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裆!”铜锣声传遍了整个吉水县。百姓们纷纷上街查看,其实,谁又能睡得着呢,大半百姓都是在家里收拾细软,准备逃命。
“张大人有令,所有百姓全部往祠堂广场集合。”衙役们纷纷高喊,挨家挨户拍打门扉。
“爹,爹。你在吗?”李铁一头冲进自家的铁匠铺,大喊道。
门帘一挑,一个中年赤膊汉子从后堂走出道:“叫什么叫,你爹还没死呢。今天跑哪去了?”大汉身材魁武,特别是一双胳膊,显得尤为粗壮。汉子名叫李元魁,是李铁的父亲。
李铁冲到墙边,从水桶里灌了一大瓢水后道:“县兵李叔让你收拾东西,等海寇打过来的时候赶紧逃跑。”
“海寇又要打过来了?有张大人在,怕什么?”李元魁皱眉道。
李铁着急道:“这次不一样的爹,海寇足有一千多人呢,县城是肯定守不住的,张大人准备跟海寇决一死战。对了,爹,咱家那个家传宝呢?”
李元魁眼睛一瞪道:“你别惦记那玩意儿。是不是想给张大人那个不成器的小兔崽子?我就知道他贼心不死。”
李铁赶紧解释道:“爹,不是这么回事儿,张大人把大哥任命为总兵,这次跟海寇决一死战,就是大哥全权负责。他是要用这把枪去杀海寇。我已经立了军令状了,必须把咱家的传家宝给他带过去。”
李元魁思索道:“哦?那小子虽然力气挺大,但毕竟是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崽子,他有什么本事去杀海寇?”
李铁急的都快哭了:“爹,你就给我吧,我答应过大哥的。”
李元魁一巴掌拍在儿子头上道:“没出息,成天大哥大哥的,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个软蛋玩意。等着,咱俩一起去看看。”说完走去里屋,片刻后背着一杆丈余长的物体出来,通体被黑色锦缎紧紧包裹,要知道锦缎在这里可是稀罕玩意,价值不菲,这么大一块少说也要二两雪花银。
“走吧,我倒要看看,他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招呼了李铁一声,李元魁大步向祠堂走去。
“爹,你不收拾东西吗?“李铁跟在身后小声道。
李元魁回头瞪了李铁一眼道:“收拾个屁,一千多海寇,你能跑到哪里去?县城一破,吉水县怕是就要绝户了。”
百姓们从家门走出,交头接耳的向祠堂方向走去。他们两两三三举着火把,如果用空中雄鹰的眼睛观看,就如同无数星星之火一般。
祠堂广场这边已经聚集了上万人,数以千计的火把使得广场恍如白昼一般,百姓中间空出了好大一片地方,众人纷纷对空地上跪着的人指指点点。一时间人声鼎沸。
空地上,跪着三百余身着囚服,手戴镣铐的犯人。他们身后,一百手持利刃的县兵负责看押。
张府书房,楚青山手忙脚乱的收拾着文书,急的满头大汗。瞟了眼旁边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的张子龙怒道:“你还不赶快来帮忙。”
张子龙正襟危坐,用手捋了捋下巴不存在的胡子道:“小小秀才,好大的狗胆,本官乃吉水县知县,你安敢如此放肆。”
楚青山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怒斥道:“张子龙,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张子龙像泄了气的皮球,懒散的靠在椅子上道:“我爹一直都是坐在这训斥我,感觉真的很威风,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
楚青山动作一僵,劝慰道:“凭你的武功,一定可以活下来的。”
张子龙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道:“说实话,我现在有点紧张。倒不是怕死,而是一想到要杀人,心里有点害怕。”
楚青山轻声道:“子龙,海寇杀害无辜,劫掠钱财,奸**女,连小孩也不放过,还经常放火屠村灭户,把我淮国百姓当成牲口对待,他们早就不是人了,你就把他们当成畜生就好。”
张子龙双手猛地用力拍打脸颊两下道:“你说的对,秀才,不愧是我钦点的行军参事,你可快着点。赶快整理好,一会就要用了。”说完向自己房间走去。
楚青山头也不抬道:“去哪?你还知道时间紧急啊,赶紧来帮忙。”
张子龙也不回头,挥了挥手道:“那是你的活,我可干不了,趁现在有时间,我要去换上我早就准备好的侠客装,等会一出场,西边武馆的韩丫头还能只喜欢你这个小秀才?”
