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极为漫长的、转折极大的一晚。
一场会一直到了天刚蒙蒙亮。
前来收拾的暮同山庄的侍童前来,弋栖月和夜宸卿便也替耶律泽将他昨晚摸进山庄的事掩了去,只说三人谈了一晚,事情已妥了七八分。
侍童愣了愣,随后也不多说,匆忙安排了事务,又去通知了暮同山庄的庄主洛凌。
而在弋栖月看来,洛凌相比东临的易无书,显然要聪明许多,当然,这也许是因为,易无书本就背负着祖祖辈辈留下的使命,而洛凌这边只是生意人。
洛凌得到消息后亲自来看望了他三人,却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曾讲,不曾问。
他妥当有礼地恭喜三人大抵确定好了事宜,随后便提议三位先行休息,当晚定会设宴为他们庆祝。
即便是耶律泽,被挤兑了一整晚,瞧见洛凌的态度,面色都和缓了许多。
于是一切落定。
弋栖月算计着,虽说此前的计谋没有成功,但是她反应够快,一来二去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加上终于让夜宸卿那厮破开了冷冰冰的脸,想来这一番,也挺值得的。
于是她安安稳稳回了客房,收拾一二便舒舒服服地睡了。
可耶律泽那边,便没有这般安稳了。
他肉疼得紧。
且不说那些岁币和珍品,让他想来心里就憋屈。
便是那些看似简单的口岸和通商,都让他觉得心里惴惴,只怕对方动什么手脚。
于是等弋栖月优哉游哉地带着人往北国住处去了,耶律泽眯着眼等到再瞧不见她的身影,带着人几步跟上了拐向另一边的、夜宸卿的脚步。
“夜君阁下。”
耶律泽遥遥地唤了一声。
夜宸卿停下脚步,瞧了瞧面上堆笑的耶律泽,只是施施然一拱手:
“南国陛下。”
“不知南国陛下前来,所为何事。”
耶律泽笑了笑:“本就说好于夜君阁下一叙的,如今夜君阁下莫不是忘了朕了?”
夜宸卿于对面淡笑:“夜某只当是无需再谈了。”
“如今看来,是夜某想当然了。”
耶律泽继续笑,哪怕他对夜宸卿没有什么好感。
“夜君阁下客气了,如此想也是正常,只是朕并非是想抱着这条款不放手,是想同夜君阁下谈谈别的事情。”
夜宸卿在他对面又没动静了,只是安安静静盯着他。
耶律泽忽而想起了许多年前一个带着猴子入南宫的异人,异人安排猴子跳舞,旁边不少人看着那猴子,好像大抵就是夜宸卿现在这样的目光。
耶律泽心里愈发不是滋味,面子上却依旧只能一摆手:
“不知夜君可肯借一步说话?”
夜宸卿于对面瞧了瞧他,忽而摇头:
“对不住,南国陛下。”
“昨晚夜某酒喝了不少,又一晚没睡,现如今早已乏了,精神不足,大抵不能同南国陛下谈话,否则失了陛下威严。”
“即便是说了,颠三倒四,亦是不尊陛下。”
耶律泽愣了愣。
他当真没想到,夜宸卿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
脸色一黑,随后却飞快地调整过来,抬手作势要拦住夜宸卿。
“夜君阁下且慢。”
耶律泽沉下声音来。
“朕只是想同夜君阁下攀谈一二,只盼夜君阁下给朕几分薄面。”
夜宸卿瞧了他一眼,随后终于点了点头:
“那不若便等下午,大抵到开宴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罢。”
耶律泽点头:“好,那地点……”
夜宸卿颔首:“届时南国陛下通知夜某便是。”
此言一出,耶律泽也是愣愣的。
他当真想不明白,这位夜君究竟是明白还是糊涂。
分明是个厉害人物,应当能看透时局。
可如今二人密谈,这夜君竟然放心将地点的选择全全交给他来处理……
思量间耶律泽竟是连回话都忘记了。
一旁夜宸卿便又问:“南国陛下,如此可好?”
