个身背包袱的年轻人到寺里随喜,名不见经传,出手却十分大方,拿出一万两的银票给寺里作灯油费。当时寺里正在四处筹款,准备修建毗卢遮那佛像,这笔钱来得正是时候。所以元照大师亲自接见了那少年人。看他长相黑黝黝的不像富贵子弟,怎么可以拿出这么多的钱,听说话也不是中原口音。问他姓名好刻在功德碑上,他说无需,这钱不是他自己的,他也是受人之托,帮帮忙而已。方丈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后来的谈话中年轻人打听嵩山一个叫逍遥谷的地方,问得很是仔细。之后便离开了。
“我们听了之后,便立刻赶往嵩山,按照元照大师指示的方位,找了好久,直到天色黄昏才找到了那条山谷。山谷的出口很不起眼,但里面的地方很大,谷内有一座业已荒弃的道观,观内除了几个老弱的道士,再没有别人,向他们打听那个少年,他们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四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头行动,发现踪迹以后,想办法通知其他人。我负责的是东方,在黑魆魆的山谷里转了半天,也没发现半点踪迹。我知道那少年的武功非常厉害,所以行动十分小心,每到一处隐蔽之所,总是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响声,而且时刻为自己留下退路,一旦邂逅相遇,不敌时可以逃回道观求救。正在一处岩穴附近搜查时,忽然道观西边传来一阵骚动,侧耳细听,仿佛是有人动起手来。我赶紧赶回去,经过道观时,觉得很是奇怪,西边打斗的地方距道观并不远,为了让同伴听到,郑见龙的呼喝声很大,可是道观仍然大门紧闭,没有一个人出来。由于我的距离最远,所以是最后一个赶到。月光下,只见在一片坟地上,四条身影正在走马灯似的来往打斗。外面的三个人影是我熟悉的,他们动手时都发出很响的呼喝声,另外一条身影比较弱小,被围在核心,只是闷声不响地打斗。崔劳谦他们三个人已经占了明显的上风,只是那人的武功很强,而且招式怪异,一时之间还胜不了他。我刚要加入进去,忽然一条人影从我身旁飞过,直扑前面坟地而去,当真可以说是轻似幽灵,疾如飘风。我浑身机伶伶打个冷战,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就是在花园里那条人影飘过身边时所闻道的那种香味,心里一荡,不由得呆了。
“那条人影加入战场之后,局面很快发生了改变。崔劳谦他们三人一时手忙脚乱,不住后退,而那两个人影也没有乘胜追击,转身向我这边跑来,三个人在后面边追边喊,叫我将他们拦住。那两个人来得好快,片刻间便到了我的面前,当头的就是那个身带异香的人。我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只要跟他们缠上五六招,后面的人就能赶到。当下站定脚步,一招径向对方脖颈拍过去,只要他后退两步,自己的目的就算达到了。岂知对方毫不理会,仍是向我冲过来。我手上加劲,心道:‘不是退,就是死。’掌风过处,对方脸上的那幅黑色纱巾翻转飘落,月光下显出一个大理石般苍白的面容,我不由得呆住了,作声不得。原来这正是我在五台山看到的那张脸,不是崔姑娘还能是谁?正在痴迷之时,掌风飒然,迎面扑来,原来是后面那个人影跑过我身边时,看我毫无防备的样子,顺手给了我一掌。我那时候,脑子里混沌一片,连躲闪也不知道。幸亏崔姑娘从旁边伸手抓住了这一掌,两个人便双双越过我身边,消失在黑暗之中。
“我懵懵懂懂地占在原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人是崔姑娘,那人是崔姑娘。’嗖嗖嗖,三个人从我身边跑过,最后的王大明向我喊道:‘还不快追?’我这才醒悟过来,跟在他们后面向前追去,黑暗中低一脚高一脚的,好几次差点绊倒。王大明回过头来,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道:‘你没事吧?’我赶紧打点起精神,跟着他向前跑。绕过那座道观,便失去了那两个人的身影,大家四下里搜索,直找到天亮,也没发现半点线索。崔劳谦用异样的目光看了我一会儿,问道:‘卢兄,你怎么不拦住他们。’我听他叫我卢兄,不再像以前那样称贤弟,心里一沉,这说明他已不再将我当作他的妹夫看待。我嗫嚅着刚想编个理由,郑见龙在一边说道:‘这也怪不得卢兄,那厮手法甚是怪异,合我们三人之力尚且拿他不下,何况对方还有后援,看他轻功身法似乎还在先前那厮之上。