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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月映蝶》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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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片雪花迎风轻舞,暗沈无月的夜,特别寒冷。

撑了伞,唐逸幽迎着漫天雪花,步行在宽广的院落中。

脑海不经意又浮现一张冷艳的容颜。

有半个月了吧?她现今可好?一连受创,不好生调养是不行的……一连串的思绪,全绕着那不知名的女子打转,他无法解释为什么,系念之心就是深刻得不合常理,分别以来,她的形影总是不时的萦绕心间,挥之不去。

他自嘲地一笑。严格说来,他与她只能算是个陌生人,他甚至不晓得她的名字,可又为何止不住对她的牵肠挂肚呢?

她太过神秘,一身沧桑气息,隐约可知她并非寻常人家,她的身手是无庸置疑的,可她的时时负伤也很让人忧心,前两回是幸好遇上了他,所以有惊无险,但是以后呢?她能如此幸运地遇上同他一般的人,及时解救她的小命吗?

这样的想法令他坐立难安。

她不像个会珍惜自己的人,上回在破庙中,他留意到她肩头的伤渗出血丝,显然愈合得并不完全,本想顺道将伤口处理好,没想到她清醒的速度出乎他的意料。

破庙那一夜,他承认他是过度唐突了些,纵然大夫与病人之间不能以常理论之,但他的作为已属严重冒犯,她的清白,等于是全毁在他手中了。一般姑娘家极为重视贞操观念,将名节看得更甚生命,宁愿死去也不会让他以这种方式挽回性命,所以若换作其它女子,为与不为间,他会有所迟疑,但,那一天,只因是她,所以他连犹豫也没有。

他早该想到的,冷傲如她,不是个会拘泥于世俗的女子。

分离之后,他时时在想,她可有善待自己?

答案是可预见的,而,他为这样的答案悄悄扯疼了心。

他知道不该,然而,他却无法不对她魂牵梦萦。

心灵深处,他其实比谁都清楚,这名女子,不是任何人能爱得起的,不论往后他们会不会再有交集,他都该很理智的将她抛诸脑后,可该不该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已然悸动了的心,还能后悔吗?

为这样一名女子动心,怕是要受苦了。

幽幽逸出一声叹息,正欲转身进屋,一阵轻细的敲门声由偏门的方向传来,他不等仆人去应门,双脚走向前去。

门一开,立于眼前的佳人出乎他意料,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妳——」他错愕地看着门外日夜牵念的女子。

「我来还披风。」低低幽幽的音律,轻得就像这天地间的霜雪。

还了所欠,她才能心无塞碍地将任务做个了结。

唐逸幽很快地反应过来。

「妳这傻瓜!」接过的披风,不是收下,而是密密环上她单薄的身躯,手中的伞往她的方向移,不在意自己置身在风雪中,一心忙着拂去她发上、脸上的雪花。

寒月怔怔愣愣,一时忘了置身何处。

是不是真的太冷了?她竟会贪恋他所传递的温度。

「先进来再说。」唐逸幽心急地将她往房里带。

许是他脸上不加掩饰的心焦触动了她的心弦,她一时忘了反抗,直到一件件保暖的衣裘往她身上覆,她终于忍不住恍惚地抬眼看他。

「好点了吗?」他倒了杯热茶,放入她冰凉的小手,柔声问。

她不由自主地点头。

他一连串的行径,教她无从招架起。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如此真切的关怀,不似作假。

从来没有人会这么对她,无尘也珍视她,但表现的方式却截然不同。他希望她独立,所以不会轻易给予让她软弱的柔情;她跌了跤,他也不会扶她,只会在事后为她上药。

无尘也许是对的吧,若非如此,不够坚强的她,无法在那样的环境中生存,更熬不到今日;他的用心良苦,她都懂,只是,他是否知道,正因为这样,才会造就出今日寒漠无心的她?他又是否知道,她内心深处,一直在压抑着对温情的渴求……

可……为何是这个男人?为何是一个将在她手中结束生命的人?他对她始终毫无怨尤地付出,一再的对她好,她真的不懂这个男人……

「好了,现在,告诉我,妳家住哪?等雪停了,我送妳回去。」温柔的音律滑过耳畔,他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家?」听到记忆中遥远的名词,她透过他,目光变得迷离起来。

家,所代表的,是温馨、是幸福,而她,早就失去拥有它的权利了。

「没有……」她没有家,没有幸福,她是无根浮萍,浮沈于天地间,找不到落脚处,没有人肯收留。

唐逸幽静默了下。

她眼中有着强抑的失落,他懂那代表什么。

这样的她,让他深深心疼。

「愿意留下吗?」

她漫无光彩的眸子激起淡淡的讶然。

「如果妳需要的是有人关心的感觉,我能给,累了、倦了,我便收留,唐家的大门,永远为妳而开;当妳想离开时,也用不着跟我说什么,只要让我心里有个底便成。」

可,他又为何愿意如此待她?严格说来,他们甚至还称不上认识,不是吗?那么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说出这些话?