楚青山摇头苦笑道:“行吧,你是总兵,你说的算。”
县学府,楚轩在屋里来回踱步,旁边张浩然悠然的坐在客座上,手捧香茶道:“别晃了,楚学政,坐下来歇会,可别浪费了这么好的茶。”
不说还好,一说楚轩就像被点着的烟火一样炸了,指着张浩然的鼻子怒斥:“好你个张浩然啊,你跟你儿子想死,没人拉着。别说我楚轩不够义气,往后逢年过节我定会去你爷俩坟头上烧柱香。可你儿子倒好,非要拉着青山一起胡闹,上面要是追查下来,那就是同谋啊。”
张浩然也不生气,笑呵呵的道:“腐儒啊,腐儒啊楚老弟,你觉得我们还能活到上面来追查吗?”
楚轩怒气未消道:“那又如何?圣人有云,为士者,当以大义为先。有些事死都不能做。”
张浩然把茶杯放在桌上,捋了下胡子道:“那圣人还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张浩然一介书生,没有本事保全这一县百姓。那我问你,我是让全县百姓跟我一起死在这里,成全我忠孝大义重要呢?还是给他们找一条可能的活路重要呢?”
楚轩思考片刻,摇头道:“你这哪是活路。就靠你那不成器的儿子?你现在是死后名节不保,头上扣了个指挥失当,任人唯亲,煽动百姓的大帽子,遗臭千年啊。”
张浩然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水,不急不缓道:“淮国重文轻武,商业繁荣,这是盛世之态。然而周边蛮夷都视我们为鲜美肥肉,时不时扑上来咬一口,边关战火不断,海岸也是匪寇横行。为什么我们阻止不了呢?”
楚轩也坐下喝了口茶道:“国家大事,我不敢妄言,我只是个一心只求圣贤书的读书人。”
张浩然起身作揖道:“我也是随口一提,那我就告辞了,还有许多公务需要处理。”
楚轩起身还礼道:“请便张大人,最后冒昧问一句,你就张子龙这一个儿子,忍心让他出去跟海寇拼命吗?”
张浩然凛然道:“能打退海寇,保住吉水县全境百姓的性命,我儿子就算是死得其所,到时候我亲自给他抬棺下葬。”
楚轩默然道:“张知县大义,楚某佩服。”
祠堂广场聚集了几乎全县的百姓,中间空地上除了囚徒跟县兵外,更是在正中间架了座两人高的木台,方圆十丈左右,上面摆放了一堆白色衣物和一堆刀枪剑戟,弓弩箭矢。周围的百姓更是议论纷纷。一时间广场上喧闹异常。
“赵老板,你说这是要做啥子嘛?”首饰铺的王老板体型富态,一边磕着干果一边向酒楼赵老板询问道。
“看这个阵仗,怕不是要处刑吧。”一项被公认为全县消息最灵通的赵老板也有些吃不准。
“不会吧,海寇都要打过来了,还处刑犯人?”王老板怀疑道。
“爱信不信,我说,海寇都要打过来了,你还有心情吃东西啊,你这肚子,胃口可以啊。”赵老板拍了拍王老板的肚子笑道。
“怕啥?咱不是还有张大人么。就算打进来了,也怪不了别人,谁让咱们在这兵荒马乱的地界儿混饭吃呢?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啊,赵老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王老板打趣道。
“说的好啊,王老板。那我一会回去就把珍藏了五十年的竹叶青给拿出来,好好解解馋。你是不知道,那味道~~啧啧。”赵老板摇头晃脑道。
“同往啊,赵老板,我也好这一口。”王老板眼睛一亮,赶紧套近乎道。
“想得美。”赵老板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一坛酒也就刚好解馋,怎么能往外分呢。
张子龙跟楚青山站在高台旁边,楚青山探头看了看,心虚道:“子龙,这人也太多了吧,不会有问题吧?”