当真动起手来,我们四个恐怕未必是他们两个的对手呢。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跑。’郑见龙是最先遭遇到那少年的,他的衣服撕破了好几处,胳膊上还有血迹。王大明也点头称是,崔劳谦这才不说什么。据郑见龙说,发现那人时,他在坟地里转来转去,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我们四个人又回到坟地去查看,只是一片坟地,有两个刚堆起来没多久的新坟,其余荒草四合,松柏成荫,也没看出什么异样的地方。一连两天,四个人将逍遥谷内外细细搜了一遍,没有查到任何踪迹,只得作罢。
“我们回到太玄庄,将经历的情况,先向崔庄主汇报了一遍。崔庄主沉思了一会儿,并没有说什么,便吩咐我们休息,第二天各自回家。晚上我仍然睡不着觉,刚刚发生的恶斗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只有崔姑娘那张俏丽绝俗的脸庞时时浮现在眼前,怎么也抹不去。我心里有太多的疑惑想要搞清楚:崔姑娘到底会不会武功,从绣楼上下来的那人是不是崔姑娘。如果不是崔姑娘,那又会是谁,如果是崔姑娘,那她半夜三更要上哪里,去干什么。崔姑娘怎么会跟那个背玉匣天书的少年在一起。还有她那哀怨深遂的眼神到底说明了什么。我知道崔劳谦对我已经有了很深的误解,说不定他现在就在某个地方盯着我,我也很清楚,一个没结婚的准女婿,深更半夜到未婚妻的楼下被人抓住会有什么样的严重后果。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弄明白这一切。好不容易等到夜深人静,我跳出后窗,又来到花园里那颗丁香树下等着。如果那条人影再下来,我一定要拦住她,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问问她要去干什么。
“到花园没多久,就听到楼上门响。我赶紧隐好身形,透过丁香枝叶的缝隙向上看。没想到出来的人竟然是崔劳谦,他在门口站住,对着门里道:‘外面风大,你病还没好,别出来了。把药喝了早点休息吧。晚上记着把门窗关好,说不定会有什么狐狸老鼠钻进来。’说这话时还扭头向花园里看了一眼。隐约听到门里一声轻笑。崔劳谦走后,四周恢复了寂静,过了一会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虽然不大,但还是把我淋得全身精湿。我正想着今晚天气不好,说不定崔姑娘不会出来了。忽听喀的一声,急忙抬头看是,一条人影已从楼上飘然而下。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我竟然没有出去拦截,看着她从丁香树旁边翩然而过,像一只巨大的蝴蝶飞出围墙,这才钻出树丛,跟着追了出去。前面的人影并不甚快,但身形轻灵已极,仿佛脚不沾地,悠悠然随风飘逝。我不敢靠得太近,一路小心谨慎,唯恐弄出什么响声。前面的那个人影也一直没有什么异样,似乎并没有发现后面有人跟梢。再过一会,前面出现了一片杨柳林,万条柳丝随着细雨微风轻轻摇动。我怕进入树林后不容易辨别她的身形,所以紧赶了几步。谁知刚进树林,就见前面三四丈远的地方,那条人影背向而立,此时正慢慢转过身来。我赶紧闪身躲在一棵树后,透过飘拂的柳丝向前看。那人独立雨中,罗衣飘飘,鬟鬓晶莹,比初见时更加荡人心魄。她冲着我藏身之处微微一笑,说不清那种千娇百媚的神情,我忍不住心魂飘荡,脑子里一阵眩晕,身不由己地从树后走了出来,一揖到地,哑着嗓子只叫了一声‘崔姑娘’便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等了一下没听到动静,抬头一看,只有细雨萧萧,柳丝摇摇,哪里还有什么崔姑娘的人影。我在树林里转了几圈,不停地轻声呼唤,却再也没见到崔姑娘的踪影。我站在柳林里出了一会神,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说到这里,卢有朋终于将被封的穴道打通,心中一阵狂喜,怕磨镜少年发现,手捂着嘴假装咳嗽,内力在身上迅速运行一个周天,感觉没有什么滞涩阻碍的地方。磨镜少年就站在他身前不足一丈远的地方,目光呆滞,神色迷惘,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好机会,但他并没有立即动手。卢有朋注意到磨镜少年右侧衣服上的血印仍在慢慢扩大,这说明他的伤口还在流血,为了有十足的把握,卢有朋要再等一会儿,等自己内力全部恢复,而对方血流将尽时,便可以一击成功。虽然自己这些痛苦的往事不应当对着外人,尤其是自己深恶痛绝的人说,但这是他所知道的唯一可以拖住磨镜少年的方法,同时他也想知道磨镜少年跟自己的未婚妻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听得如此着迷。