「唐……」她轻轻吐出话语。

心底有道小小的声音在吶喊。不要,不要……千万不要是他!

尽管已九成九笃定是他,她还是抱着微弱的希望,但愿他不是唐逸幽。

不愿去探索原因,总之,这一刻,她是打心底排斥她将结束他生命这件事。

「我还没告诉妳,我的名字是不是?」真是胡涂!他轻敲了下脑袋。「我姓唐,唐逸幽,飘逸的逸,思古幽情的幽。」

没错,是他!

最后一丝期待幻灭,一切早已注定。

「妳呢?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一再负伤吗?」问这些,只是基于关心的立场,不论她有多么复杂的背景,在决定将沧桑的她放入心上时,她的事便等于是他的,他亦不再有后悔的余地。

有什么好说的呢?杀手不杀人还能做什么?既是杀人,会负伤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她在心中悠悠地想。

看出她没有回答的意愿,他也不以为意。「别误会,我无意打探什么,妳不愿说,谁也不能勉强妳,但妳至少让我知道该如何称呼妳。」

「映蝶,姓谷。」不假思索的,她道。

「谷映蝶——」他玩味着。「好美的名字。」

为何道出这个名字?短瞬间,她亦迷惘。

这个名字,在她的生命中已岑寂许久,久到她几乎要遗忘,可,它终究没完全湮没在岁月洪流中。无形之中,她已将对人性温情的渴求寄托于这个名字,而「寒月」这个称号,只是一个冰冷而失去人性的代名词,潜意识里,她不希望由他口中喊出。

这般复杂的心思,她已无法去厘清。

剎那间,她断然决定——

「我留。」

「什么?」几时又冒出这一句?

「你要我留,我就留下。」她更完整地补充。

「妳……妳是说……真的吗?」融入淡淡惊喜的语调,失去了几许平日沈稳。

她挑眉看着他的表情。「收留来路不明的我,你不害怕?」

他笑了笑。「我怕什么?」

是他对人性太有信心了吗?所以对所有的事总是看得美好?

「怕我来者不善。」她挑衅道。

「妳是吗?」他沈静地反问她。

「你知道吗?有时过于善良,未必是件好事,恩将仇报是人类最擅长的戏码。救蛇,会反遭蛇蛰;救虎,会反落虎口,最后换来尸骨无存的下场。我或许不是猛虎,但却有可能是杀人不见血的毒蛇。」

「难得妳有说笑的兴致。」他没当真,一笑置之。

「你不信?」

「妳并没有非伤我不可的理由,不是吗?」

「未必。」

她有意作对,唐逸幽也不以为忤。

「好,那么我问妳,若有机会,妳真的会伤害我吗?」他俯近她,很认真地望着她问。

「会。」她答得果决,不曾犹豫。

敢作敢当,她不说违心之论。

唐逸幽点头,微微退开。「好,那我多少会防着妳。」

他以为,防就有用吗?当她决定取下他的命时,他是决计躲不掉的。

她冷笑。「何必这么费事,直接将我丢出大门之外不是更一劳永逸?」

唐逸幽深深看了她好一会儿,叹息道:「如果不是真心想笑,我宁愿看妳冰冷的表情。妳可知妳的笑,道尽了对世间的嘲弄?我看了很心酸。这个人世,真这么令妳失望吗?」

她心弦一震,匆匆逃开眼,几乎无法面对这样的他。

逃?她竟然也会逃?寒月呀寒月,妳不是最无畏无惧的吗?妳连死都不怕了,为何面对他,妳却学会了懦弱的逃避?

他幽邃的眼瞳,写满了暖暖的情感,像是对她的怜惜,头一回,她发现眸光也能撼动人心。

这一刻,她什么也不确定了,这样的决定,是正确的吗?