耶律泽回了神,忙不迭地点头:“好、好,谢过夜君阁下。”
届时这二人齐齐到了地点,耶律泽依旧顶着浓重的眼圈,算计着要将自己想好的话同夜宸卿讲明。
“夜君阁下,朕愿赌服输,知错当改,关于这合约,半分不再多讲了,阁下且请放心。”
夜宸卿那边淡淡颔首:“南国陛下好气度,夜某佩服。”
可是这一句‘佩服’,愣是说得半点感情都没有。
耶律泽笑了笑:“夜君阁下过誉了。”
“朕此番约见夜君阁下,实则是为了时局。”
“如今三国鼎立于世,而北国情况虽不稳定,却恰恰是最为强势的一国。”
“即便是剩余两国费尽心机,联手克制,朕估摸着,最多也不过是三国俱伤,勉强抵挡住北国。”
夜宸卿于对面点一点头:
“南国陛下所言极是。”
耶律泽又笑了笑,一眯眼:
“所以朕盘算着,如今首要的是确保两国的安全。”
夜宸卿点一点头。
耶律泽便继续道:
“然而,前一阵子,朕的手下得了消息,说北国陛下意在东国。”
“而所谓意在东国,好像又不是直接的出兵或介入,线人的意思是北国皇帝盯上了夜氏。”
“朕细细一想,觉得事情甚是可怕。”
“如今北国势强,无论她将目光定在哪一国上,那一国若是受了重创,国家八成便废了。”
“届时剩余一国便需同北国争夺,这绝不是轻易简单之事,胜算低,风险大。”
“所以,夜君阁下,如今最为稳妥之举,莫过于你我二人联手,制约北国。”
夜宸卿却于对面笑了笑,略一摇头:
“南国陛下高看夜某了。”
“夜某此番不过是代替东皇开会,手中无权,不敢私自结盟的。”
他心下却想着……
这耶律泽倒是真真上钩了,陛下这回的圈套,大抵还是能用的。
耶律泽闻言终于低声冷笑:
“夜君阁下算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夜君阁下,请想明了,如今直接危及的并非是东国,却是夜氏北国要从夜氏动刀子的。”
夜宸卿那边依旧平淡得紧。
惹得耶律泽心里愈发不是个滋味,终究还是咬了咬牙道:
“只怕夜君阁下拒绝于朕,并非是因为无权无势,全全是因为不想罢。”
“就像晚上夜君阁下会舍命救北国陛下一般。”
“如此说来倒是朕可笑了。”
夜宸卿那边摇一摇头,面上平静依旧,无波无澜,全然不似被戳中心事之人。
“南国陛下多想了。”
“夜某既是为东国谋事,便只为东国。”
耶律泽便笑:
“夜君阁下既是如此说,朕也安心了。”
“不妨夜君阁下回去再思量一二,是否要同朕合作。”
夜宸卿停了一停,随后向着他点了点头。
耶律泽瞧见他点头,只觉得心中一块儿巨石落地了。
一拱手称了谢意,末了耶律泽算计着也该走了,却又折回来瞧着夜宸卿:“不过,有一件事,还是想同夜君阁下讲明。”
夜宸卿略一颔首。
耶律泽眯起眼笑道:
“北国陛下不念旧情,半分也不念及,此言确是当真的。”
“只盼夜君……能时时刻刻,当个清醒的聪明人。”
夜宸卿身子不着痕迹地一僵。
随后却又是一派云淡风轻。
他想着耶律泽一拱手,垂眼道:“多谢南国陛下指点。”
随后,一挥手,一转身,带着侍从,便又安安稳稳地走了。
庆功宴。
弋栖月愈发欢喜洛凌的安排。
当真是精明又合礼节。
不催酒,也不随意做逾矩之事。
酒过三巡。
耶律泽自称身体欠佳,便带着侍从先退下了。
而后夜宸卿又道,自己喝得高了些,想先出去吹吹风。
倏忽间这张桌子上便不剩几个人了。
弋栖月又舔了几口酒水,酒很香,可是却没什么滋味。
一则是人太少,一则是那厮不在。
算计了一下,她笑呵呵地也对洛凌道:
“屋中有些闷,朕去吹吹风。”
洛凌自然不拦,只是颔首称是。
弋栖月便一路沿着小路前行。
直到前方出现两个人影,细看来,正是夜宸卿和耶律泽。
弋栖月心下暗惊,藏于暗处思量着听听,谁知那两人只是简单聊了几句,随后,耶律泽便带着人悄声离开了。
夜宸卿却依旧立在水边,似是在抬头望天。
弋栖月却在他背后眯起眼睛来。
如今这般,她心里没底,瞧着他如此,那无名火又烧了起来。
一来二去,借着酒劲又扑上前去。
按着他便往草丛里倒。
夜宸卿的身子一僵,他似乎是下意识地想推开扑上来的人,可随后一瞧,又放弃了抵抗,习惯性地一转身子护住她。
弋栖月得逞一般地低低笑了,她着实是欢喜他如此,因为这样,她的心里便会莫名安稳。
随后,她半闭了眼睛,侧过头去凑近他的面颊。
孰知夜宸卿这厮却忽而有了脾气,别扭起来了,他低哼一声,随后将头转了过去。
弋栖月算是扑了个空。
这厮却像个孩子一样在她耳畔哼哼了一句,他迷迷糊糊的,话说得倒是清楚:
“想亲我?”
“你又……不要我,我不给你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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