张子龙低头整了整衣服道:“是啊,这么多人,城外只有一千海寇,这感觉,真窝囊。走吧。”说完登上高台,放眼望去,人山人海。
“肃静!”张子龙高声喊。
“肃静!!!”上百县兵跟着齐声大喊。周围百姓立马安静了下来。目光向高台望去。
张子龙五尺的个子显得有些瘦小,一身月白色镶赤边锦袍,样式比较古怪,上身并无长袖,而是短打样式,给人一种干练的印象。披散的长发没有整理,略显杂乱。稍显稚嫩的面庞棱角分明,好一个少年~~武夫?
楚青山站在后方一步,一身月白学士服,行动间长袖摆动,潇洒非常。一头长发清风一吹,迎风飞舞。面容腼腆俊秀,脸颊微红,手上正不停翻动着一摞整理好的卷宗,好一个风流少年读书郎。
张子龙意气风发道:“上千海寇来袭,吉水县危在旦夕,我张子龙受命总兵一职带领大家抗击海寇。”
刚说完,下面就跟热油遇水一般,吵闹开来,质疑声、喧哗声、嬉笑声不断。
张子龙面色如常,跳下高台,走到祠堂门口的石狮子前站定。这对石狮子比成年人还高一头,相传是用沿海礁石雕刻而成,年代久远不可考证。这么大的石狮子,少说也有五百斤。
只见张子龙矮身抓着石狮子底部,瞬间发力“轰~”的一声,巨大的石狮子缓缓升高,最后被张子龙举过头顶,单手。看的众人目瞪口呆,广场渐渐安静下来。张子龙举着石狮子走向高台,每走一步,脚下青砖‘咔咔’碎响不断。最后来到高台下,随手一抛,石狮子轰然落地,砸在了跪着的囚犯面前,尘土飞扬。
张子龙拍了拍手上灰尘,转身一跳,已经站在了高台中间。环顾四周后朗声道:“三十年前,一百海寇就能攻破县城,杀伤五千余,为什么?为什么??就是因为你们害怕,你们不敢反抗。以为跟自己没关系,现在,城外海寇又来了,这次有一千人,让他们打进来,大家都要死。”
下面百姓又是交头接耳的小声嘀咕起来。‘嗡嗡’声犹如万蝇绕耳,惹人烦躁。“闭嘴!”张子龙一声大喝。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张子龙指着台下众人斥道:“你们可以视而不见,因为你们是百姓,上阵杀敌是吃皇粮的军户干的事,跟你们没关系。这话没错,但是,当海寇的刀砍在你们父母孩子身上的时候,也许你们会后悔。可我告诉你,晚了。我不会后悔,因为我要去和海寇拼命,我要杀光那些该死的畜生,一个都不放过。”
看着沉默的众人,张子龙又指着县兵骂道:“还有你们这些军户,当兵就应该保家卫国,从你们身上,我看不到一点血性,面对海寇你们一触即溃,我想请问你们有没有想过,在你们身后是你们的乡亲父老,是你们的老婆孩子,你们跑了,他们怎么办?匹夫一怒还能血溅五步。你们能干什么?贪生怕死之辈我不要,现在我命令,不想上阵杀敌的,立刻放下武器,去站在百姓那边。”
有些县兵羞愧的低下头颅,可更多的却是眼神游离,但谁也不想第一个放下武器,万一这位知县公子报复怎么办?
楚青山显然看出了这一点,大步上前道:“我楚青山是秀才功名,现在是张总兵的行军参事,我可以保证,放下武器者我们绝对不会追究,请大家放心。”
张子龙也出声道:“我张子龙说一不二,绝不追究,现在不走,可就没有机会了。”说完冷冷一笑,他跟楚青山早就商量好了,贪生之人绝对不能要,新军交战,一人逃跑很可能引起炸营溃逃。到那时候就回天乏术了。
“咣当~”兵器落地声响起,只见一名县兵丢掉武器,双膝跪地磕了个头,起身后跑向周围的百姓中。这就像个信号,接连不断的县兵丢掉手中的兵器。
“你们这群王八蛋跑什么?”