演变至今,脱轨的情势已非她所能掌控,她非但没有速战速决,反而留了下来,更料不到,漫天风雪下,唯一的温暖处,竟是有他的地方——

※※※

唐逸幽收留了谷映蝶。

在这件事上头,唐逸农碍于对兄长的尊重,所以未置一词,但他自始至终,都未曾稍掩他极度不以为然的态度。

打从谷映蝶出现开始,唐逸幽是形影不离地伴在她身侧,对她,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体贴,事事代她想得周全……

什么嘛,真搞不懂大哥在想什么,他对这来历不明的女人,实在好到不能再好!这一点,想必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所以语嫣那张沈静柔婉的面容,才会泛起几许的轻愁……

可大哥呢?在他和谷映蝶形影成双的同时,他会回眸去留意身后那个为他黯然神伤的女子吗?不,他没有!他现在所有的心思全放在谷映蝶身上!

早在大哥救回她时,他心头便有隐忧,本以为她的离去,能让他们回到原有的平静生活,没想到……他恐怕是放心得太早了,事情演变到这样的地步,谁都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虽然谁都没说破,但都心照不宣。

他好想拂去语嫣眼中的忧伤,但是……语嫣需要的不是他,他空有一腔怜惜,也只能化诸声声无奈的叹息。

她总是这么的让人心疼,明明谷映蝶的存在伤害了她,然而善良如她,却还对她强颜欢笑。

傻语嫣呵!她见鬼的干么要这么善解人意呀?人家又未必领情。

他真的不明白,像语嫣这么好的女孩,大哥为何不要?反而将心思放在一个性情冷沈的女人身上,他不信大哥会看不出来这名女子并不单纯,就怕她来者不善,别有所图,将她留下,早晚会出问题。

坦白讲,这女人是他见过最嚣张的客人,她的淡漠冷然,可不因寄人篱下而有所改变,看在唐逸农眼里,那叫「目中无人」!

一连串加总下来,对她的成见堆得比山还高,他实在给不了她多好看的脸色,反正她也不像个客人,他何必非得有主人的风范?

每想到这些,心情就好不了。

难得天气放晴,气候稍微回暖,本想到外头走走,岂料,才一出来,便见着不远处园子里的谷映蝶。

他闷闷咕哝了几声,想也没想就掉转方向。他宁可回屋子里闷到发霉!

他是怎么样也不会承认自己的行为失礼,反正这女人视若无睹的工夫也很高竿,打招呼这种事就免了﹗

转身的同时,正好和唐逸幽错身而过,他很敷衍地点了个头便进屋去。

看了看弟弟消逝的身影,又看了看前方文风不动的谷映蝶,唐逸幽无声一叹。

来到她身后,他柔唤道:「蝶儿。」

「嗯?」哼应声似有若无。

「想到外头走走吗?」

她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唐逸幽也没等她回答,将预先取来的披风覆在她身上,与她由后门一道出去。

走了一段路,他徐缓地打破彼此的沉默。「逸农就是这样,别见怪。」

此言一出,她微感讶异地扬眉看他。

他苦笑。「妳以为我看不出来?逸农对妳并不友善,我希望妳别放在心上,我们兄弟的感情虽然很好,但观念上总有些微差距,有些事,很难取得共识,我知道他的出发点全是为了我好,只不过无法理解我的想法罢了。」

他就是因为这样才带她出来散心的吗?

原来,他细腻的心思,早将一切看在眼里,知晓唐逸农对她的排斥。

「没必要说这些,我什么都不是,我的感受不必去在乎。」

「别说妳不是真心想说的话。」她明知道不是这样,何苦说这些话让他难受呢?

谷映蝶执意不看他,闷着声不搭腔。

是的,她知道。她一直很清楚唐逸幽是真心待她好,从没有人对她这么用心过,为什么是他?

多讽刺啊!他全心全意呵护她,她却一心一意想置他于死地。

「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温柔多情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属于他的温热气息淡淡拂过雪颈。

「没有。」她别开脸,声音不带情绪起伏。

唐逸幽低低一叹。

她一定不知道,这样的她有多让他心疼。她不是没有喜怒哀乐,而是将内心最真实的感觉强压在心灵深处,强迫自己无悲无喜,久而久之,便以为自己真已无心无情。

他想伐回真实的谷映蝶,一个会哭会笑、会有人性温暖的谷映蝶!

