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命为钦差,专门为皇帝宣读些不讨好的圣旨,刘长夏也习惯了接受各种各样的目光洗礼,有哀求的有怨愤的也有绝望的,但是像这次这样,还是第一次,刘长夏面上没有一丝动容,心里已经七上八下了。
天山郢泉,一直来都是禁地,是圣祖皇上亲自划的界限,不让闲人靠近。举着圣旨,带着人马在这白茫茫的雪域之中走了三天,才见到了郢泉这座雪域之都的城墙。皇上说过,这也是禁忌,所以到了城下,表明身份后,刘长夏自己让手下在外等候,自己孤身入城去谒见翼王。
没想到看似荒芜的雪域里,还有这样繁华的城市。刘长夏一边走着,一边用心看着,这百年封闭之下的郢泉,地处雪域之中的郢泉,既然自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也不由大吃一惊。异邦的人,民风开放,男男女女都在街上,衣着不但怪异而且暴露严重。两边的建筑都是刘长夏前所未见的,风格迥异但似乎非常牢固,用来防守非常合适。
身为御前侍卫,刘长夏下意识地就开始为皇上收集这里可能的不利情报,但是当全身的神经都放开去的时候,他还真受不了,这里百姓的热切目光。
在他看来,这里的人虽说是异邦,有着完全不同于中原人的肤色发色,连眼瞳的颜色也很诡异,但也都算是令人不得不称赞的美人。刚开始注意到有几个女人盯着他的目光异常热情,仿佛要吃了他似的,刘长夏纵然不会自恋到认为自己有多么迷人,但多少心里还是有点暗喜的。
可到后来,两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看上他的人,或者说那样注视着他的人站满了整条街两边,男人女人甚至还有老人小孩,刘长夏再好的定力也有些支持不住了。皇上没有明说,但似乎这个民族隐世于这雪域之中是有它道理的,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食人族?
咽了咽口水,刘长夏加快步伐,赶紧跟着接待的人往城堡里赶。听见大门在他身后被重重地关上,那些目光也不再感受到了,刘长夏这才松了一口气,偷偷抹了把额上的汗。
然后进大厅,喝了一种很奇怪的红茶,刘长夏终于见到了一身汉服的翼王,顿时倍感亲切。然后照规矩宣读圣旨,看翼王的样子也不奢望他能跪下接旨了,刘长夏眼不见为尽,双眼紧盯着圣旨。
翼王倒是出乎意料地和蔼可亲,一下子接了圣旨,就说立刻照办,明天就能前往赴任。刘长夏寒暄两句,然后提出了他此行的第二个任务,要带翼王的女儿回宫。
送自己的女儿进宫为质,总要有些挣扎,看翼王像是通人情的人,刘长夏也料到他必定会有不忍,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会讲出这样的话来:“这个,刘大人真不好意思,可能要让您白跑一趟了,我女儿梅棣,现在不在城堡里,也不在郢泉,她已经走了。”
跑了?这是刘长夏的第一反应,但是不可能,圣旨在他手上除了皇上没有任何人见过,公主不可能那么早得到消息跑掉的。然后他就想着是不是翼王舍不得女儿故意这样说,于是加重了语气道:“翼王殿下,这些年您虽然隐于世间,但始终是天家臣子,这抗旨不尊,欺君枉上,可是大罪,要诛连九族。请翼王殿下速速找回公主,随卑职回京面圣。”
翼王的嘴角在刘长夏说话时慢慢拉开了一丝微笑,好像在讥讽,又觉得不是那么真实。刘长夏别的感觉没有,就突然感觉到了寒冷,感觉到了压力,那是翼王的一挑眉而已。
“刘大人,你可能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女儿听说皇帝陛下要请她去皇宫做客,异常兴奋,迫不及待地就要赶往京城,我拦也拦不住,就由她去吧。这郢泉通往中原只有一条路,刘大人立刻折回去,说不定就能在路上遇到她了。”
一直努力让自己保持着从容冷静的面部表情,刘长夏终于也忍不住了。这理由也太荒谬了一点,万一回去路上要是找不到公主,让他找谁要人去?
“啊对了刘大人,我女儿走得比较急,东西没带多少,我这帮她准备了点行李,已经让人装在马车里送到城门口了,等下回去的时候就劳烦刘大人带上,一并送到宫里。”来不及说什么,翼王又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看翼王说得,好像真的一样,但是刘长夏怎么能确定自己真能顺利找到在外的公主呢。就说那个公主吧,如果真的是急着往京城去了,那么看来个性一定非常冲动还好动,谁知道她见了外面花花世界会不会该了主意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呢?不管怎样,现在翼王在眼前,就先抓住这一个。
刘长夏酝酿好说辞,正准备开口,翼王转身就上了宽大的楼梯,在他发声的前一刻,朗声说道:“刘大人千里迢迢来这里,我本来该好好招待,怎么也要请你吃顿饭,可惜你要赶着去追我女儿,我也不好耽误你的时间。而且我明天就要去赴任,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就不多留刘大人了,你请吧。”
怎么能这样,刘长夏自然没那么听话,踏着楼梯追了上去,没上两步就定住不能再动了。那是因为,翼王回首,朝他瞪了一眼。那种气势,那种压迫感,不是用言语能够说明的,刘长夏觉得不是自己的身体因为危险而做出的停伫,而是从灵魂里面就被深深钉在那里,不敢动弹。
眼睁睁看着他走远,却不敢再出言制止,刘长夏只好无力地垂首,叹口气听话赶紧追人去。
“等一下!”猛然翼王的声音又在耳边,刘长夏回身就看到身后的翼王,自己竟然连他的脚步都没听到。看来这翼王的功力,果然高深莫测,难怪皇上他会坚持要请出隐世的他了。
“你还没见过我女儿吧,这样这么找得到?给,这是我女儿的画像,这可是我多年珍藏,现在就暂且借给你,你要好好保存啊。”翼王恋恋不舍地递上了一个银质挂件。
这个银链子下面有个椭圆形的坠子,还可以掰开来,不过一寸长的纸上画着一个相当可爱的……婴儿!
刘长夏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翼王早已没了踪影,大门在他面前打开,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外面,至少还有点阳光,让他不再那么压抑。皇上说得没错,这翼王,果然不是一般人。
出来便没有人领路了,刘长夏正愁着自己要怎么通过那长长人街,却发现现在外面的人都远远避开了他,似乎有害怕。刘长夏很快意识到,他们现在目光所在的,就是他手上那串银链子。
看来翼王给他的也不是一件废话。刘长夏把它挂在了腰间,然后挺直了胸膛走回去。不管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他始终都是钦差。
然后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公告栏,那里几乎什么都有,上到翼王的决策,下到邻里的娶嫁,最让刘长夏吃惊的是,还有他那圣旨的内容,看上面标注的日期,是三天之前,也就是他一跨进这禁地的时候。
一阵寒风吹来,刘长夏忍不住一个冷战,然后飞似得逃出城去,找到他的队伍就要回去。这翼王的地界上,不易多留。
不过,在看到城门外浩浩荡荡等待着他的八辆装满箱子的大马车,以为已经再不会对什么感到吃惊的刘长夏,还是忍不住张了张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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