卢有朋接着说道:“谁知这只是噩梦的开始。从太玄庄回来后,我心绪不宁,寝食难安,整天失魂落魄,胡思乱想。不久,江湖上传来消息,那个背着玉匣天书到处行凶作恶的少年,终于在山东被几十个高手设计围困,用车轮战将他拖垮,眼见就要力竭被擒,却不想被一条幽灵似的黑影救了出去,从此销声匿迹。很多人都说他身受重伤,不治而亡。那个装着天书的玉匣也没找到。大家都为这事击掌相庆,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只有我听了后置若罔闻,心里只担心一个人的安危。回到家才一个多月时间,我实在待不住了,心里计划者如何偷偷出去,到太玄庄去见崔姑娘一面,把我所有的疑虑彻底搞清楚。正在这时,太玄庄派人来送信,说崔姑娘病重不治,已经仙逝。
“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崔家送信的人说他家小姐已经卧床将近半年了,上次去五台山,就是希望求佛祖保佑,回来以后似乎好了许多,但时好时坏,有时健康清醒和常人没什么两样,有时候迷迷糊糊,好像丢了魂一样。听了送信人的话,我渐渐怀疑起来,我在太玄庄两次见到崔姑娘,她虽然行事上神神秘秘,身体却是健康得很,轻功造诣几乎无人能比。他们先是极力隐瞒崔姑娘会武功,接着又编造出崔姑娘卧病的谎言,现在竟然又说出病死这样的话来。难道他们是想悔婚吗?那他们开始完全可以不答应这门婚事啊。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崔姑娘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我和父母提出要亲自去太玄庄祭奠崔姑娘,父母当然不同意,说虽然两家定了婚,但没过门,人家仍是崔家的姑娘,跟归云庄没有关系,未婚夫前去为未婚妻吊丧,也没有这样的先例。但我执意坚持,父母没办法,只得让步,临行时再三告诫我,到那里一定要听崔家的安排,凡事要按规矩来,不可率性胡为。我也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有多么荒谬,所以做好了软磨硬缠的准备。没想到到了太玄庄,说出自己的想法,崔庄主一口答应。因为是夭寿,所以只有崔家自己人办了一个简单的丧事,除我之外,没有外人。尸体已经成殓起来,我在棺材前祭祀了一番,便提出要在盖棺之前看崔小姐最后一面。崔家的人当然不同意,尤其是崔氏五虎更是对我怒目而视,恨不得将我一口吞下去。挣了半天也挣不下,只得作罢。但我只是表面上让步,不亲眼看到崔姑娘的面我是绝对不会罢休的。到了晚上我偷偷跑到灵堂,躲在窗外一个阴暗的角落,等着机会。终于守灵的人又是出去,我钻窗进去,幸好棺材还没上钉,我运力于掌,轻轻掇开棺材盖。棺材盖移开的一刹那,我原以为他们的阴谋就要败露,不想吃惊的是我自己。崔姑娘安静地躺在里面,脸白如玉,好像还挂着一丝笑容。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不久前还向我微笑的崔姑娘,只不过才不到一个月的工夫便和我阴阳异路。如今我所深爱的人近在咫尺,却又似远隔山河。我摘下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玉玦,放在她的头边,这本是定亲时崔家送给我的礼物,说是崔姑娘从小戴在身上的,我一直戴着,从没离过身。我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这是我日思月想却又从来不敢奢望的事,如今成了事实,但指尖上那股冰冷的感觉带给我的却是彻底的绝望。我叫了一声‘崔姑娘’,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便人事不知……”
他还没把话说完,没想到咕咚一声,真的有人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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