牵起她的手,与她融入人来人往的市集,未加留意掌中的柔荑在那一剎那曾不经意地一颤。

多温存的举动,他的掌,是她握过最暖的。

在那遥远泛黄的记忆中,一双小小的手,总是被牵着、握着,就像已被放在心头珍宠……她怎会忘记呢?逼她将一切封锁的,是取而代之的片片血腥……那殷红的梦魇太可怕,她今生再也不愿忆起。

唐逸幽察觉到掌中柔荑不寻常的冰凉,关切地偏过头看她。「怎么了,蝶儿?不舒服吗?」

她无意识地摇头,再摇头。

「若真身子不适就别勉强,知道吗?」唐逸幽将她小手握得更紧,传递着温暖与关怀。

她的手,不若寻常女子的温润,许是长年习武,执剑的手并不细柔,反倒是唐逸幽修长完美的手较她柔暖许多,透露着优雅的书生气质。

同样是一双手,为何他掌心的温暖,会这么令她眷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脑中突然浮起这句话,她终于知晓,为何这两行再简单不过的句子,却能感动千千万万人。

是啊!多单纯的一句话,多单纯的一个举动,却莫名的令她……

道道血影再次飞掠脑际,与眼前的唐逸幽重迭……呵!多可悲呀,这一回,居然也是以血腥为终结,他与她,注定有一个人会是错误的存在。

只是,他的千般温存却又是这么地迷惑她——

唐逸幽顿住步伐,将她的思绪拉回,她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约三步之前,有个衣多褴褛的孩童,那孩子看来最多也不过十岁,身上多处脏污,狼狈至极地向人行乞。

市集中,人潮来来去去,无人为他伫足,若有,也是去去嫌恶的一眼,没人愿意施他分文。

她回头看向唐逸幽。

他想干什么?同情心又泛滥了?

映蝶发现,不知打几时起,她也能多少猜出他的心思,开始了解起他来。

小乞儿见他正注视他,赶忙上前去拚命哀求。「这位大爷,您行行好,小的已经好几大没吃东西了,您慈悲为怀,施舍小的一口饭吃,小的感激不尽,小的给你磕头……」说着、说着,人就要往地面跪去。

「万万不可!」唐逸幽分毫不差地扣住他的身子。「人生在世,难免有不方便的时候,我既有余力,又怎会推辞。」

他取出荷包,将一半的银两给了小乞儿,约有数十两,够他大半个月不愁衣食了,如果他够勤快,能够好好运用这些银两做个小买卖,往后的生活将不是问题。

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小乞儿看傻了眼。「这……」

「拿去呀,发什么呆?」他轻声催促。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他真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好人!一激动,眼看又要下跪。

「别这样。」唐逸幽再一次适时阻止了他。「不过是顺水人情,你行此大礼,反倒是折煞我了。」

「那……那……往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您……」

唐逸幽摇摇头。「小事一桩,谈不上什么报答不报答,只要你能好好运用这些银两,让生活安定下来,别再对人卑躬屈膝、折损自身的傲骨就成了。」

「是、是,我一定谨记。」小乞儿连声道。

「那就好。」他将手伸向冷眼旁观的映蝶。「我们走吧,蝶儿。」

映蝶不以为然地轻哼了声,未置一词。

步行了一小段距离,他转头打量她,轻笑道:「妳的表情和逸农好像。」

她哼了声充当回答。

唐逸幽也不以为意,自我调侃地说:「有时我觉得自己像是纨垮子弟,只会致力于挥霍家产,若不是逸农有经商长才,将先人留下的数间药材店管理得极好,恐怕家业早被我给玩掉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不是块当商贾的料,虽有精湛的医术,但天性中的淡泊名利,很难以此致富,往往人家以千金答谢他的救命之恩,他还费尽心思地推辞呢!就算推辞不掉,他也是左手进,右手出,全数用来救济贫苦。

「这么清心寡欲,建议你出家当和尚。」反正他与世无争的恬淡性子也与和尚无异了。

他失笑。「妳也学会消遣我了?」

映蝶不是个会说笑的人,看来倒像是认真的,她真这么想吗?

他敛去笑,专注道:「不,妳错了,蝶儿,我不是圣人,没有妳想的这么无欲无求,是凡人,就有属于凡人所逃不开的爱怨嗔痴,也许,很多事我能看得极淡,但,我也有我放不开的执着,以往不懂在乎,是因为我没遇上足以令我在乎的人事物,一旦遇上了,我也很难潇洒得起来。说到底,我也只是个与别人无异的凡夫俗子。」

映蝶瞥了他一眼。他的意思是,他现在遇上了?懂得何谓在乎了?

是什么呢?不求名,不求利,笑看世间浮华的他,还有什么值得他去执着?

不经意的视线,移至他手中无意识把玩的荷包。

这荷包看来十分精致,不像坊间之物,反倒像是某人精心缝制的……这让她极自然的联想到上回那件披风,同样的独具巧思,但,会是谁呢?