“就是啊,平时耀武扬威的。一到关键时候就软了。”
“这样的男人,估计他婆姨也是守活寡的命。”
百姓的怒骂声,奚落声大起,他们尽情的嘲笑着那些丢掉兵器的军户。平时他们可不敢,军户都是世袭制,老子传给儿子,儿子再传给儿子。一出生就能吃上皇粮,不打仗的时候百姓们可是羡慕的紧。
那些放下武器的县兵也不敢在百姓里待,面对潮水般的骂声,只能灰溜溜的离开人群,不知去向。
楚青山扫了一眼,小声对张子龙道:“子龙,走了七成,县兵只剩二十九人了。”
“肃静!!”张子龙突然大喝一声。
“肃静。”剩下的县兵跟衙役一起喊道。无奈还是声音太小,根本压不住万余百姓的叫骂声。
张子龙一看,这还得了,跳下台后抱起石狮子狂砸地面。伴随“轰~~轰~~轰~~”的轰鸣声,烟尘四起,靠近的百姓咳嗽不断,其余百姓也慢慢安静了下来。张子龙丢开石狮子吼道:“我说了!让他们走!都给我安静!!”
再看那只石狮,狮头已不知去向,身体也破碎不堪了。乖乖,这是有多大的力气。
楚青山也下台走到张子龙身后道:“抓紧时间。”
“嗯,知道。”张子龙说完向那一堆囚徒走去。突然一拍脑袋,对楚青山小声道:“我说怎么不对呢,我把民团忘了,你赶快派人去校场,把民团带来,尽快!”
楚青山眼前一黑道:“你大爷的~”说完赶紧喊了旁边的两名衙役交代一番。开什么玩笑,一千可用之兵,民团就占了八百。你张子龙在这搞风高雨。却放着主力在校场吹晚风。跟着这家伙,真的没问题吗?
张子龙走到囚犯面前,问道:“你们囚头是谁?”只要有人在,不论在哪里都会生成自己的秩序,牢里也不例外,张子龙已经打听过了,在里面,最凶悍的人被称为牢头,其他犯人都听命于他。
囚犯互相看了两眼,也不答话,只不过视线不约而同的看向某人。张子龙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那是一个如铁塔般的虬髯大汉,就算是跪在那里,居然还比他高。暗自点点头,回头看了眼跟上来的楚青山。
楚青山快速翻阅手上的卷宗,道:“牛沙,二十五岁,天海村人,一年前杀了里正一家满门,共计十五口人。后来自己到吉水县自首,按律被判腰斩,不过郡府今年来押解的人还没到,所以现在还被拘押在咱们吉水县。”
张子龙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怕死不怕?”
牛沙哼了一声道:“怕?我牛沙这辈子就没怕过,脑袋落地碗大个疤。”
张子龙笑道:“好,牛沙,你敢跟我一起去杀海寇吗?”
牛沙爽朗笑道:“敢不从命,能在死之前杀几个海寇,值了。”
“好!”张子龙击掌道,说完对着衙役吩咐道:“给他松绑。”
衙役皱眉道:“张总兵,此人非常凶悍,惹出事端我可担待不起。再说他是重刑犯,上面怪罪下来,小人担待不起啊。”
“松绑。有什么事本官来担。”张子龙重复了一遍。
“小人遵命。”答应了一声,衙役打开了牛沙的枷锁镣铐。
牛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突然道:“我看大人天生神力,我牛某人也是苦练十年功夫,既然要我卖命,那请大人跟我比划比划如何?”
衙役抽刀怒斥道:“大胆!”
牛沙伸手一勾,抓住了衙役的前襟,手一抬就提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睛道:“平时狗仗人势的东西,老子马上就要出去跟海寇拼命了,再多嘴连你一块杀了。”说完随手一丢,衙役如破布般被扔出两丈外,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犯人们轰然大笑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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