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原本不用我来说,瞿让遇事素来比我考虑得周全,这次大概是真的有点内疚吧,还知道考虑起我的形象问题了。
我朝他笑了笑:“行了,无论如何,国舅总是疼孤的,你放心。”
他这才转身从侧门出去。
我狠狠呼出一口气,作了一番心理准备,终于开口命小黄门去将国舅请进来。
国舅多年来一无所出,所以即便他一直热衷于往国舅府搬金银珠宝,孤也不紧张,待他百年之后不都还是孤的么,只是他这膝下无子的原因流传了这么多年,父皇在世的时候没当回事,他竟然也没有出面解释,他同我母妃……
还没来得及细想,小黄门已经将人领进来,遥遥就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官家可有大碍?”
官家没有大碍,官家看您更没有大碍。
国舅今日穿得略有点随意,看起来就像家常睡袍似的,不过若是真在府里养病时临时接到的消息,衣裳都来不及换就进宫来探望孤,看上去就更真诚了,但他水色也太好了些,看着可不大像他之前折子里所说“感染风寒”的样子啊。
不过这次国舅来探望孤,重点要表达的意思是:我已经好了,赶明儿就能去上朝,官家您可得好好将养着,可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
孤听进去了,随即问起了旁的:“听说最近江南灾情得到了控制?国舅在府中养病,不知国事如今谁在打理?”
这话问出口才发觉到不妥,孤一个皇帝居然问国事是谁在打理……好在国舅关键时刻总是选择性失聪,也同我说起了旁的:“官家果真是大了,病中仍不忘记挂国事,说起来老臣还有一桩事要同官家禀报。”
孤来了兴趣,调整好姿势听他继续道:“官家可知,二十年前曾有杨氏一族因通敌叛国,曾被先帝下令满门抄斩,此事当年事出突然,杨氏家主素来本分,朝中有不少人为其说情,可先帝却坚持将他们满门抄斩,照理说杨氏一脉当就此断了才是,可最近老臣却收到消息,竟有杨氏遗孤已现身京城……”
国舅的话点到即止,孤却听出了些许门道,最近“杨”这个姓出现得太过张扬和频繁,如今连国舅都来孤面前上眼药了,无非是想告诉孤,此人现身京城与他无关。
“国舅连日来身体抱恙,还对如此小事上心至此,”我笑了笑,“孤真是好福气啊。”
他见我并不接话,就也跟着微微笑起来,并不再多说什么。
国舅这个人,早年的时候是以“貌若潘安”闻名江湖的,孤年少时见他最多的场面就是在过年的时候,那会儿父皇特喜欢给他敬酒,一边敬酒一边喊他:“达华啊……”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听到父皇叫他名字,我就特别想笑,有一次还真的笑出声来了,最后回宫被母妃责罚,居然也是他赶来解的围。
现在虽然已不复当年的盛容,但他微微一笑起来的样子还是足够迷得一票小娘子们神魂颠倒,可孤此刻见到他这一笑,下意识就在心里想,国舅当真是老了啊,比起沐易来差远了……
国舅来探望完孤,很快就起身告辞,说是得回去换身衣裳,还得去处理政事,让孤不必忧心国事,好好将养着。这话听得孤就不高兴了,他一走就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小黄门们个个吓得瑟瑟发抖、不敢靠近。
其实说真的,父皇将这偌大的江山交给年幼的我,不做点准备就太危险了,国舅自以为就是那准备,可他忘了,我父皇也是千年的狐狸,不给我留点可用之人,他走也走得不放心啊!所以说国舅能收到的消息,我自然早就知道了。这时候有饭菜的香味飘过来,门外还有小黄门踌躇着不敢来敲门的影子在晃来晃去,我强忍住闻到饭菜味道引起的反胃和不适,琢磨着夜里瞿让一定还会再来,也料定他此行会一无所获。
瞿让进来的时候还是蒙着面的,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里充满失望。
我笑起来:“你可知今日国舅来同孤说了什么?”
他想也不想,直接说出三个字:“杨子令。”
一个个的都还挺聪明,衬得孤跟傻子似的,但孤也并不计较:“杨子令这个人你不必去查了,他不是国舅的人,也不是贾叙之的人。”
瞿让不解地看向我,不说话我也能猜到他的意思,他是想问:“难不成是你的人?”
我也就顺势告诉他:“即便现在不是,也迟早会是。”
瞿让更加不解了,我挥了挥手道:“就你这智商,还没我高呢,我都没弄清楚父皇到底是想干什么,你就别瞎想了。”
许是我的话说得太直接,瞿让被噎住,好一会儿没吭声,我不耐烦地翻着桌上的奏折,听到小黄门在外头禀报:“官家,太医来请脉了。”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眼睛上还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瞬间抬起头白了瞿让一眼,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颗黑子,投进了画缸里,这什么奇怪的爱好……大概是注意到我的目光,接着他就很及时地别开头看起了窗花。
“进来吧。”话音刚落瞿让就翻身上了房梁。
进来的却不止太医而已。
太医很快就请完脉出去了,左右也不敢正眼看孤的眼睛,但跟着他一起进来的贾叙之倒是一副“老臣做好了打持久战准备”的样子,坐下来就开始同孤唠家常,什么官家最近身子看着不大好啦,官家胃口如何啦,最后终于绕到正题上来,孤见他暗暗挺直了腰背就知道要不好,果然他张嘴就道:“真是岁月如箭,时光如梭啊,一转眼官家就到了该大婚的年纪,若是官家不弃,老臣膝下尚有一女名有貌,虽名有貌却绝不是那红颜祸水的女子,您看……”
孤差点“哇”的一声哭出来!
他老人家还真敢提!他那闺女是一般人吗!那可是威震满京城的贾有貌啊!孤幼时又不是说没见过!她脸上一块硕大无比的胎记根本当不起“有貌”二字那就罢了,关键那还是个泼妇!京城里的纨绔个个都被她收拾过,她小时候连孤都敢欺负!那时候孤就在想,这以后若是哪个男子娶了她,怕是要倒八辈子霉了,没想到这烫手的山芋就这么递到孤的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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