唐逸幽看出她的疑问,顺手将荷包系回腰间,极自然地回她:「是嫣儿送的,她有一双令人赞叹的巧手。」

「她对你可真好。」她嗤哼。

桑语嫣的心事早就清楚明白地写在脸上了,就只有眼前这个不解风情的呆子看不出来。

「是啊,嫣儿是我远房亲戚的独生女儿,因为父母早逝,从很小的时候便住到我家来,我们可以说是青梅竹马,看着彼此长大的,虽然这当中我曾离家很长一段时日,但深厚的感情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

「是吗?好一个红粉知己。」连她都没留意,那口吻带了几许平日所没有的尖锐,心细如发的唐逸幽却听出来了。

他细细审视她的表情,若有所思地道:「别胡思乱想,我将她当妹妹。」

「你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胡思乱想?」音律微低,听来有几许冷意。

「没有就好。」他抬手想拂顺她的发,她却冷冷地避了开。

唐逸幽包容地笑了笑,没放在心上。「我看妳也没什么兴致再逛下去,回家好吗?」

她没回答,沉默着往回走。

今天是扬州城一年一度的赶集日,人潮特别多,也特别热闹,来来往往中,偶有轻微的擦撞总是免不了的,唐逸幽被人匆匆忙忙地撞了下,身旁的映蝶依着平素的敏锐特质而瞇起了眼,反射性地就要抓回那个人——

唐逸幽扣住她的手腕,微摇了下头,这一稍纵,转眼间那人已不见踪影。

「你——」映蝶不解地看他。

「钱财只是身外之物,无妨的。」

这么说来,他早就知道了!

「钱财你不在乎,那荷包吗?也不心疼?」像嘲弄,又似多了些许弦外之音。

「嫣儿不会怪我的。」

敦厚如他,对于别人的心意,他会善加珍惜,但也仅仅于此;至少她看不出这当中掺有什么特别的依恋情愫。否则,他不会任方才那人取去荷包,而那件披风至今也仍在她那儿,他并没有收回的意思。

她皱起眉。「是刚才那个乞儿?」匆匆一瞥,她并没有看清楚。

唐逸幽叹了口气,点头。

「为什么?」她真的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一片仁慈却换来这种对待,他何以不怒不恼?

「方才我能无条件将银子施舍给他,没道理如今不能,虽然方式不同,但我确有成全他的意愿。少了这几两银子,对我并不算什么,但对他而言却重要多了,再说,他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何必与他计较这么多?就像我先前所言,谁都想活得抬头挺胸,没人愿意为了几斗米而折损傲骨,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文钱逼死一名英雄好汉吧!我够幸运,不曾尝过这样的苦,有些人却不同,那孩子一定是苦怕了,所以才会如此,面对这种事,我只会更感到心酸。」很多事,换另一个角度去想,便觉情有可原,也就不会去介怀了。

这唐逸幽真是慈悲到让人受不了!没见过这样的人,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他,他也会替天下人找尽借口,然后大大方方地原谅,并且付出他的同情!

不想去解释为什么,她就是莫名的感到生气。她总算明了,他这个人就算吃了再大的闷亏,也会笑笑的不当一回事,永远只会替人着想。

还有那个小乞儿更可恨!说什么想报答他,这难道就是他所谓的「报答」?

愣了下,这小乞儿让她想起自己。

她有资格去指责别人恩将仇报吗?唐逸幽一再救她。而她回报他的又是什么?这样的她,与小乞儿又有何差别?

不、不!她在想什么?杀手是没有感觉的,她为什么要有罪恶感?

「妳在生我的气吗?蝶儿?」逸农和嫣儿也会气他,但他所不知道的是,他们之所以气他,是因为他对自己太无所谓,他们是心疼地。

「你早晚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善良给害死!」

「不会的。」他满足地笑了。「有妳关心我就够了。」

关心?

她变了脸色。「谁关心你了!」荒谬!

「没有吗?」真的是他自作多情?她完全无意?

无声的叹息在心底响起。

自从认识她之后,太多不曾有过的感触,她教他一一体会。潇洒的心放不开,恬淡的性情不再平静,烦恼多了,叹息也多了。

蝶儿可知,拥有的再多,若不包括她,那么他便是一无所有,因为他唯一执着的,只有她;他真正盼的,也只是她一句柔柔暖暖的关怀。

至于这一份执着,带给他的究竟是希望、是幸福,抑或是另一场未可知的磨难与血泪,他完全没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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